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新婚?心昏?

祈祷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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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常贫穷人家里,即使是成亲,也断没有简陋到三天之内完成的,可圣旨一下,所有人也只能依照圣旨而行。

    听说太常寺没有专门为刘恒置办什么,置办也来不及了,是开了箱子把皇帝当年大婚的东西更改了一番之后用上的,新郎官和新娘的婚服来不及,皇帝当年的婚服刘恒也不能用,尚服局又找了一件平帝早年还是皇子时的礼服,稍作更改,才将将用上。

    至于刘凌刘祁两兄弟,一个是负责迎亲的,一个是负责拜堂行礼的,按礼也得身着专门的礼服,但时间也来不及了,兄弟两个都只能找件大宴时的礼服暂时充数。好在作为配饰的衣冠配饰等物都是皇帝赐下来的宝物,两兄弟又都是年少俊朗,穿戴一新后也称得上是仪表堂堂,没算丢了皇家的脸面。

    原本按照礼制,肃王这样的开府亲王至少有三百随员、官员和仪仗、护卫人员随同一起去开府,婚事也由肃王府的官僚来协助操办,加上王爷开府都会有一大笔银两作为“添用”,婚事绝不会寒酸。

    现在由太常寺和鸿胪寺办了,两个官衙要动的都是皇帝的内库和国家的公库,当然是抠着手指头省着花,加上上下克扣的那些潜规则,面子上虽然过得去,但要有怎么隆重都是妄想。

    一般王爷纳妃,贺仪也是一笔很大的进账,王爷自掏腰包的钱都能通过宾客们的贺仪补上,但刘恒躺在床上不知生死,以后有什么前程还不一定,也就不会有多少人花大价钱买这个人情,想来收上来的贺仪,不见得珍贵到哪里。

    更雪上加霜的是,蓬莱殿里的袁贵妃还没过七,新房自然不能设在蓬莱殿,东宫是太子居住之所,皇子们可以在未立储之前在里面读书、起居,但在东宫里大婚,就只有太子有这个权利。

    皇帝和一干礼官商榷了之后,下令将招待入京官员的礼宾院腾空用作新房,直到刘恒身体稍好,便启程前往肃州的王府。

    礼宾院是鸿胪寺管辖的地方,掌管京中三处招待宾客来使之地的,正是魏坤的亲胞兄魏乾,此人是鸿胪寺典客,管送往迎来,日后肃王前往肃州,也是由他相送。

    有了这层关系,魏乾当然是尽心尽力,将礼宾院布置得喜庆端庄。

    礼宾院虽不大,但绝不比东宫刘恒居住的地方小,又有亭台楼阁、厅堂水榭,还有现成的官奴和仆役,用这里暂时安置新婚的小两口,也算是刘未有心了。

    就这样,一辆马车将刘恒送去了内城的礼宾院,宫内则由最近得宠的唐贤妃在麟德殿主持招待各方命妇,乱中有序之下,这婚礼居然也像模像样的办起来了。

    到了成亲那天,刘祁和刘凌特别允许出了宫,骑着各自的宝马,帮着刘恒去昌平伯府迎亲。

    其实若要是迎亲所用,那一定是老大的马最为合适,他的马一身洁白毫无杂毛,披红挂彩之下肯定是神骏非凡。无奈刘恒还在失魂落魄之中,只能由刘祁骑着他的马去迎亲,刘祁的马是个大胃口,走着走着就要刘祁塞一把豆子,看起来倒像是去游玩,而不是迎亲的。

    刘凌是第一次离开宫中,看着宫外的一草一木都觉得稀奇。虽说只是从宫城到内城,连东西二市都没有到,总算是出过一次宫了。

    到了礼宾院,刘祁黑着脸,跟着敲敲打打的人和仪仗去了昌平伯府迎亲,刘凌则留在礼宾院里看太常寺和鸿胪寺的官员来来去去地布置礼堂,赞者和歌者不安地互相闲聊,只觉得屋里实在是憋气的很,便带着戴良,准备在礼宾院里随便走走。

    “二哥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刘凌叹了口气,“希望嫂嫂的家人不会多想。”

    “肃王妃的家人才不会多想呢,有人娶走这位女郎,昌平伯家高兴的很。”

    一声带着笑意的打趣回应了刘凌的话。

    刘凌和戴良猛然一惊,扭过头去一看,原来隔着层层绿荫,有一青年坐在草中,四处都是修建到半人高的花木,他们是后来的,是以竟没有发现草丛里坐着个大活人。

    “殿下您看,他和魏坤长得是不是很像?”

