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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凌受冷宫太妃和前朝博士官员们教导过许多,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薛太妃和陆博士“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争。
不仅仅是因为两位值得让人尊敬的长辈在这句话上有着天差地别的差异,还因为那位瑶姬仙女,一口气做出了七八种断句方式。
陆博士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以让百姓按照我们指引的道路走,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因为“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与其一个个解释活活累死,不如用霸道行之,强制让人们往既定的方向而行。
薛太妃嗤之以鼻,认为孔子乃是仁德之人,断不会说出如此冷酷的话,应而应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即当执政者认为老百姓的道德、行为符合“道”、“礼”的要求时,就随他去,不要管他。如果老百姓的道德、行为不符合“道”“礼”的要求,就要告诉他,引导他。
然而之后瑶姬仙女各种断句方法更是让这句话的可能性突破了天际,连刘凌都被解释的晕头转向,不知哪一句才是正确的,所以在薛太妃和陆博士之争中,薛太妃最终落入了下风。
刘凌是薛太妃教导长大的,虽然薛太妃在言辞和文辞上都输给了陆博士,但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从自己的性格上,都更赞同薛太妃的说法,认为百姓是需要引导和说服的,陆博士的说法过于严酷。
然而到了此时此刻,刘凌也开始犹豫了。
这些平日里老实敦厚的百姓,在这种时刻却恍如恶鬼投生,其中固然有蓄意挑拨之人的挑拨作用,但真的就仅仅是因为这么简单的原因吗?
难道这些闹事的、胁迫官员的、伤害无辜者性命、丢弃儿女妻子的,真的全是“不知”者吗?
刘凌有些寒心,也有些痛心。
正是因为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才让他一改往日的温和,在关键的时刻,用雷霆手段维护了局面的安定。
别有用心的人实在太多了,刘凌根本无法赌这其中有多少是逆贼恶党的党羽,有多少纯粹是一时恶意生气的附庸之举,所以他干脆给了这些人一条可行的路走。
要么怀揣武器、不管不顾地往内城里闯,最终被禁卫军搜出兵刃万箭穿心而死;要么掉头就走,离开内城,去找自己的主子乖乖领罚。
这也是无奈之举,他带着的人看起来多,实际上只不过是父皇派出来护卫他安全的那些人,全部加在一起也没有一千人,只不过甲胄威武,又是夜晚昏暗的时候,看起来浩浩荡荡,人多势众罢了。
刘凌要求百姓列队入内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人掉头往回走,等到百姓一个个被搜身入内的时候,又掉头了一批人。
这一批人的数量足足有近百之数,刘凌虽有心阻拦,但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允许他这么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掉。
剩下的百姓经过此次的震慑,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恢复了之前绵羊般的温顺,在领头禁卫军的带领下,分批逐次的进城。
局面一安静,很快就有头脑清楚的人发现背后广场上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京兆府派出的水龙车已经浇熄了不少突然燃起的火焰,只不过之前烟气太大,目不能视物,又有许多可怕的声响,才让他们吓破了胆子。
前面是明火执仗、枪林箭雨,背后是虽然凌乱但好像没有什么危险的广场,又有一部分胆小之人选择了掉头回去。
“让让,让让,我不要进门道,让我回去!谁知道门道里的机关年久失修会不会坏掉,我不要送死!”
“让一下,后面没火了,我得回去找我的媳妇儿!”
“你们要去内城就去内城,明天皇帝老爷要问罪下来,我反正不在里面!”
“还要搜身!谁知道会不会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搜去?我不去!”
“你们别挡路啊!让我走啊!”
一时间,刚刚还人人疯魔想要挤进去的内城,却成了避之不及的险恶之地,仅有不到四成的人选择进入门道任由搜身去内城歇息,这些人大多是真的已经疲累到站都站不住,实在没有力气返回的,也有吓破了胆子,再不敢乱跑,情愿让朝廷的部队保护着休息一会儿的。
对于这四成人,刘凌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实在是又累又痛,却还要勉力打起精神,去安抚那些被“百姓”们放出来的官员。
这些官员们有很多都狼狈无比,一离开人群的禁锢,立刻像是疯了一样回头去找自己的家人,或是父母,或是妻妾,或是儿女。
找到了的,自然是喜出望外,抱头痛哭;找不到的,或是找到却没有好结果的,顿时面如土色,痛苦无比。
刘凌身边带的人里大多是禁卫军,但也有不少的宫人,素华是少司命,身边也有一群能人,在和仅剩的几个还算镇定的官员闲谈过后,刘凌决定把身边除素华以外的人派出去替他们寻找家人。
“殿下……”
沈国公戴勇衣冠鞋履尽失,有些尴尬地对着刘凌拱了拱手:“幸亏今日殿下在这里,否则怕是要酿成大祸……”
刘凌来找沈国公却不是为了这个,他在沈国公身后看了看,有些担忧地说道:“戴良呢?没有事吧?”
