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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未年中秋,我父母回乡探亲,恰逢海上卷起怪风,我母亲动了胎气,于船上生下了先天不足的我。
据说生下我后,风暴不弱反强,船上的汉子们动了拿刚生下来的我献祭龙王的念头,结果被身为边关守将的父亲一刀一个连杀了三四个人,这些水手才熄了这种念头,最后是拿这些死去的水手献祭,才使得风平浪静。
平安上岸后,父亲给我取名为“帆”,意欲一帆风顺,但似乎自我出生后,家中就没一帆风顺过:
——我的父亲后来死于一次守城之战;我母亲得到消息就自尽了,抛下年幼的我丢给了祖父祖母,而从小身体孱弱的我,在孟家的老宅里度过了寂静如死一般的童年。
从小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有些异于常人。
我会将枝头上的蝉打落下来,用签子一个个扎死,享受凌虐的快感;我身体弱,长得又瘦小,族中的兄弟总是欺负我,但我从不反抗,而是故意将自己的伤弄的更重些、重到几欲将死的地步,“恰巧”倒在他们家的门口……
你问我要是真死了怎么办?
真死了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欺凌我看起来最没有危险,但这些脑子里长的全是肌肉的族兄们,怎么能知道我代表的是何种意义?
我的父亲是为国捐躯的将军,我的母亲是以身殉夫的烈妇,我的祖父是告老还乡的致仕官员,哪怕为了“名声”,族中也不可能不做出反应。
尤其我们孟家主持宗法的族老是一个刚正不阿的老人,从不会因为是自家子弟就包庇“凶手”,渐渐的,那些喜欢欺负我的族兄因为“生性不仁”被驱逐出族中,彻底失去了家中的庇护,有些因为名声太过不堪,甚至举家搬离了乡里,恐怕这辈子都会因为“不仁”而无法得到举荐。
在这个时代,一点点的名声污点,这辈子就毁了。
但凡事有好就有坏,我身体原本就孱弱,几次三番把自己整的更惨,更是弱的犹如破布撑起来的人偶一般,我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的,我的叔叔们也不在意,但我的祖父却不可能抛弃我这个孙子。
所以,他将我送去他昔日为官的好友张太医家中,希望杏林张家能帮我调养好身子,不求别的,只求能活到为孟家开枝散叶。
说到底,祖父也不是心疼我,只不过不希望长房的传承断绝罢了。
大概是这样的请求,让我心中又燃烧起了无名的邪火。
我开始反复幻想着我成功的活到了成人,却没有依从祖父的要求娶妻生子,而是自缢在他面前的场景。
他们要我活,我偏要死;他们要我留种,我偏要断子绝孙;他们想看我健健康康,我就健健康康,但健康并无什么用处,人该死还是要死的……
是的,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去死,我并没有求生的*,活着只不过因为是偶尔还能看到有眷念的事物。
也许是母亲妆盒里的一枚金簪,也许是祖母摩挲的那一棵山楂树,也许是祖父在我床前默默念诵的那些诗词歌赋……
祖父的好友家在京中,家中世代在宫中任太医的职务,一家子人住在城南一处颇为庞大的府宅内,听说他们家的家人感情甚好,从大房到五房都没有分家,五房皆为老夫人所出,混住一处,真正是满门皆医。
待我到了张家,才知道这个人家多么有意思。
长子在宫中任太医,出入宫廷,沉默寡言;二房在军中任医官,一年回不了一回家中;三房在京中开了一家医官,逢双日免费为百姓义诊;四房做的是草药生意,家中草药全由他供应,在京中也是赫赫有名;五房只为达官贵人看诊,如果需要身为太医令的长房或老太爷出面诊治疑难杂症也得通过他来,当然,所需医费也是让人咂舌,可以说张家还算殷实的家世、以及老三义诊所费的消耗,都是老五挣来的。
初来乍到,又是陌生地方,想要平安,必须要伪装成和这个地方的人一样的特质,慢慢获取信任,方能舒心畅意。
我本是个性格阴沉的少年,无奈张家一家大约是世代治病救人的缘故,各个都长得慈眉善目,性格温良,男丁也是身强体壮,越发衬得我内向可怜。
可怜就可怜,可怜也是本钱,为了博取所有人的同情,我将一个“父母双亡性格内向家中兄弟残酷不得不舔舐着伤口过活”的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为了打开我的心防、达到医身又医心的目的,善良的张家人让他们家和我同龄的子弟与我一起玩耍,为我排解寂寞,终于渐渐的“使我重展笑颜”。
要装天真装纯良其实很难,毕竟我的天性与之恰巧相反,但如果你有个参照的对象模仿就再简单不过了,尤其这个参考对象人人都喜欢的时候。
张家五房,唯有一个女孩,便是大房的幺女张茜。
张家男多女少,五房八子,只有这一个女孩,该如何宠爱,可想而知。年方八岁的我刚刚到张家时,简直要被那一团滚过来的白胖东西吓死……
一个五岁的女娃,吃的这么胖,养的这么圆,真的好吗?