    戴良凑在刘凌耳边窃窃私语。

    “非也,非也,是魏坤和我长得很像才是,下官是魏坤的兄长魏乾,下官生的比他早,应当是他像我。”

    那眉眼含笑的青年从草丛里伸出自己的脑袋,笑吟吟地望了望刘凌。

    “您喊二皇子二哥,您就是今日替肃王行礼的二殿下啰?”

    刘凌对魏坤印象极好,连带着对魏乾也爱屋及乌,笑着点了点头。

    “正是。魏典客在这里做什么?您不该是正忙的时候吗?”

    听到刘凌问起这个,魏乾一张讨喜的笑脸立刻变成了苦瓜脸。

    “哎呀,殿下可千万别跟人提起下官在这里,就让我在这里偷一会儿闲。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找我,连这根蜡烛比那根蜡烛短了半截都寻我想办法,他们难道就不知道把多的那截切掉一点吗?难不成我还能变戏法把短的那截变长?简直是苦不堪言、苦不堪言!”

    刘凌和戴良都没想到那个老成持重的魏坤会有个这么有趣的兄长,性格不但不想象,甚至还截然相反,俨然是个话痨。

    只见这话痨就以头伸出草丛外的惊悚姿势继续唠叨着:“肃王这个婚礼啊,办的实在是太仓促!要不是鸿胪寺里还有些仪仗能改了改用,礼宾院连像样的布置都没有。你们想想看,这可是安置来京官员和外族来使的地方,大多住的都是糙汉子,布置成新婚之所,简直是要急白我的头发!想想那位肃王妃也真是,自己新婚的新房和婚床,都是被人给用过的……”

    他大概想起来面前的是皇子,连忙急急住口。

    刘凌一怔,这才想起来这位魏乾魏典客是为何暴露了身份。他微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魏典客之前说,我的王嫂嫁出去,昌平伯家反而高兴……”

    “哎呀,那边又有来找下官的蠢蛋!”

    魏乾急忙把头缩了回去,在草丛里急急喊道:“我现在不想出去,殿下若想问肃王妃的事,还是进来说话吧!”

    刘凌好笑地摇了摇头,戴良倒是跃跃欲试。两人小心翼翼地按住身上的礼器,从花丛边跳了进去,一进去才发现这地方特地还种了草坪,草皮柔软,外面看起来杂乱,坐着倒不难受。

    他们三人席地而坐,只听着外面鸿胪寺的小官大叫着“典客!典客!你在哪里啊典客……”,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踢踏踢踏地跑了过去。

    一时间,三人都有种捉弄到人的快感,偷笑了起来。

    有这样的经历,三人的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那魏乾笑着咳了几声,对刘凌拱了拱手:“多谢殿下掩饰,实在是我早已经把所有琐事都已经安排好了,偏偏下面的人却不愿自己动脑子,逼得我只能这般惹人笑话。”

    “咳咳,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刘凌露出少年人该有的笑容。

    “刚刚殿下问我,为何肃王妃匆忙出嫁,昌平伯反倒高兴,这就要说到上任昌平伯和这任昌平伯的关系……”

    魏乾肃着容,将新任肃王妃的来历说了一遍,尤其是父母双亡后的遭遇,话语中不免有些许唏嘘之意。

    “那昌平伯府的长女原本也是金枝玉叶,珍宝一般的养大,一夕之间,昌平伯还是那个昌平伯,故人却都不是那些故人了。现任的昌平伯原本有些品行不端,所以才被上任的伯爷责令开府另居,这一下得了势,竟把之前几代的老仆都遣散了,换上了自己的心腹,为的就是不让人知道自己之前的丑事。”

    “这位贵女为了将两个弟弟培养长大,一刻都不敢轻忽,亲自督促两个弟弟的学问、管教院中的下人,一有人说媒,立刻以死相逼,绝不愿出嫁,一留就留到十八岁,竟连个未婚夫都没有……”