“说来也巧,戴良那小子这几日得了风寒,他娘不准他出府,戴良他爹怕他溜出去,也在家中看着他没有出门,这才躲过一劫。”戴勇用劫后余生的表情说道:“今日的事……实在是……”
他面色颓然,显然对刚刚的事情仍心有余悸。
“这不是意外,有人混在人群中煽风点火,我在安定楼上也遇见了刺杀。”刘凌面含杀气。
“这些人以百姓为棋子,以官员的性命为要挟,可杀,该死!”
戴勇哪里见过刘凌这一面,忍不住一怔,愣在了原地。
“殿下,殿下!三殿下!”
正在刘凌和戴勇说话间,一旁传来了熟悉的叫喊声。
刘凌过耳不忘,闻言扭过头去,却见是披头散发满身狼狈的王七被一禁卫军拦了下来要搜身,而她身钱的高大护卫却满是戒备的将他护住了,不然禁卫军上前一步。
那两个禁卫军也不是吃素的,当初抽出刀刃就要强制执行,只听得人群中一片惊呼,王七也是没法子,抬眼看到不远处刘凌正在和一位官员闲谈,连忙叫了起来。
刘凌眼睛一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无非是王七其实是个女儿身,所以他的护卫不给两个禁卫军搜身罢了。
王七的身份,刘凌之前已经在王姬那里听过,此时见王七那里气氛紧张,连忙和沈国公告了个罪,先去处理城门边的事情。
王七和他的护卫被混在官员队伍中,是最靠近内城的,所以此刻很快就搜查到了他们。只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们不方便被搜。
刘凌上了前去,两个禁卫军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心中还在纳闷身为堂堂皇子怎么认识这样的人物,这边刘凌就已经出声询问了。
王七和十四郎一个从袖子里抖出袖剑,一个从腰上抽出软剑,其他禁卫军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上前保护,却见王七和十四郎将武器拱手一献,低声解释:
“我等走南闯北,身上总是带着防身利器,实非心怀不轨之人。在下和在下侍卫的武器愿意先交由殿下保管,等明日过后,我等再派人去兵部衙门去取,可否?”
刘凌点了点头,命身边的禁卫军接过了此二人的武器。
“可是殿下,难保他们身上没有其他武器,而且,这让我等后面更不好做了!”一位城门官看着后面群情激奋的众人。
开后门这种事,千万不能开在明处。
“素华姑姑,劳烦你去搜一下‘他’。”刘凌指了指王七,又对十四说:“既然你身上已经没有了武器,就让禁卫军搜一下吧。”
十四抿了抿唇,一言不发,但神色已经动摇了不少。
素华听刘凌让她检查一男子,眉毛一挑,不过没提出反对,只上前正常地检查,待她的手在王七的胸部、腹部按住之后,不由得了然地笑了。
“没问题。”
“此人也没有问题!”
两人很顺利地就过了检查。
既然都查过了,又是熟人,刘凌很自然地就想要去其他地方看看,却听得人群里又有人在高喊:“殿下,我是兵部李主簿家的护院,身上也有防身的兵器,能不能先交了兵器,再检查进城?”
刘凌微微错愕,转过身去,只见得一个瘦小的汉子已经挤到了人前,手中挥舞着一把匕首,右手极力向前,似是想要递出给刘凌。
刘凌想了想,今日看花灯的也不知多少人家,家将护院之流藏有武器也是常事,万一被误会了反倒不好,不如像这样先交出来等日后再归还。
他有意开这个方便之门,便从善如流地开口:“既然如此,那你就……”
“殿下小心!”
十四郎这边搀扶着王七没走几步,眼见着一点寒芒冒着绿油油的光向着刘凌电射而来,惊得奔上前几步,想要上前阻挡。
“有毒!”