眼睛都挤不开了,只知道傻笑……
无奈张家人就喜欢这种单蠢的孩子,害得我也不得不跟着学她的蠢样。大概是性格内向的孩子欢笑起来更招人喜欢,加之我天生右颊有一酒窝,笑起来颇为有趣,张家人都无比欣慰。
他们既自豪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又庆幸自己没有辜负世交的信任,他们觉得他们不但挽救了我虚弱无力的身子,也挽救了我虚弱无力的精神。
其实我的内心恶心到作呕。
无论是张嘴傻笑,还是故作迷糊,都有让我撕破虚伪的外皮、恶狠狠伸出爪牙的冲动。
尤其当土圆肥的张茜将那布满油腻的肥手抓在我的衣角,求我“抱抱”时,我都恨不得把她当做一颗球给踢走。
抱?怎么抱?她比我还重!
随着在张家待的时间越长,我心中的烦躁和阴暗也越来越重,无法宣泄的躁郁让我有好多次都恨不得掐死那个傻笑的蠢货,让这家人脸上不再露出那么让人作呕的笑容。
作为全家人捧在手掌的“掌上明猪”,但凡张茜有个头疼脑热,全家都会担心难过许多天,哪怕这一家子全是郎中。
你说蠢不蠢?
大概是幻想着张茜倒霉的场景太美好,这样的念头也在我心中愈来愈烈,终于有一次,给我找到了这样的机会……
张家的孩子们都要学习很多东西,身体太弱的我和张茜是这个宅子里唯二无所事事之人,而且我是被托付在大房“看病”的,所以我们两人一天之中倒是有大半时间在一起。
张家人人都充满善意,对于孩子也是放养一般,他们哪里知道,他们已然在小绵羊一样的女儿身边放了一只怪物。
某一个冬天,我借口带张茜去看水底的怪鱼,“不小心”将她推进了张家宅子的莲湖。
这莲湖我仔细观察过,为了种莲,湖底全是淤泥,莫说张茜又圆又肥,哪怕是我这样骨瘦如柴的,掉进去也要陷入淤泥里,决计扑腾不到水面。
更何况现在是冬天,掉到水里,不淹死也要冻死,最是合适不过了。
看着张茜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掉下去时,我长久以来压抑的烦躁总算是一扫而空,连冬日里冷冽的空气都像是什么灵丹妙药一般沁入沁脾,使我浑身舒爽,连毛孔都在叫嚣着“痛快”。
我在原地“吓呆”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一般返回去寻找张家人去救“意外落水”的张茜,我一边跑,一边逼着自己眼泪鼻涕糊着一脸,看起来就像是自责地恨不得马上就上吊的愧疚少年。
这幅模样果然有效,没人敢逼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拼尽全力跳入湖中去救张茜……
但很快,我就痛快不起来了。
张茜命大,掉到水里拼命挣扎,很快就踩到了几根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巨大莲藕,这些莲藕就像是天然形成的阶梯,她踩着它们,勉强将口鼻露出水面,居然撑到了家人来救。
早知道我就不为了逼真跑那么快了!