    魏乾带着嘲讽的语气说着:“但凡娶亲,都是高门来往,她父亲虽是昌平伯,可现在这位昌平伯却不是她的父亲,自然没有堂叔的女儿们在婚事上吃香。加上还有两个弟弟做累赘,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提携小舅子的,就留来留去留成仇了。”

    “她不嫁人,昌平伯家三四位女郎也不能出嫁。可若胡乱许人,真逼死了前任昌平伯的嫡女,先不说名声如何,两个侄子就要先成仇人了。这件事在京城中也算是出了名的笑话,人人都说现任昌平伯不肯善待侄子侄女,以至于这女郎情愿不嫁都不敢离开伯府……”

    刘凌了然地点了点头,大致了解了王嫂的难为之处。

    “所以陛下一位肃王纳妃,昌平伯就开始动起了脑筋。其他人都是求情不要把女儿远嫁,只有他上下活动,是要把这个烫手山芋给送出去。”魏乾摇了摇头,“所以,肃王妃是昌平伯家这位女郎,许多人都不意外。”

    “说到底,就是那位昌平伯欺负人!”戴良气呼呼地说:“陛下的圣旨是不能违抗的,那位女郎若要抗旨,她的弟弟们也要倒霉,昌平伯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一定要把侄女嫁给肃王!”

    “其实我大哥人很好的,也比其他同龄人稳重。”刘凌有些听不得其他人把嫁给刘恒当做进了火坑,虚弱无力地争辩道:“他身边也没有什么宫女侍婢,从小专心读书,做他的王妃,也不见得很差。”

    “如果肃王没有得病,这确实也算是徐家女的一门好亲事。”魏乾摸了摸头,“殿下莫觉得我说话直,我自己弟弟就在大殿下身边当侍读,自然是希望大殿下万般都好,可现在这种情况,莫说别人为肃王妃可惜,就是我家……”

    他望着刘凌,眼神熠熠生光。

    “……也为我小弟的事情急得很呢!”

    戴良还没听懂魏乾说这个什么意思,刘凌却已然明白。

    原来这位鸿胪寺典客兜兜转转,先扬后抑,甚至引起他的注意,为的,只是这个。

    他想知道宫中究竟要怎么安排这位侍读。

    “我父皇的意思,似是要让魏侍读作为王府人员陪同肃王去肃州。”刘凌自己也有兄弟,当然明白魏乾为什么如此,也不为难他,据实以告。

    “我听二哥说,去肃州这一路上多有匪患,虽说随同的侍卫和官员不少,但魏侍读武艺不弱,跟在大哥身边,父皇也能放心。肃州民风彪悍,我大哥性子温和,魏侍读稳重刚毅,正好辅佐……”

    “竟是要在那山高水远的地方生根了吗?”魏乾难掩伤感之情地抹了把脸,颓丧道:“罢了,罢了,反正他的心愿就是去边关之地锻炼,肃州那地方,也算是边关了吧……”

    “朝廷不会埋没人才,魏侍读一向表现出色,说不定还有调任的一天。”刘凌自己也知道没有说服力的安慰着。

    “多谢殿下的夸奖,实在让殿下见笑了……”魏乾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父亲过了不惑之年才有我这小弟,从小他就是我把屎把尿给带大的,比对自己的儿女还要上心,说是胞兄,其实和亲爹也没差多少了……”

    刘凌明白地点了点头。

    “为人兄长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手足儿女能过的很好,最好是能出人头地、能靠自己的一身本领行走于世,魏坤他从小心中就有自己的主意,我们管不了他,只是希望他能平安罢了。”

    魏乾正坐着,对着刘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伏地之礼。“魏坤若去了肃州,我等是不可能违抗陛下的旨意的,只希望他日若有机会,殿下能把魏坤记在心上,能让他得偿夙愿……”

    “我不懂,我只是一个皇子而已,这种事,您不是该请求吏部尚书或是父皇才对吗?”