刘凌原本是好意,别人却不见得都是这样想。
那瘦小汉子拼命靠近刘凌不是为了其他,而是心怀不轨,此时手中的匕首突然像是意外脱手一般疾射出来,直直迎向他的面门。
他刚刚经过一场生死搏杀,五感早已经调动到极致,乍然间遭受威胁,脚下自然而然地一个滑步,像是福至心灵一般避开了那电射而来的匕首。
见到刘凌脚下踩出的步法,十四郎的身子如遭雷击般一震,倒比刘凌的反应慢了半截。
“素华!”
“是!”
素华手中长索甩出,将那匕首抽上了半空。
刘凌一声暴喝后,奔上前的十四郎也急急赶到,大喝一声,从半空中击出一道掌风,那劲风犹如实质,将已经飞上半空的匕首拂到了一旁,“叮”地一声扎入地上,整个匕身都闪着绿莹莹的光,显然是涂有某种药汁。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那瘦小汉子看一击没有得手,连忙挤入人群之中,想要借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逃出生天,但刘凌身后突然闪出的黄色身影却掐灭了他这最后的一点希望。
那道身影形同鬼魅,速度快的惊人,不过是几个起落之间,这个汉子就已经被黄色的身影掷到了刘凌的脚下,身上捆着的,正是天蚕丝索。
“幸不辱命!”
素华心有余悸地向着刘凌行了个宫礼。
“将他捆起来,给他嘴里塞上东西,防止他自杀!”刘凌寒着脸看着那个汉子,“让内尉好好审讯!”
“是!”
一旁的禁卫们满脸庆幸地凑上前去。
“多谢壮士出声提醒!”
刘凌对着十四郎拱手行礼,然后有些奇怪地看着对面这个人傻乎乎的只知道看着他。
难道脑子有些问题?可本事不错啊!
刘凌不无可惜的想。
十四郎似乎还陷入在出神之中,呆呆地看着刘凌的脚出神。
素华用脚尖在匕首的把手上一挑,那匕首却纹丝不动,使她不得不弯下身去,把这把凶器用力□□,满脸赞叹地说道:
“阁下好深厚的内力。”
“这位大姐谬赞了,您的轻功也实在是高妙。”听到别人夸他,十四郎这才恢复了精神,和对方“心心相惜”一番。
大姐,大姐,大姐,大姐,大姐……
素华看着身前八尺多高的魁梧汉子,那张脸糙的似乎已有四十多岁,忍不住面色一黑,不再言语。
“十四!”
王七急急忙忙地赶了上来,将十四郎的手一握,有些紧张地向刘凌解释:“我这护卫生性木讷,见殿下危险便不管不顾冲了上来,还望殿下海涵……”
刘凌见自己遇刺一个两个都这么紧张,心中不由得一暖,笑着摇头:“我谢谢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他?你多虑了!”
王七告了罪,再见人群都已经看过来了,不欲将自己的这点背景让其他人知道,便使劲拽着十四的手往卫尉寺的方向走。
刘凌见王七走了,也从面带笑意转而为面如寒霜,低声跟身边的素华吩咐着什么。
王七拽了十四好一截路,见他还在定定出神,有些懊恼地叫道:“你什么情况?刚刚也是,突然冲出去救人!三皇子出宫,难道皇帝不知道给他安排什么奇人异士吗?”
“不是奇人异士,他会游龙步。”
十四郎犹如梦游一般说道:“三殿下会游龙步!”
“游龙步?萧家老祖宗传下来的那种步法?不是说非萧家已‘入武’的嫡系不得学之吗?”
王七也是一怔,然后有些了悟地又开了口:“听说这位殿下是冷宫里的太妃们教导长大的,不是说你们萧家那位前贵妃娘娘还活着么……”
“你不懂!”
十四郎有些烦躁地捏紧了拳头,丢下一句让王七更加诧异的话来。
“游龙步乃是至阳之气催动,非萧家男子不可学。宫里那位是我的堂姐,她根本就不会什么游龙步,倒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吕鹏程学过一些皮毛……”
他激动地身子直抖。
“三殿下的步法如此熟练,所学绝非皮毛,此步法要配合许多机关一起学习才能大成,是我萧家不传之秘……”
“一定是有嫡系的萧家人教过他!宫中还有其他萧家男子活着!”
“就算如此,你现在也……”
王七有些吃惊地开口,真准备发表意见,却被大地突如其来的震动而打断了接下来的话语。
这种可怕的声音!
这种像是金属互相摩擦的声音!
“好多人!好多士卒!”
“天啊,宫中来人了!”
