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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李溰愿意,陶东来立刻就可以下令给他安排一个环海汉参观考察的行程,让他在旅程中慢慢去思考人生,甚至连费用都可以全免。对于海汉来说,如果安排李溰这种外国政要人物在国内游历,虽然过程会比较麻烦,但收获仍将会远大过支出。
而在李溰悄悄观察海汉高官们的态度同时,执委会这帮老狐狸也都在不着痕迹地观察这位刚刚抵达三亚的朝鲜世子。
有关于李溰的情况,除了前期由文史档案中整理出来的一些信息之外,更重要的便是来自于包括朝鲜前线在内的各地高官与其接触后的印象。史料中记载多是来自于后人的记述,通过这种文字记载来了解一个人未必能做到全面和真实,但面对面的接触就不一样了,有很多细节可以观察出一个人基本的品性。
相较于从小在景福宫中长大,生活环境极为封闭的李溰,海汉这些走南闯北经历丰富的高官自然更有城府。从朝鲜前线到香港,李溰沿途造访各地的言行表现,以及各地官员对他的个人观感,早就已经通过电报发回三亚,并且经由情报部门汇总之后,向执委会提交了专门的书面报告。
按照情报部门的分析来看,李溰是一个性格比较谨慎,没有什么架子的年轻贵族,但和普通的年轻人一样,李溰对于新鲜事物的好奇心也相当旺盛,在参观中经常会主动发问。而且根据香港主官游益汉的报告,李溰在港期间花费了很多时间去阅读《崛起南海》这部书,可见其对于海汉的发迹史有着相当浓厚的兴趣。
这对海汉而言是非常理想的情况,如果李溰对海汉的历史毫无兴趣,那或许要让他对海汉产生臣服和崇拜的心理就会比较困难。但李溰如果已经心存让本国全面效仿海汉的想法,那要对其产生影响就相对比较容易了。所以在情报部门提交给执委会的报告中,建议多向李溰展示本国在各个领域的建设成果,越是让李溰认识到两国的全面差距,就越容易影响其立场。
陶东来当然也看过了这份内容详尽的报告,所以逮着机会便向李溰推荐了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方案。
李溰听到这个建议的确真实地心动了,但他心里还是牢牢记着这趟远赴海汉的使命并非游山玩水,而且海汉的领土极为分散,这游历一游出去搞不好就是三五七个月的时间,必然会让真正用于留学的时间被大大缩减。到时候就算从游历中找到了自己真正有兴趣的学习方向,时间上的损失也会很大,而且要是仍然没有找到目标,那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李溰只能婉言谢绝了陶东来的这个提议,表示自己想先静下来思考几日,再就之后的安排作出选择。当然了,他想要争取一点时间的主要用意,还是为了跟更为了解海汉情况的李希再就此做一下商量。
执委会举办的这个接风宴其实要比李溰在途中拜访的几站应付得更为轻松,大部分时间是由李溰向海汉国的高官们介绍本官的这些学员,然后由海汉这边相关部门的高官出面讲几句勉励之语。李溰多数时间只需当一名看客,默默观察海汉高官在讲话期间所表现的态度,顺便在心里评估一下海汉方面对这些学员的重视程度。
当然了,以他有限的人际交往和政治经验,也很难真正看透海汉高官们的立场。不过他性格谨慎,自知经验不足就不主动插嘴,以免话多失言,这在旁人看来倒是处事稳重的体现。
但饶是如此,当这场宴会结束的时候,一直精力高度集中的李溰仍是不免暗暗出了一身汗。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身上这身厚重的世子礼服所致,虽然这个时间在朝鲜已经入冬了,但三亚的气温却仍有二十度以上,如果不是席间有一年四季都会常年在宴会上供应的冷饮,李溰大概早就已经热到汗流浃背了。
宴会结束之后,已经有专用马车等在宴会厅门口。李溰一到使馆,也顾不上参观这刚刚完工不久的建筑,便先将李希召来,打算向他确认一下自己今天在接风宴上的表现。
李希的评价简单明了:“世子今日沉着稳重,表现堪称上佳!”
李溰听了之后还有点不太敢确信:“你不会是说漂亮话安慰我吧?”
李希正色道:“去年我刚到三亚的时候,在接风宴上可没有世子这么镇定自若。当时跟那位陶大人说话,连声音都是抖的。”
李溰闻言笑道:“那位陶大人看起来还算是平易近人,你怎么会如此畏惧?”
李希道:“世子可莫要被陶大人的儒雅外表给骗了,据我所知,海汉历年来对外发动的战事,都是这位陶大人点头之后才开始动手的。他虽然不带兵,但海汉军在海外征战四方,有不少时候便是来自他的指令。”
李溰恍然道:“那陶大人这可就真是运筹帷幄,决战千里之外了。但那位兵部尚书……不对,是国防部长,他与陶大人之间难道不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那时候该谁听谁的?”
李希解释道:“据说陶大人年轻时也曾在军中服役,那位颜部长与其有同袍之义,如今又同朝为官多年,想必是有默契在的。”
李希在海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所掌握的信息自然远胜初来乍到的李溰。他所知道的这些有关海汉高层的信息虽不全面,但也的确与事实相差不大了。不过他有一点还是说得不对,海汉对外战事的确是陶东来签字之后才会动手,但陶东来其实是代表了执委会在作战命令上签字,而不是他个人的行为。
至于陶东来与颜楚杰及国防部的关系,这里面不仅仅有他们两人的私人关系,还有一些历史原因。当初因为穿越者当中有过从军经历的人数有限,所以只要是参过军的人员都在国防部兼任有职务,这其中也包括了陶东来在内。
陶东来虽然掌管着执委会的运作,但在国防部他可不是一把手,而且他所管的领域太多,也很难专注于军事领域,两人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是以颜楚杰的看法为准,所以关于战事的决策,还是颜楚杰拿主意的时候更多一些,不过这些内幕就不是李希这个外人所能知道的了。
李溰又道:“先前你派人送到香港的书信,是否还有未尽之言?”