    “潜龙总有升天之日,凤雏也有长成之时,魏坤常说殿下不同常人,下官也只是希望能多一分希望罢了。”

    魏乾说的十分老实。

    “肃州哪有你说的这么艰险!”刘凌哑然失笑,想了想,只能模棱两可的说着:“如果日后能有机会,我又帮得上忙的,只要魏坤愿意离开,我一定帮忙。我们好歹也是又同窗之谊的!”

    “多谢殿下!”

    魏乾大喜,连忙又行一礼!

    如果父亲猜得不错,他这句请求,今后就是君子一诺!

    不枉他如此煞费苦心!

    刘凌应了魏乾的请求,又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自是不会在这花丛里多待,否则等会儿刘祁迎了亲回来,见不到刘凌,那这礼节也是行不下去了。

    魏乾事情已成,偷懒也偷够了,便以护送刘凌的名义也前往正厅,走到一半就被发现的礼宾院官员给拉走了,只能苦笑着先去处理公务,没办法再和刘凌套什么近乎。

    “这魏典客,似是个不简单的人。”戴良搓了搓下巴,“您有没有觉得他话中有话?”

    “我也听出来了……”

    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日后不凡,就不怕压错宝吗?

    “哎呀,这么多人,应该是宾客跟着迎亲的队伍一起到了……”戴良跟刘凌回到前厅,一看到门内门外黑压压都是人,顿时头痛。

    刘凌比他还要头痛,等下要替大哥行礼的可是他!

    被这么多人观礼,只希望不要弄出什么笑话。

    见到刘凌从别处而来,立刻有眼尖的大臣看见,上前招呼起他来。平日里刘凌上朝听政,和这些大臣交流都少,最近宫中暗潮涌动,人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对刘祁和刘凌也越发感兴趣,这里许多人来,倒不是为了刘恒,而是向借个机会和这两位皇子结交罢了。

    一时间,刘凌被围在各怀心思的官员们之中,和这个闲聊几句,听那个说几句抱负,小心应对,处处留神,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另一边,其他几位大臣的谈话也隐隐飘进刘凌的耳中,引得他心中对肃王妃的家人更加不满。

    “听说之前纳彩的时候,昌平伯府还弄出了笑话,你们可知道?”

    “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当年不是由徐子勋继承了爵位,将私产判给侄子,原昌平伯夫人的嫁妆由娘家拿回去吗?最近才知道,原来昌平伯夫人的娘家上门来要过数次嫁妆,都没有要到。徐子勋那位夫人的意思是怕长女的舅家挪用了昌平伯夫人的嫁妆,日后填补不上来,侄女出嫁时难看,索性就让长女保管。前昌平伯夫人的娘家也是心疼外甥女,就允了,后来没有再提嫁妆的事,结果那嫁妆也没交到长女手上,你们猜怎么着……”

    “这还要猜?徐子勋得了爵位,要支撑一应公中,又没私产又没什么像样的官职,肯定是把昌平伯夫人的嫁妆挪着用了!”

    “正是如此,徐子勋的嫡妻也是个狡猾的,没敢动嫂子的首饰珠宝,也没动昌平伯夫妻从小为女儿置办的家具和大件物什,却把那些良田和庄子给吞了,换了不值钱的薄田和年年亏损的庄子充数,以为肃王妃不知道。偏偏肃王妃也是个厉害的,从小就跟着母亲管家,知道母亲有的都是什么田地,趁着昌平伯府不敢在这个关头为难她,竟就在前几天发作了出来,逼着婶婶将吞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还把这么多年田里和庄子上的出产利钱都补了回来……”

    说话的官员也是带着快意的语气。

    “徐子勋虽得了爵位,但当年走动吏部的关系夺爵就几乎花了个倾家荡产,他自己也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这么多年不得重用,昌平伯府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以前还能挪用侄子侄女的财产补贴,现在侄女成了肃王妃,不敢得罪,反倒要大大的出血置办嫁妆,恐怕已经恨不得不把侄女的名字报上去了……”

    “这件事一出,前任昌平伯夫人的娘家才知道所谓嫁妆由外甥女保管都是子虚乌有,也找上了门来,带着大理寺作证的官员要求核算两个外甥继承的前昌平伯家产。”

    “哈哈,这么一说,难怪你说徐子勋出事了!”