王七张大了口,和其他避难的人群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宫城方向如潮水般涌来的金甲士卒。
“这是,是皇帝身边最精锐的……”
“是金甲卫。”
萧十四面色复杂。
***
方府。
外人擅闯必血溅三尺的方家书房内,方家父子三人难得共聚一堂,面色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外面传来的消息。
方孝庭见老大老二都面色不安,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微微带着笑意安慰道:“你们放心,这件事老夫已经谋划许久,这些人原本是准备用在皇帝身上的,这次用在刘凌身上,已经算是大材小用了。”
“不知为何,儿子的心一直跳的很快。”
方顺德深吸了口气,不安地开口。
“即使刘凌未死,对我们来说也是极好的局面。”
方孝庭按下心中也突然升起的不安,啜饮了一杯清水,幽幽说道:“安定楼上有老夫重金招募的高手,又有遇火即爆的雷火弹,刘凌不死也会颜面受损,一个破了相的皇子,如何继承皇位?”
“人群一乱,我们安排的亡命之徒就会想法子对那些官员的长者下手,一旦那些刺儿头的父母去了,势必要丁忧回乡,如此,又空出许多空缺来,来年吏部再安排官职,便能安排上去一批我们自己的人。等他们丁忧回来已是三年后,那时已经是尘埃落定,吾等又何惧之有?”
他放下杯盏。
老大依然一言不发,老二方宜君脸上的紧张却已经冲淡了不少,甚至还有些兴奋之色。
“这么一说,父亲除了刺杀三殿下,还另有准备?”
方宜君难以置信地开口:“难道还有其他杀招不成?”
“老夫准备引起京中的暴动,一旦大批平民百姓被朝廷的旨意加害,百姓就会对皇帝失去信心,日后即便内城有乱,也不会有人敢过问。”
方孝庭轻轻地笑了:“守城的洪彪因玩忽职守被皇帝贬去守城,心中早有不满,想让皇帝不得安宁。他父母双亡,家小又不在京城,少了许多忌惮,老夫为了这枚棋子,也不知道布置了多少年,花了多少功夫,今日只不过让他放箭射一射乱民,又有什么难处?”
“射乱民?”
方顺德微微错愕。
“不是说杀三皇子吗?”
“杀三皇子,此其一;趁机引起动乱,使皇帝失去民心,此其二;趁乱起之时设法除去朝中的官员,让陛下无人可用,此其三;撺掇对官员心怀不满的暴民对官员家眷下手,使得官员丁忧或丧妻丧子,不得安心理政,此其四……”
方孝庭笑了笑。
“此外,如果真有人脑子不好放了他们入内城,我也安排了人手,趁机火烧内城,从雷火门买来的火油和火弹,可是有不少!”
“内城衙门一毁,火势势必烧向四城,官员失却衙署,皇帝失却宫墙,无论是恩科或召见商人都要往后搁置,这边给了我等可喘息的机会,此其五!”
“一石五鸟,只要得之一二,局面就对吾等大大的有利!所以老夫才说,是动手的时候了!”
方孝庭有得意之时好为人师的毛病,老大和老二都已经习惯,只能满脸敬畏地看向父亲,神情有些呆滞。
他们的父亲是如此多疑之人!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只对自己的儿子们透露出冰山一角而已!
‘老爷子到底还暗藏了多少人手和势力?’
方顺德更是心中一沉。
‘那些武林高手和火油火弹,为何从没有听说过?’
“也是皇帝今年太过小心,竟派了刘凌替他登楼,否则要想在龙凤灯中动手脚,可没那么容易。”
方孝庭神情兴奋,又问向二儿子。
“那些花灯匠人,你都安排妥当了吗?”
方宜君伸掌做了个“杀”的姿势,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只要静下心来,坐等好消息便是。”
方孝庭眼睛微微眯起,安之若素。
他如此有信心,两个儿子也只能陪着坐在屋子里,没一会儿,三人突然听到了从内城方向敲响的鼓声。
“什,什么声音?”
方顺德有些诧异地仔细倾听。
“我听着像是擂战鼓!好像还有鸣金的声音!”
方宜君也跟着附和。
“城墙上一定是乱了!一定是冲进内城的乱民胡乱敲响了城楼上的器械!”方孝庭眼睛一睁,狂喜着站起了身子。
“大事已成!”
忽然间,方孝庭书房的柜子突然微微一动,惊得方宜君一抖。
“什么人?!”