只要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张茜没淹死,但冬天的湖水确实让她生了大病,若非一家子都是名医,这场风寒足以让她死在这个冬天。
而随后,最让我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被张家其他几个兄弟好意带着一起去探望昏迷不醒的张茜,却在病床前遇到了从宫中赶回来的张太医。
这家人里,我最害怕的不是被称为“笑面虎”的五叔,而是张家的大伯张南星。也许是长期在宫中任太医令的原因,他的话很少,也没有什么面部表情,但一双眼睛却似乎能洞彻人心似的,只是在他身上这么一扫,就让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心中七上八下,有一种马上夺路而逃的冲动。
“听说那天,是你和我女儿去看怪鱼?我家湖里哪里有什么鱼?”
张家种的一切植物都是为了取药,连莲湖里种莲也不例外。
至于观赏用的锦鲤等等,自然是没有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装出张茜常有的傻样,瞪着眼睛说道:“就是因为没有见过鱼,所以才好奇带茜儿妹妹去看啊!”
也许是没见过有人敢顶撞家中唯一严肃的大伯,张家几个儿子虽然心情沉重,但嘴角都忍不住扬了扬。
张太医也没想过我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张口开门见山地询问:“是不是你不小心将张茜碰下去的?她胆子小,从不敢伸出身子看荷花,断不会自己掉下去。若你不是有心的……”
他果然还是怀疑了。
我心中一沉,脸上却做出受到冤枉而不敢置信的表情,脸色也又青又白……
怀疑我?我让你后悔终生!
我的眼睛扫向张茜房中的墙壁,正准备一头撞下去以死明志……
“咳咳,阿爹,你别冤枉孟家哥哥,明明是我爬到栏杆上滑下去的,孟家哥哥还要拉我,没拉着……”
原来张茜早已经醒了,担心挨骂,死都不敢睁眼。
她就是这么蠢。
一屋子都是郎中,看不出她装睡吗?
张太医怕是用这种方法在逼她说出真相……
只可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女儿有多蠢,她明明都看见了自己动手推了她,却非说是要拉她……
这世上为什么有这么蠢的人?
这件事在最后自然是以张太医诚恳的向我道歉而结束,可以看得出张家人都对怀疑我非常过意不去,从那天后,我的房间里堆满了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张家的几个兄弟,从外面变着花样的带新鲜玩意儿给我,也带我去外面听戏。
他们并没有冤枉我,却把自己的大伯冤枉我当做是自己的事,在他们的心目中,家人做错的事情和自己做错的事□□一样的。
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的人家,即使是那位刚正的族老,他保持公正的原因也是为了长久的在族长的位置上待下去,他从未为自己的堂孙欺凌我而道过谦。
但张太医却这么做了,张家兄弟也这么做了,张家所有的人都这么做了。不但如此,他们还将我当成张茜的救命恩人,对我更加关心爱护。
事后,我问张茜为什么不说出真相,然而,她却瞪着大眼问我:
“什么真相?你是说你闹着玩推我一把却把我推到水里去了?你都不是故意的,我干嘛要惹的大家不快活?”
“万一我不是闹着玩呢?”
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胡说!你当时笑的那么开心,明显就是想要吓我玩儿嘛!哪有人做坏事笑的那么开心的,我往我大哥枕头下面放虫子都是皱着脸呢……”
张茜笑着为我开解。
“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别皱着脸像个老头子啦,我要看酒窝!酒窝!”