    “正是如此!这一核算不得了,当年昌平伯徐子谦名下的店铺、庄子、良田,并存在户部的银两,或被挪用,或被鱼目混珠,或被以次充好,转了大半到了现任昌平伯徐子勋的名下。私吞财产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这些东西很多都是恵帝时期就赐下的,不能转售,尤其是徐子谦存在户部的银两,那是自知病重时交由户部打理,陛下亲自恩批的,户部也有存证,到两个孩子十四岁后分家所用。这徐子勋把户部的存票都拿了去,可见不但贪婪,而且还蠢得很!”

    那官员似是个性子直率的,话语中厌恶之情显而易见。

    “这样的叔叔,我倒觉得肃王妃此事做的大快人心了!”

    “周大人的意思是……这事是肃王妃……”

    周大人?

    刘凌暗暗将他的姓和声音记了下来。

    这人性格正直,又难得还是个人情达练,是个人才。

    “不然还能有谁?这么多年来都没管过肃王妃的舅家吗?!肃王妃实在聪慧的很,平日他们姐弟借人篱下,自然不能发作,可这时候再不发作,她远嫁了出去,两个弟弟就要活生生熬着受苦,不如就把这些丑事彻底抖了出来,也好让她两个弟弟早点分家。”

    周大人快意道:“陛下点了徐家这位长女做肃王妃,就算亏欠,也是对他们姐弟有所亏欠,昌平伯自以为卖了侄女在陛下面前得了个人情,却不知道这人情,陛下就是给肃王妃的亲弟弟也不会给他的,你看着吧,肃王妃两个弟弟分家之后,成就不会太差,说不得以后就得到天家照拂了……”

    “我说呢,怎么昌平伯府最近四处借钱,我还以为是想风风光光的把已故兄长的女儿嫁出去,还在家里赞叹这徐子勋为人仗义,现在想想,我真是瞎了眼了……”

    一个老者感叹道。

    “你们不知道,徐子勋喜欢养粉头,这种事最花钱,他在外面那么多外室,人又抠门,家中自然不会是什么夫妻和睦的局面,克扣侄女的钱财也不奇怪。”

    另一位官员冷哼着。

    “就让他倾家荡产去填补这窟窿才好!肃王去就藩那地方,就算不荒凉也不是什么富饶之地,不思着给侄女在肃州多置办点产业,还弄出这种丑事,我明日就要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林御史,休怒休怒,大好的日子……”其他几个官员纷纷安抚,“就昨天,昌平伯府还在凑东西借钱呢,债台高筑之下,以后下场恐怕也不见得好。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了,哪家还敢把女儿嫁进去倒贴嫁妆?谁又愿意娶他们家的女儿,昌平伯已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刘凌也跟着暗自点头。

    人心不足蛇吞象,老把别人当傻子,总有自己倒霉的一天。

    “说起来,若知道这位徐家女是如此秀外慧中之人,当年我长子要相看亲事时,我就去寻官媒说媒了,家中有这样能干又聪慧善于忍耐的妻子,是家中的福气啊……”

    周大人的声音又带着失望之意响了起来。

    “得了吧,您的长子娶的也是贤妻啊,说这样的话,不怕陛下听见了怪你?”

    “一家好女百家求,听到了陛下也只会觉得自己眼光独到,有什么好怪的?”周大人偷笑,“要是为了这种事怪我,大不了我这鸿胪寺少卿不做了!”

    鸿胪寺少卿,姓周。

    魏乾的顶头上司。

    刘凌立刻想起了鸿胪寺卿后面常年跟着的一位长须文士。

    难怪人情达练,这个位置上坐着的,自然是见多识广。只是他上朝的时候很少说话,远没有现在这么“善谈”,所以他竟没听出他是谁。

    看见刘凌频频走神,正在和刘凌说话的沈国公戴勇也有些奇怪,一扭头发现是身后众官员的闲聊吸引了刘凌的注意,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要不要臣为您引见……”

    “不用,我就在这里听听就好。”

    随意听到的,反倒是别人真实的意见。

    这样想来,他日后是不是该和晚上那位萧太妃去学一下易容术?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在这样的场合里,扮作其他人听听百官的声音,不是比朝堂上听得更明白吗?像是那位周少卿,他在朝堂上就很少发表什么意见,是以他听政那么长时间,竟也不知道他是个很长于分析的人物,甚至不记得他的声音。

    “那殿下随便……”

    “二殿下迎亲回来了!已经过了东城了!”