方孝庭和方顺德见方宜君如此惊吓,忍不住相视一笑,方顺德更是遮了遮鼻子笑道:“弟弟莫惊,这是父亲房中的密道……”
书柜后响起了敲门一般的声音,方顺德微微靠近,问出一大串密语,密道那边的人一一应对,方顺德这才闪过身子,抽出书柜上一本书按下机关,滑出一道一人窄的小门出来。
这一人窄的小门里却跳出三个人,三人皆是浑身透湿,头发和颜面多有烧伤,狼狈无比,进了门就赶紧脱下身上透湿的棉袄,靠近了炭盆旁边取暖。
“怎么样,得手了吗?”
方孝庭已然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别提了,你给我们指的目标是错误的!那小子明明就不是三皇子!”
三胞胎中的老大往炭盆里啐了一口。
“定安楼上早有防备,做三皇子替身的那少年不但武艺不弱,还是陇右盟主铁骑山庄的嫡传弟子,还有一个邪门的娘们拦着我们,我们差点就回不来,后来还是跳楼跑回来的!”
方宜君从听到开口的时候就想骂人,却被方孝庭一下子按住,摇了摇头。
“居然有替身?几位可确定?”
方老头面色难看地问。
“你说是皇子的那小子,被雷火弹炸了屁事没有,还能跟我们斗上七八个回合!我兄弟几人自出师以来,单打独斗不是高手的对手,可结阵对敌从无败绩,给一个少年拖住了七八个回合已经是丢脸了,更别说他用的还是游龙步!”
另一个刺客冷声道:“如果不是其他士卒都乱成一片,我还以为你故意耍我们,让我们去送死!”
这些江湖人士虽然好用,但性格乖戾无比,一言不合便会动手,浑然不管你是不是雇主。曾有人□□,结果贪了些便宜另请了一伙人,却引起之前要价较贵的那群江湖人不满,最终被杀了满门的事情。
不是为了必赢的局面,方孝庭也不会用这么一群臭名昭著的亡命之徒,所以他才不要方宜君口出妄言,因为这些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此时三个江湖客失了手,方孝庭不但不敢训斥他们,反倒好言安慰,又拿出事先就准备好的金子,请了心腹的下人带他们去休息,承诺待风头过了,送他们离开京中。
“给他们好酒好菜,等他们吃好喝好再过一阵,下毒了结了他们。”等他们已经走远,方孝庭悄声吩咐外面的管事。
那管事似是做惯了这些,一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
等方孝庭回到房中,面色已经是大坏。
“皇帝居然对我们设下的杀手早有预备!”方孝庭气急败坏地说:“刘凌居然没有去登楼!”
“那也未必,也许是他们失手后随便找个理由……”方宜君还怀有一丝希望地听着外面的锣鼓声。
“否则外面为什么会乱成这样?”
方顺德点了点头,也是一样的想法。
方孝庭这才脸色好一点。
但没过一会儿,外面打探消息的家人回来,一张口就把方孝庭气了个半死。
“老爷,定安门那边起了火,不过火势已经被京兆府控制住,已经有不少人回来了!”
去外面打探消息的人自然不知道自家主子们在等的是什么消息,还一脸高兴地说出好消息。
“谁要听你这个!定安门那边怎么样,生乱了吗?”
方宜君火急火燎的问。
“说是有些乱,已经被三殿下带重兵控制住了。对了,主子们听到刚刚锣鼓震天了吗?听说那就是三殿下的示警。现在只要家中有人在定安楼那边的,都带了人手和水桶去救火救人了呢!”
“你给我……”
“好了安成,你再去打探打探吧,有好消息再回来!”
方顺德见事已至此,再破口大骂也是枉然,拉住了弟弟的袖子,打发下人再出门去。
那下人也是机灵,见自己带了好消息这几位大人不但不高兴反倒有些恼火的样子,摸了摸后脑勺就一溜烟跑了。
只余下屋子里脸色黑青的方家父亲。
“刚刚那几个江湖人还说三殿下是冒牌货!冒牌货能调动重兵吗!”方宜君恶狠狠地骂道:“一定是他们本事不济,又想要钱!”
“……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这个,而是洪彪现在如何了。”方孝庭头皮有些发麻,“还有皇帝那边,该如何应对。”
“事已至此,父亲,该考虑如何脱身了。”方顺德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心中反倒有些轻松。
“以陛下的精明,查出一切不过是时间的事,反正父亲已经报病,以现在的局面,我们在不在京中都已经无所谓了,正好宜君也回来了……”
这诺大的家业,几代人的经营,说抛弃就抛弃任谁也要考虑许久,更别说一直立于不败之地的方孝庭。
可诚如方顺德所言,形势已经坏到了他们不得不想退路的时候。他们既然要动手,自然是以大局为重……
方孝庭立了片刻,似是不太能接受这个建议。
但最终,他还是壮士断腕般地开了口。
“……宜君,你准备准备吧。”
“父亲……”
“你大哥说的对!去准备吧!”