不知为何,她的傻笑好像也没有那么傻了,我也莫名其妙地笑着让她看了看我傻了吧唧的酒窝。
张茜病好后还是有了后遗症,她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消瘦了下去,原本又圆又嫩的苹果脸渐渐变成了鹅蛋脸,圆滚滚的身子也像是搓面条一样瘦长了起来,总是红润的气色变得苍白虚弱。
张家几个兄弟说她伤了元气,以后体质偏寒,很难再恢复过来,寒气在身上不散,导致一连串的反应,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喝水都容易长胖了。
张家人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在张茜面前提她身体会变差的事情,张茜自己却很高兴,因为她现在怎么大吃特吃都没人管着她了,她娘甚至还会劝她多吃点。而她现在吃多少都长不胖,不必被外祖家的姐妹笑话是“小白猪”,哪怕从此冬天很怕冷,她都觉得值当的很。
从张茜还了我“清白”开始,我开始没有像以前那么讨厌她。但我心中的那团黑色火焰却并没有熄灭,只是身处在这个满是阳光的张家,我心中的黑暗完全无法释放出来,因为阳光太烈,竟连阴影都一下子消弭殆尽。
我一心想要作恶,可满目皆是救死扶伤;我想嘲笑家人间的虚情假意,但张家确实没有虚情假意这种东西,偶尔有所龃龉也很快和好……
张家人甚至为我像是自家子弟那样延请了名师,教导我学问,但对于我来说,学到更多的东西,无非就是起到了济恶的作用,并没有使我获得一点良知。
我脑子里成天浮现的,依旧是那些恶劣却无法实现的念头。
很快,我又找到了机会。
张家子弟人人学医,但医理难辨,并非和开蒙一样从幼时学习,张家人要到孩子七八岁时才开始教授,不分男女,所以张茜身子大好后,也开始学习医道。
张家的“医园”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梦中的世界。
为了使子弟知道药材的成分、如何获得,园子里有许多蛇虫和动物,有时候张家四叔会亲自炮制药材,让他们知道药从何来。
第一次看到张家四叔拔掉毒蛇的牙齿、剖开毒蛇的身子、取出毒蛇的蛇胆时,张茜脸色苍白的想要晕过去,我却在发抖。
激动的发抖。
我想我找到了“发泄”的渠道。
我开始对张家的医术感兴趣,张家人也不拘着我去看他们家的医术、向他们讨教医理。当我发现张家的毒术和医术同样出色时,我简直是欣喜若狂。
要想会解毒就要明白毒理,张家的《毒经》随意哪一本流出去恐怕都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但他们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在藏书阁里,哪怕一个洒扫的下人都能随随便便观看。
书阁的墙上写着一行字:“毒医同源,善恶唯心,不偏不失,大道自成。”
大概只有张家人有这种哪怕学了杀人之术也不危害世间的信心,才会这么坦坦荡荡的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
但我不是张家人,我是天生的恶人,所以我找到了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为了掩饰我对毒术的兴趣,我先开始向张茜学习医术,张茜是家中最小的,同辈之人没有同学,自己学的枯燥无聊,乍然成为了我的“小老师”,当然是快活极了,每天不需要我主动求教,自己就会缠着我把一天所学都教给我。
医术和毒术确实同源,同样的药、同样的病,如果刻意滥用,比毒/药还要不着痕迹,渐渐的,毒术似乎也没有那么吸引我了,医术反倒让我更感兴趣。
张太医和张家人对于将我也潜移默化领上了“医道”很是自得,我的刻苦和对医道“孜孜不倦”的精神更是让他们感动不已,我终于可以和张茜一起学医,由于我学的更快、年纪也比她大,张家人让她称呼我“师兄”,以区别内外。
从软糯的“孟家哥哥”变成了亲切的“师兄”,我发现我对张茜的感情也一点点发生了改变。
她大概是世间一切纯善的集合体,哪怕是极恶的事情,也不能在她的心头逗留多久;而我大概是世界一切邪恶的集合体,哪怕是再美好的事物,在我的心头能升起的也只有毁灭的念头。
我不想杀她,但无时无刻不想着伤害她、改变她,等我渐渐大了,这种想法则变成了要占/有/她、让她狠狠的哭,让她后悔万分,让她在最喜欢我时发现我的真面目,从此痛不欲生……