    礼官焦急地在正厅外呼喊。

    “三殿下,快出门迎接肃王妃,和迎亲队伍一起前往宫中行礼!”

    亲王和王妃行正礼之前,必须先入宫参拜过延英殿和宫中的皇帝与主事的妃嫔,然后再回到礼宾院行正礼。

    刘凌不是刘恒,只是代替刘恒行礼,所以不能直接在宫中接新娘子,而是在礼宾院以“仪宾”的身份领着肃王妃进宫去。

    刘凌精神一凛,连忙整了整衣冠,带着身边的从者,跟着礼官迎出门去。

    直到他出了门,屋子里还有不少官员在窃窃私语。

    “连领着肃王妃行礼都做不到了吗?”

    “没听说吗?是失魂症……”说话的人声音更低。“……就是傻了!”

    “三殿下身量看起来真不像是个孩子,若不是年纪小了点,其人才相貌,其实……”

    “慎言!”

    “哎,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刘凌出了礼宾院,骑上自己的绝地,随着一应官员一直迎到礼宾院外的曲安桥上,方和臭着脸的刘祁做了交接。

    想来刘祁去昌平伯府迎亲的经历并不怎么好,才会这么一张不耐烦的脸。

    新任的肃王妃坐在宫中派出的凤台宝驾上,四周的纱笼和珠帘遮住了她的身影,厚重的礼服也让其他人看不出她的身材窈窕与否,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好在刘凌也是个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人,一板一眼的按照礼官吩咐的去做,战战兢兢地直把宝驾护送到宫门口,就由宫中派来的女官们迎接了出来,扶着肃王妃下了车。

    听到刚刚那些官员的讨论,刘凌心目中其实已然有了一个性格刚强、聪明决断的王嫂形象,然而这位肃王妃一被扶下车,刘凌顿时有些错愕。

    这位王嫂身材高挑的很,厚重的礼服穿在她的身上也不会给人要压垮的感觉,反倒把她衬得格外有气度。

    她的脖颈细长,一头乌云般的高鬓和沉重的宝冠没有让她弯一下脖子,反倒让她将脊梁和脖颈挺的更直。

    刘凌在礼官的示意下伸出一只手,要牵着她,却被她淡淡地拒绝了。

    “殿下既然只是代替臣妾的夫君送亲,那这种虚礼还是不必了吧。臣妾走的稳,无需搀扶。”

    听到她拒绝了,刘凌也松了口气,眼角的余光不由得打量了她几下。

    听起来,似乎是和他接触过的宫人完全不同的性子。

    这样的女子,应该能在肃王府过的很好吧。至少很多事,她能自己做主了。

    就这样折腾了一日,刘凌像是个傀儡一般被牵着从这个殿到那个殿,又拜祭了先祖、祭过了天地,在父皇和麟德殿那边接受过大哥才应该接受的教诲,从天不亮一直到将近黄昏,大哥的婚事才算是完成了一半。

    婚礼便是昏礼,代国的正礼是在晚上进行,接近黄昏时分,刘凌又和王嫂从宫中到了礼宾院,在京中官员并宗室宗亲的见证下替大哥行完了礼仪,才算是结束了这荒诞滑稽的人物。

    这么一天下来,就连这种从小习武的人刘凌都汗流浃背,累的这辈子都不想成婚了,可再看身边的王嫂,全身衣冠配饰加起来恐怕都有几十斤重,可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以外,竟看不出多少虚弱之色。

    就这份毅力,也足以让人敬佩。

    临将王嫂徐氏送入新房之前,刘凌看着这位可敬的女子,由衷的希望她能够在嫁给大哥后过的幸福,所以真心实意地说道:

    “我大哥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我从小住在冷宫之中,一年只有过年宫宴之时能见到他们,我曾经受过他不少关照,虽然长大后有了不少误会,但当年的照拂,我终生都会铭记……”

    他说的是暖阁那一拉之情。

    徐氏没想到刘凌会对他说这个,愕然地偏过头,珠冠上的珠挡立刻晃动起来,发出柔和的撞击声。

    “人人都说大哥得了离魂症,但我觉得他应该是听得见的。即使真的失了魂,那魂也不会离得太远。他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他心中有太多的事情无法对人诉说,只能这么睡下去,自己说给自己听……”

    刘凌叹道。

    “有人对我说,父母会老去、子女会远游,唯有妻子能相伴一生。从此以后,你们都有了可以互相可以诉说心事的对象,各自的烦恼,应该也会少得多了吧。”

    “我这做弟弟的,希望哥哥能早日醒来,和嫂嫂日后能白头到老,相扶相爱一生,肃州虽远,但身边人却近的很呐!”