李希点点头道:“海汉的谍子非常厉害,我担心密信在途中会被其截获,所以也没有写什么敏感的东西,以免让海汉人多心。本来是想告知世子,海汉今年频繁对外发动战事所耗甚巨,可能还会找理由向我国索取军费,须得小心应对。不过今天海汉高官并未提及此事,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李希一力促成了今年海汉出兵援助朝鲜的行动,但为此朝鲜也向海汉支付了巨额经费作为此次行动的军费补贴。而海汉军到了朝鲜之后,为了充分利用朝鲜国土的战略纵深来重创清军,主动一步步将防线后撤,拉长了整体作战时间,这也导致朝鲜不得不多次追加支付给海汉的军费补贴,国库都已经完全被掏空了。以至于李溰带的这一批留学学员当中,安排了不少有背后金主的人插队进来。
但由于通信手段所限,朝鲜自家的信使往返一次两国都城至少得四五个月的时间,所以身在三亚的李希还尚不清楚朝鲜在战争期间承担的巨大消耗,以及战后两国达成一系列协议的详细内容。他所知的情况一半是来自报纸上的公开报道,另一半则是由海汉外交部以公对公的形式通知他。比如有关李溰南下三亚的安排,便是外交部先通知了他,他才能预估行程提前送信到香港提醒李溰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所以李溰听到他的担忧之后,只能报以苦笑:“你这提醒怕是晚了一些。”
李希一听失色道:“难道海汉人已经这么做了?”
“不给钱不行啊,海汉人没军费就不打了,我国有求于人,只能照他们的要求办。”李溰不住摇头道:“这次来海汉留学这批人,险些连经费都凑不出来。”
“这……”李希在三亚待的时间长了,其实也知道海汉人办事非常现实,明码标价的东西,肯定要给钱才行。他早前与海汉达成协议的时候,其实也答应了会由朝鲜承担后续的大部分军费,但没想到仅仅这几个月时间,自己的国家便被这场战争耗空了国库。
李希换了个方向问道:“那海汉今后要在我国驻军,这军费又将从何而来?”
李溰道:“海汉已与我国议定了诸多合作项目,开矿、制盐、造船……届时由我国承担的部分军费也会从这些项目的盈利中扣除,或许压力就没那么大了。不过这些项目要建成盈利尚需时日,希望能撑过这一段最为艰难的时间吧!”
李溰有所不知的是,在他离开汉城一个多月之后,国库告罄的朝鲜官方已经面临国家机关日常运转所需的经费缺口,而这个时候想再凭借民间富商的主动捐助来过关极为困难,毕竟这种零碎的资金很难进行统一安排,民间也不太可能借出大额资金给官府长期使用。
在这种危机关头唯一能救朝鲜的,自然也只有刚刚才将朝鲜国库搜刮一空的海汉了。不过海汉肯定不可能把这些已经揣进兜里的钱直接还给朝鲜,以一贯的精于算计作风,由海汉银行出面向朝鲜官方提议,用资产来作为抵押,换得海汉提供的应急贷款。
当然了,用哪些资产才能抵押贷款,这肯定是要海汉说了才算。而朝鲜先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优良资产可就太有限了,要嘛是汉城的房产和土地,要嘛就只有大同江沿岸还在开发中的这些产业了。
原本已经返回舟山的蔡金梅,为了与朝鲜官方谈这个大项目,现在又在从定海港再往汉城赶。而执委会这边得到消息之后,也已经在研讨要趁着这个机会从朝鲜拿到什么样的好处。
朝鲜虽然靠着外来的军援勉强撑过了今年的灭国之灾,但国民经济也因此而几乎被拖垮,除了南方没有被直接卷入战争的地区还算能够过活,北方那些被战火毁掉的城市因为缺乏经费和物资,难以自行完成战后重建工作。而一旦国家的各级治所因为没有运行经费而停摆,那所将造成的影响恐怕丝毫不亚于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李溰知道自己的国家已经陷入财政困境,但不会想到形势如此严峻。这虽然并不在海汉战前的算计中,但这样的局面的确是海汉喜闻乐见,以援助的名义再乘火打劫一把,尽可能多地控制朝鲜的关键产业,对海汉而言正是一个下手的好时机。
不过对李溰来说,当下还有更现实的问题在困扰着他,那就是自己来三亚留学的学习方向。而李希作为对海汉了解最多的朝鲜人,大概是当下唯一能够帮到他的人了。
“世子的意思是,还没想好要在这里学什么?”李希听了他的问题也是有些吃惊,不禁又再确认了一遍。他本以为这种问题应该是李溰在出发之前就已经与海汉议定,但不曾想竟然到了三亚都还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
李溰点点头道:“你熟知海汉国体民情,依你之见,应当学哪一门课目才最合适?”
这问题还真是将李希给问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要替来留学的世子选课,那要是自己推荐的课目世子不喜欢,或是根本不合适,日后没学出成绩,这责任该由谁来承担?
“那海汉人可否给出过选择的范围?”李希当下只能先试试缩小选择的范围。
李溰应道:“海汉人说任意选择,并无条件限制,先前宴会上我又向陶大人确认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