为了取悦她,我将自己伪装成她最喜欢的样子。
她爱我笑,我便傻笑;
她难过我比她更聪明,我便学着迷糊;
她心软,见不得人受罪,我便跟着张家四叔义诊,学着救死扶伤;
她爱碧色,哪怕我最喜黑灰二色,也成日一身青衣。
看见她粉色的朱唇在我面前翕动,我想着是如何将她吞入口中;
看着她一点点长成的俏丽面容,我想的是将她藏在身后永远不让人看见;
看着她身材一点点由圆滚滚变得细长,又从细长变得窈窕,我的心中藏着一团邪火,每天每夜都想着该怎么将她为所欲为……
外表的痴傻和内心的阴暗使得我备受煎熬,唯有主动炮制药园的药材方能纾解一二。最爱的排解方法则是虐杀那些药园里试药的兔子,偶尔也会以配制鼠药的名义出去毒些猫猫狗狗,因为我做的隐秘,又连兔子都会假意伤心一番,根本没人怀疑我纯良无害的外表下还有着如此残忍的一面。
义诊时,看的顺眼的,我也很快将人治好,看的不顺眼的,小病略施一番手段便会留下病根,日后只会更加严重。
我从不认为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是什么人生目标,我的人生目标唯有张茜和随心所欲而已。
只是人要倒霉,喝水都会塞牙,有一天我掐死了一只兔子,竟被图清净睡在药园里的张家三郎看见了。
大概是我笑着掐死兔子的表情太过可怕,他当时没有发作,我也没有发现他在药园里,事后他却告诉了张茜。
他实在太天真了,他根本不知道一个清秀善良、性格温柔的青梅竹马形象是无法颠覆的,张茜根本不会相信。
果不其然,张茜完全没信,还告诉张三,“就算他这么做了,肯定也是有他的原因。药园里的兔子许多都是活不长的,我根本下不去手让它们解脱,也许他只是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是我让他手上沾满了兔子的血,我不嫌弃他。”
张茜无条件的信任和“我不嫌弃他”的话,让我有一瞬间很是奇妙。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又觉得有些感动。
我觉得自己应该怒不可遏,却不知道到底怒什么。
心头有一种奇特的柔软想要动摇我,我却不得不和它抗拒,拿我这么多年来放肆后的快意和它抵抗……
当时我年纪尚小,不明白那是心动了,只是再嗅到张茜身上淡淡的药香、再听到她软软地喊着“师兄”,偶尔就触起了童年的许多往事。
有临睡前母亲抚摸背后的轻柔,有无论从哪里跳下来都有父亲接着的安心,也有祖父祖母与父亲离别时相扶拭泪的酸涩。
那些往事对我几乎是不堪回首的,我已有许多年不去想它们了。
张三没有得逞,后来跑来威胁我:“你离我妹妹远一点!”
怎么会远一点?
我恨不得更近一些才好。
我和张茜都在渐渐长大,宫中似乎并不太平,我的师父张太医回家越来越少,我毕竟是外男,大了后就移出了大房的院子,唯有师父回家教导功课时能和张茜名正言顺的相聚,那也是最让我高兴的时刻。
我甚至想过将一宫里的人都毒死算了,这样师父就能天天在家,他也能天天以上门讨教的名义和张茜相见。
可惜这种“肆无忌惮”他目前还做不到,只能咬着牙掰着手指算师父休沐的日子。
张茜也出落的越来越漂亮,由于她医术很好,有时候也会被闺中姐妹请去治个难言之隐什么的。
她性子天真烂漫,长相又娇媚可爱,出入的多了,自然就出去些美名。
渐渐的,上门来试探的各家女眷也多了。
张家五房皆生的是儿子,早就被外面传言有什么生子秘术,张茜小时候身材圆润,后来虽然没那么胖了,却依然是窈窕有致的,看起来就好生养,有心人想要将她求回去开枝散叶是正常的。
师母也在考虑是不是该为张茜相看相看人家,但她犯了个大错,她居然以为我和张茜只是师兄妹之情,不但没有考虑过我这个人选,竟还让我和张家大郎一起去打听、相看那些求亲人家的儿郎。
此时我已经通过义诊有了不俗的人脉,又精通毒术和医术,张茜之父虽然是太医令,但也算不得什么大官,来求亲的也没什么特别权贵的人家,那段时间,我经常出府,不是在这家儿郎必经之地下毒,就是尾随着别人到了合适的地方暗算,倒费了我不少手脚。
“阿娘你都挑的什么人选!不是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色鬼,就是满脸红疮的丑八怪!还有一个我看脸色不对,摸了下脉,居然还有花/柳!你就给妹妹找这样的人选?还好孟帆把我拉回来了,否则我揍死他们!”
