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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海洋突遭横槍,莫名其妙,丝毫也没感觉到领导不怎么美满的心情,还很实在的刨根问底道:“为什么,我又违纪了吗?”
“……”骆闻舟被他一个拦腰大岔打得发不出脾气,噎了片刻,没好气地说,“你什么事?”
肖海洋语气有些严峻:“骆队,你们还在医院吗?先别走,我马上就到,要见面说。”
小眼镜相当有时间观念,说“马上到”,五分钟以后,他就裹着寒流冲进了医院。
住院部人多嘴杂,几个人为图清静,到后面的小花园里找了一张石桌。小花园是给住院病人散步用的,此时正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四下里别说散步的病人,连只自带羽绒服的乌鸦都没有。
肖海洋把两份履历和一张打印出来的表格放在石桌上,用力吸了一下鼻涕:“骆队让我去查当天和陶副队在一起的人和车辆使用情况,都在这里了,还有两份履历——当天陪陶副队一起走访尹平家的,一个是咱们队的武哥,一个是南湾派出所的民警孔维晨……”
“小武我知道,毕业以后就在我眼皮底下,要不是我师父出事,那年差点成我小师弟,”骆闻舟摆摆手,“孔维晨也先不用说了,重点是……”
“不,孔维晨我要重点说。”肖海洋用冻僵的手指不甚灵便地抽出了孔维晨的履历,“骆队,你知道前几年本市搞过的‘国家企事业单位定点扶贫项目’吧?”
骆闻舟疑惑地一扬眉:“嗯?”
这种活动一般形式大于实质意义,基本也就是让大家按级别掏顿午饭钱,意思意思捐点款,然后拍几张照片写个报道完事,没什么意思,组织了几年就不搞了。
“当年和市局结对子的就是南湾的宏志学校,市局的几个干部去宏志学校转了一圈参观,每个人掏了两千块钱,一对一地资助学校选出来的几个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孔维晨就是其中之一。”肖海洋说,围着石桌的三个人全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
骆闻舟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肖海洋这张狗嘴里恐怕吐不出象牙:“所以呢?”
“我去查了学校的存档,当年孔维晨的资助人一栏写的是‘张春久’——哦,就是上半年市局调走的老局长,在他带着陶副队他们赶往尹平家之前,他曾经和张春久通过电话。”
郎乔一脸信息量过载的茫然。
费渡则轻轻地皱起眉。
骆闻舟倏地沉下脸:“肖海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打印了通话记录,”肖海洋抬手擦了一把鼻涕,少根筋似的对上他的目光,抽出一张纸条,“另外我跟武哥证实过,武哥说,他们出发前,他确实看见孔警官打电话,他还随口问了一句,孔维晨说‘老领导挺关心这事,跟他汇报一声’,武哥以为是所里的领导,也没太在意。我还查到,孔警官最早被分到了清原县,是张局打了招呼,才调回老家南湾的。”
一簇浓云身不由己地被风吹做一堆,遮住了太阳,唯一的热源也消失了,周遭立刻充满阴翳。
小石亭里好一会没人说话,郎乔突然觉得自己微弱的体温是这样捉襟见肘,这半天也没能把石凳坐热,凉意依旧透过她的衣服直入肌理,激起从内到外的战栗。
不知过了多久,郎乔才缓缓回过神来,某种无法言说的愤怒山呼海啸地炸开,就像信徒看见有人往神像上泼了污水,她猛地站了起来:“肖海洋你有病吗?接受过资助、调动过工作这种屁事也至于拿出来刨根问底?你丫军统特务吗?是不是平时大家坐在一起打牌吹牛也得逐字逐句地拖出来排查,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暗号?没让你生在大清国搞文字狱真是屈才了!”
肖海洋根本不看人脸色,语气也毫无起伏:“张局在位的时候,辖区县城派出所还能勉强算他管辖范围内,现在他调离,南湾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能解释为什么孔维晨会在这种时候和他联系吗?我知道他是烈士,我也知道这话要是说给南湾的人,他们得揍我——你也想揍我。但是不管你们感情上相不相信,这就是我的调查结果,这就是事实。”
“扯淡!”郎乔火了,“要是你,你会先害人再救人,还为了救人把自己搭进去吗?张局都退居二线了,这都能被你拖出来……”
肖海洋把手揣在一起,油盐不进地说:“是我当然不会,但是每个人的逻辑都不一样,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
郎乔一把薅住他的领子,肖海洋被她拽得整个人往前一倾,肋板撞在石桌上,眼镜腿滑到了颧骨下面。
骆闻舟:“哎……”
“等等,听我说句话。”费渡轻轻地搭住郎乔的手腕,他的手方才一直插在兜里,带着一点大衣的余温,指尖只有一点血色,露出手腕一圈米色的毛衣袖口,郎乔手背上青白交加着绷紧的筋骨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第一,孔警官事前和张局通过话,和他泄露信息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除非你拿到完整的通话记录,在陶然他们第二次返回尹平家的时候,有确凿证据证明孔警官通过某种方法传递了消息;”费渡轻轻一顿,“第二,即使这件事的信息真的是从他那里泄露的,他也并不一定是主观故意的——”
肖海洋张了张嘴。
费渡把郎乔的手从肖海洋衣领上摘了下去,分开他们俩:“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海洋,你听完不要生气——如果顾警官还活着,是你的前辈和上级,他以秘密调查某事为由,要求你做一些你无法理解的事,你会无条件遵从吗?”
不知为什么,有些话从费渡嘴里说出来,肖海洋总是比较容易听进去。
他沉默片刻:“你说得对。”
费渡问:“另一位警官和车呢,你查过吗?”