“……是。”
***
方府,东院内。
方顺德的长子方嘉已经缠绵病榻许多年了,他先天就有心疾,心情不能大起大落,也不能久站或随意动作,好在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毛病,这个心疾也没有遗传给其他子女。
他生有两子,长子方珑,次子方琳,性格截然相反,是方嘉最珍视之人。
然而到了此时,他也只能嘱咐这一个。
“琳儿,上元节一过,你就要听从你祖父的安排去游学,有些话,为父今日要嘱咐你……”
方嘉微微喘着气,靠着床柱说道。
“父亲,您身子不好,还是躺着说吧。”
方琳有些担忧地上前搀扶着父亲躺下。
突然间,方琳突然直了直身子,有些困惑地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父亲,您有没有听到什么锣鼓声?”
“今日是上元节,有锣鼓声不是正常嘛!”
方嘉微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
“父亲说的是。”
一向顽劣的方琳在父亲面前却犹如猫儿一般乖巧。
“明日一早你就要跟你堂兄们走了,我知道你叔公已经安排妥当,不过你和他家的小子有过过节,我还是放心不下。”
方嘉从枕下摸出一叠东西,塞到儿子的手中。
“我不知道你堂兄们读书的书院在哪里,让你带许多金银出去也不合适,你便把这些带走吧。到了地方,拿着这些东西去找嘉庆楼的掌柜,他会帮你打理这些产业。”
方琳低头一看手中的那些纸和木头,赫然一惊。
“父亲,这,这不是田契和铺子的桃契么!怎么把这些给我!”
“我们在府里,用不上这些。我虽是你祖父的长子,但身子羸弱,也继承不了家业,长房的一切迟早是你兄长的,唯有这些,有你母亲的陪嫁,还有我私下积蓄的一些产业,并不在公中,就当提早给了你,让你分家不至于太穷酸了。”
他眼中微微泛红。
“你娘心肠软,明早肯定不会去送你,她舍不得你,但我们都会一直牵挂你的。”
“父亲,你还说我是小孩子,这话说的,跟孩儿以后不回来似的。男子游学乃是惯例,最多三年,最少一载,明年过年,说不得我就回来了!”
方琳看了看手中巨额的家产,心中有些不安。
“而且父亲私下给了我这些,哥哥要是知道了,恐怕心中要有心结,孩儿还是……”
“叫你收着,你就收着!”
方嘉难得严厉地板起脸。
“留在你这里,比留在我这里合适!”
“好好好,孩儿收着,孩儿收着,您别生气,别生气!当心心疾又犯了!”
方琳惊得连忙安抚,将父亲送出来的东西胡乱塞在怀里。
“我好生收着,必定不敢有失!您要的时候,尽管找孩儿来取!”
方嘉见儿子收起了田契地契,这才重新露出笑容,像是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
“琳儿,和你说了这许多话,我也累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城门一开你就走,不要睡过了头,耽误了事情。你叔公可没有祖父那么好说话!”
“嗯。孩儿退下了,父亲也好好休息。”
方琳点了点头,刚准备离开,又顿了顿。
“父亲,您真没听到外面的鼓声吗?怎么好像不太像是普通杂耍伎人敲的鼓……”
“没有,你去吧。好生收好这些东西,千万不要给叔公家的人看见。他们……他们靠不住。”
方嘉看着儿子,意有所指地继续说:“如果他们在路上有什么不对,你就自己走,不必非要看他们脸色,知道吗?”
“咦?可以这样吗?叔公和祖父不会生气吗?”
方琳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对于一个性子跳脱的少年来说,可以自己离家行走实在是太大的诱惑了。
“有什么不可以,你可是我的儿子,怎么能受别人委屈!”方嘉温柔地笑了,“你出门带好侍卫老铁,再带好你的两个伴当,他们都是稳妥之人,只要有他们在你身边,你想走就走,有什么训斥,我给你挡着。”
方嘉对儿子眨了眨眼。
“反正我有心疾,是不是?”
方琳哈哈大笑,对父亲长长地做了个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太好了!
他早就看那些拿腔作调的堂兄弟们不顺眼,谁要跟他们一起走!
等出了城,他自己去白鹿书院,又不是没出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