亲事一个一个当然黄了,但是我也疲于奔命累的够呛。
郎中还是比不得权贵,我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做到的事情,当官的可能只是一句话就能断人生死,也是这段经历,让我对权利产生了一丝渴望。
做的多了,总是要露出马脚的,有一位向张茜求亲的人家居然求治到了我师父头上。张家众位子弟之中,唯我的医术学的最是刁钻,用药也是千变万化,师父自然发现是谁动的手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
“你喜欢茜娘?”
我:……点头。
“你对朱家儿郎下手毒辣,这药废了人家的命根子,此后不能再有子嗣,可见你性格其实偏激……”
只是让他断子绝孙还是轻的,谁让他评论张茜身材丰腴,揉搓之下必定……
我沉默不语,怕一开口漏了我的真实性情。
“罢了罢了。当年你祖父祖母将你送到我家,便写信说你这孩子沉郁孤僻,性格偏激,希望我张家那么多开朗的男儿能让你改变性情。”
师父说出了当年的真相,使我赫然一惊。
“这么多年来,我见你虽然身体羸弱,但自强不息,学医也不拘泥旧人之法,常常有惊人的创新之举,便将一身医术俱传与你。谁料你学了医术却没学仁心,竟用在这种偏门上。你今日有了一,日后便会想二,茜儿心思单纯,你却表里不一,我不能将茜儿许配给你……”
我心中冷冷一笑。
说那么多,还不是因为我无父无母,只是个寄居府中的故交之孙而已?
若是我父亲还在,又晋升为镇守一方的大将,今日哪里有那么多求亲人家的事情?
“我看你这表情,似乎很不甘心?”师父抚着胡子长叹,“也是,你和茜儿青梅竹马,我知你二人性格默契却没有及早制止,也是我的过错。以你学医的天赋,日后若走上正道,也能成为造福万民的良医,或许继承我的衣钵也未可知……”
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这意思是?
“你愿不愿意去最偏僻、最穷苦、最动乱的地方行医救人?”师父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当你去过这些地方,你就知道什么功名利禄、人生得失都是虚妄一场。人之所以是人,并非能说话、会衣食住行,而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等你好好磋磨磋磨几年,思考下自己学医是为了什么,再来找我。”
“三年之后,若你能不堕我张氏一门‘济世救人’的名声,我就把茜儿许配给你。”
“师父此话当真?”
“当真。”
师父点了点头。
“但你不能用我张家的名头,也要隐藏你孟帆的名字,我张家子弟从前想要继承家业,都得如此历练,你从游方郎中做起,以你的本事,名满天下只不过是时间的事情……”
我连死都不怕,又怎会怕区区的吃苦?
只要师父不把张茜许配给别人,名满天下又有何难?
哪怕是让我从此变成一个伪善之人!
我和师父立下约定,定下了三年之约。
我身体已经大好,而祖父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频频催我回去,我便借了这个借口和张茜告别。
“这个给你……”
我递出我从家里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张茜接过东西,自然而然地问了:“能吃吗?”