“查了,今天市局里一片混乱,我趁机偷出了小武的人事档案,他是本地人,工作年限不长,履历和个人背景都比较简单,我暂时没看出可疑的地方,会进一步深入调查。”肖海洋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歪歪扭扭的领子和眼镜归位,“至于警车,车辆损毁很严重,现在拉到痕检去详查了,结果还没出来。它近期没保养过,但是使用比较频繁,从卢国盛他们被捕之后就一直没闲着,基本所有外勤人员都碰过——如果是车的问题,那我们队里所有人都有嫌疑。”
肖海洋再次成功地用一席话把众人都说哑火了。
不管什么时候,查自己人永远是最痛苦的,大概也只有肖海洋这种人情世故一概不讲的驴,能担起这么冷血无情的差事。
肖海洋的目光在几个人脸上扫了一圈,见没人接茬,自顾自地说:“我认为现在……”
骆闻舟简直要怕了他,连忙打断他:“祖宗,我劳驾你闭嘴歇会。”
“我还没说完,”肖海洋推了一下眼镜,完全不管别人想不想听,两片嘴皮自顾自地上下翻飞,“我认为现在我们应该尽快查清张局关注这件事的动机,以及那两辆皮卡车是不是和他有关。”
郎乔:“张局年初就……”
“张局年初就调走了,所以现在连调查组都没有查到他头上,但是你别忘了,203那一批监控检修的时候,他还是市局的负责人。”肖海洋略微提高了声音,“他在一把手位置上待了多久?就算调走,影响力也还在,你知道有多少人会在有意与无意中向他透露什么?还有,我们现在外勤使用的系统也是他搞的,抓捕郑凯风的时候,杨波为什么能拿到我们自己人都不一定说得清的外勤名单?”
郎乔嘴皮子没有他利索,一时哑口无言,忍不住又想动手。
“证据——肖海洋,你指控的是市局的老局长,”骆闻舟开口打断他们俩的剑拔弩张,“找到证据,我替你往上递,不然的话,今天这番厥词我们可以假装没听见,但孔警官下葬的时候,你得去给他磕三个头赔不是,否则陶然都不会放过你。”
肖海洋听见陶然的名字,终于消停了,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
骆闻舟很心累地冲他一挥手:“滚吧。”
肖海洋却没滚,他在原地戳了片刻,垂在身侧冻得通红的手松了又紧。
这小眼镜身上有种奇异的气质,仿佛无论是身处人群中、还是独自站着,他都显得孤零零的,孤零零地满腹疑虑,对流经口鼻的空气都充满了不信任感。
除了……陶然。
陶然温厚、耐心,看似粗枝大叶,日子过得有点糙,却总是在关照每个走进他视野的人,虽然相貌与气质天差地别,却总让他想起当年的顾钊。从他还在花市区分局,第一次和市局合作调查何忠义的案子开始,他就对陶然有这种天然的亲切感。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谋杀几乎让他觉得时光倒流,他几乎成了一只紧张的刺猬,浑身的刺都愤怒地竖起来。
骆闻舟:“有话说话。”
肖海洋有些迟疑地小声说:“我……我想去看看陶副队,行吗?”
骆闻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细微地一点头,肖海洋飞快地跑了。
郎乔的满腔怒火随着肖海洋离开,渐渐被寒风吹散,下意识地顺着肖海洋的话思考起来,惊悚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他说服了:“骆队,前年突然检修监控设备的时候,好、好像确实是……”
“老张比我们大一点,立了功,是市局点名要来的。”
“他人缘最好,是我们老大哥。”
“家里做生意的……”
“顾钊当时疑心市局有内鬼,所以选择了私下调查,但他也知道规矩,最后查到罗浮宫的时候,为了取证严谨,他一定是在自己信任的人里选了一个作为搭档——”
为什么那些人的“生意”遍及全球,有能力跨境洗/钱作案,最终的重要据点却在燕城?
顾钊出事以后,作为正队的杨正锋负直接领导责任,一并给了处分,把市局刑侦队交到了和他资历相近、更加稳重的张春久手里。刑侦队在他手里更加辉煌,那些年的治安好得不行,好像全市的违法犯罪分子集体度假去了,他在位期间,无论是犯罪率还是破案率都相当好看,这才一步一个脚印地爬到高位。
到底是他治理有方,还是……
郎乔说得对,所有的事几乎都爆发在张局被调走之后,市局这大半年来的工作量几乎快抵得上以前十年了。到底是因为张局这根定海神针走了,各路妖魔鬼怪都出来兴风作浪了?
还是反过来——严严实实的保护/伞不见了,再也遮不住底下的魑魅魍魉了?
“小郎,”骆闻舟说,“你留在医院,盯紧了尹平,不管他是傻也好、是植物人也好,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出问题。”
郎乔慌忙点点头:“哎。”
“别空手,”骆闻舟压低声音说,“去申请配枪。”
郎乔的脖子上蹿起细细的鸡皮疙瘩,看了一眼骆闻舟的脸色,她再不敢废话,站起来跑了。
骆闻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抓住费渡的手腕,反复研磨着他的腕骨。内鬼如果是和顾钊同一时期的,必定已经是德高望重的前辈,骆闻舟一直以来心知肚明,然而事到临头,他心里依然一片空白。
太难了。
去接受、怀疑、调查、用对待最狡猾、最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的态度……太难了。
“没有证据,”骆闻舟低声说,“不管被调查组带走的陆局,还是张局——肖海洋做事全凭想象和直觉,尽是放屁。连魏展鸿都不知道内鬼的身份,除非尹平醒了指认……就算尹平指认,他那个人品,如果他口说无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