    刘凌恭恭敬敬地对嫂嫂行了个礼。

    “我大哥,就拜托给王嫂了!”

    此时两人身边还有不少宫人和女官,听到这样的祝福,都有些微微的意外。

    “您的祝福,比今日其他人的富贵之言都要实在。”

    珠冠后,清脆的声音静静响起。

    徐氏嘴角抹出淡淡的微笑。

    “所谓女子,不过但求一心人,相守到白头罢了……”

    刘凌微微有些脸红。

    这些话是以前张太妃说的,倒不是他的话。

    “您的心意,臣妾领了。日子是要臣妾和夫君一起过的,自然是不能过的不如意。天色已晚,您还要和二殿下一起宴请宾客,还是请回前面吧。”

    她微微屈身作礼,这才风姿卓绝地回过身,入了新房所在的主楼。

    ‘王嫂果然明白我的意思。’

    刘凌脸上浮起了笑意,脚步轻快地回过身,回了前面。

    ***

    刘恒已经“失神”了好几天了。

    他其实听得到别人说的话,也明白所有人的意思,他知道父皇曾凶狠地训斥过太医们无能,也听到李明东那些可笑的主意。

    他听到了孟太医对他的“建议”,也听到了刘凌沙哑着嗓子喊着“魂归来兮”……

    但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从得知母妃是被父亲派去的人赐死,而不是为了他的前程自缢之后,他为之坚持的最后一点信念,都轰然崩塌了。

    其实从母后被废的时候,他就隐隐明白自己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他只是不服气罢了。

    不服气一直是个跟班的老二怎么就能越过他……

    不服气冷宫里的刘凌也能长得一表人才,比他更有皇子的气度……

    当母妃死后,那些不服气就变成了“如果我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为我而死的母亲岂不是白死?”

    可这一切都变成了可笑的一场布局。

    所谓的“自缢”而成全原来就是父皇安排的一场戏罢了,欺骗的,是他这个蒙在鼓里的傻子。

    袁贵妃也好,二弟也好,三弟也罢,他们最终互相争斗、互相折磨,他们输去一切或赢得一切,都不过是父皇的安排。

    所有人都是棋子,他就像一个卒子,必须要跨过河去,才能选择向左向右。他自以为已经获得了自由,却不知道自己如何走,最终还是掌握在下棋之人的手上,说弃便弃。

    他不想玩了。

    什么皇位、名望、成才、期望,他都不想管了。

    就让他这么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这里没有人骗他,没有人在意他,也没有人想利用他。

    他只要当个傻子就好,究竟是去肃州还是去凉州,是去天涯还是去海角,他都无所谓了。

    哪怕让他睡在粪坑、污池之中,他也不会在动一动眼皮子。

    他已经心死。

    刘恒感觉到自己的魂灵飘飘荡荡在空中,无悲无喜地超然在外。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他觉得活了这么久,都没有像这般觉得好极了。

    突然间,好像有什么温润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柔柔的,温温的,带着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

    他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俯下了身子,倚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颤抖着。

    他竟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殿下,他们都一样,都想看我们的笑话呢……”

    有什么带着哽咽的声音,细细地飘入他的耳朵。

    “我今天是不是做的很好?我在外面一直很努力,没有丢脸。”

    他感觉心头有什么东西在沁入,一滴一滴,滚烫而酸楚。

    “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让所有想看我们笑话的人气的嘴歪脸歪……”

    轻轻颤抖着的声音渐渐平静了起来,还带着一丝隐隐的轻快。

    “从今天起,我就有自己的家了。”

    “我们关起门,过自己的好日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