“不能吃。”
我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是我娘的金簪,留给你吧。”
“我能拿吗?你改改自己用不行吗?”
张茜摩挲了一下,似乎是很喜欢它,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算了,我留着用吧,你留个女人用的金簪也只能放在盒子里,我插在头上,你就能天天看到了。”
“天天看到……”
这句话让我心中犹如放入了一捧暖炉。
“对哦,你要回老家去看祖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能给我带点山楂回来吗?外面买的山楂总是没你家老宅的有味道。”
张茜此时还不知道我一去三年,犹自“算计”着我家老宅里那些能吃的东西。
“好,等山楂熟了,我就回来。”
“啊,那不是要等大半年?你要走那么久吗?能不能求我爹我娘让我跟你一起去?你家那竹笋味道也不错!”
张茜一听还要大半年脸就皱在了一起。
一起去……
我几乎是惊慌失措的离开的。
我怕我再听几句,心中的邪念又发作,直接掠了张茜就跑。
回到家,祖父身体却没有他信中所说的那么不好,祖母说他是想我了,所以找个借口想让我回来,言语中颇有想要我赶紧成家立业的念头。
我想起刚刚去张家时的那种“雄心壮志”,却生不起自缢的念头,当然,让我娶妻生子也是不可能。
我和祖父祖母说,想要去各地游历,顺便救治百姓,我家自父亲去后已经无人顶门立户,想来也没人为我举荐做官,四处游历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不枉来世上一趟。
并坦言我喜欢张家的女儿,师父也让我游历回来就成亲。
我从没想过撑不住三年怎么办,做不到,死着和活着没什么区别。
我以为祖父祖母会很生气,也许还会将我逐出家门,谁料祖父居然大赞我有志气,又说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之类的话,夸我有风骨、知善恶,和祖母一起收拾起家中的细软供我出游,并开始准备彩礼。
而后三年,我走过许多穷山僻壤、边关不毛之地,救治过不少穷苦可怜之人,也曾经历过被贼寇掠入山中、最后毒死一寨子贼寇下山的事情;
我的心中并没有善恶之分,一切不过是为了达到我的目的。
要想“名扬天下”,光会治病是不行的,很多时候还要让人知道你的手段,否则人人都当你是“滥好人”,做事不免束手束脚。
闲暇时,我也会和张茜通通信,不过大多数时候我都在偏僻之地,有时候忙的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通信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很快,我的名声就渐渐有了,手头拮据的时候在有钱人家取些医资药费,倒也过的不差。
到第三年上,我决定做一件大事,风风光光回京。
此时秦州正起了一场瘟疫,来势汹汹,无医者敢去,秦州州牧遍召医官,医官却纷纷逃离此地,仅有屈指可数的郎中留下控制疫情。
我这时候已经颇有些名头了,毅然决然地去了秦州,帮助秦州州牧解决疫情。我年轻,又没有提过自己杏林张家的出身,初时自然不能服众,但医术和其他本事不同,你手上有真功夫,很快就能显露出来。
渐渐的,秦州的医者皆奉我为首,诸州又送药送医,我直接住在了疫区和患病之人同吃同住,终于控制住了恐慌,一点点解决了疫情。
事成之后,我果然受到朝廷嘉奖,召我第二年春天和救治灾民有功的秦州州牧一同入京。
然而我志得意满回到京城,等到的不是师父欣慰的夸赞,却是张茜在去年秋天已经被送入宫中的结果。
“你骗我?!”
我想,我向师父质问时的表情应该是凶顽又让人惊骇的,至少师父露出了像是面对洪水猛兽一样的表情。
“三年来,我从未让我夫人答应任何人的求亲,我一直让茜儿在等,但这次没有办法,皇后亲下的懿旨,点了茜儿入宫……”
他听见他说:“宫中那位至今无子,我张家男丁众多,茜儿又通医术,宫中想要茜儿进宫,顺便调理后妃们的身子。为了保全张家,为了江山社稷,我不得不如此为之。如果你要觉得我张家对不起你……”
我没听他接下来说什么,此刻我只有杀人的冲动,为了不让张茜听到我“弑师”的名头,我强抑着怒火离开了张府。
离开张家后,我一片茫然。
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善人,之前那么努力的行善,不过是想要得到张茜,如今张茜入了宫,我作所作为都成了笑话,又能何去何从?
张家的兄弟们都来找过我,希望我能冰释前嫌,我断然拒绝,并且和张家划清界限,从此誓要成为路人。
如果他们真是如表面上表现出的那种风光霁月,选秀之时,为什么不坦言张茜身上已有婚约?已经失势的皇后真的会因为这个就降罪张家?
我恨,恨的夜夜如虫蚁噬心,仇恨让我重新找到了自己,那个对世界充满仇视,想要毁灭全部、包括我自己的野兽。
“张家……皇后……皇帝……”
他们抢走了我的一切。
如果张家牺牲张茜是为了地位和安全,那我就搅得张家从此不得安宁。
如果太后强召张茜入宫是为了刘甘生儿育女,那我就要刘家断子绝孙。
如果皇后想要调理身子是为了诞下皇子,我就让她永不能生育。
至于那位皇帝,他夺走了我的张茜,我必让他痛苦欲绝而死!
我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只是想要向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一群人复仇,远没有那么容易,而我所拥有的武器,仅仅是医术而已。
我开始汲汲于权势,我原本就善于伪装,我佯装成世人对“名医”期待的那个样子,我开始学着我的师父那样不苟言笑、沉默寡言,从不提起任何人的*。
渐渐的,那些有麻烦的贵人们都来找我。我能作恶,也能为善;我可以解决那些达官贵人的难言之隐,也能让那些深闺妇人笑着弄死仇敌;我得到了无数人的信任,也将这些信任转化为我的力量。
张家见我“自甘堕落”,心中愧疚,想要举荐我入太医院为官,我嗤之以鼻。太医院想要进入如此容易,但我要想做到的事情,远不是进了太医院就能办到的。
我凭借医术在京中奠定了不弱于张家的名声,而张家自知理亏,从不计较我的嚣张跋扈,更让人好奇我的来历。
托师父的福,当年我在外行医用的是我的字顺之,从少年长成青年,又在外游历,我变化颇多,除了张家,没几个人知道孟帆和孟顺之是同一个人。
张家人任太医令的太医局,可谓是张氏一门一手遮天,很多人不想让太医局知道的事情,或是和张家有嫌隙的,都来找我解决。
我一步步掌握了许多人的把柄,却从不用来要挟或请求什么,这让他们用我用的更加放心,而我,也知道了越来越多的消息,越来越多的秘密。
当我知道宫中那位皇帝并不喜欢女人,后宫里的女人仅仅是摆设时,我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如果皇帝死了、太后死了、皇后死了……
也许张茜可以出宫为尼为道,我还有机可趁?
我的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为了将宫中搅个腥风血雨,我先是通过太后之侄吕鹏程的举荐进了宫廷,而后一步步得到了太后和皇后的信任。
吕鹏程是个情种,萧贵妃入宫之时曾呕血三升,是我治好了他身上的病和心上的病。我和他说,死了就真死了,等待到底却还有一丝机会。
吕鹏程原本想等吕家重新得势娶回萧遥,当年萧遥也可能再嫁他人,嫁谁不是嫁,又有什么区别?
进了宫,我名义上是皇后之弟举荐的医官,但因为张家对我颇为照拂的关系,太医局里也弄不清我到底是哪边的人,索性都不敢和我亲近。
这样若即若离又颇有忌惮的距离让我十分方便行事,我从不逞强出头,安心做着我靠攀附权贵进来该有的样子,慢慢显露出我在治疗妇人病症上的本事。
其实我什么病都很擅长,在外游历的那几年,从满身恶疮的妓子到刚出生的婴儿,我什么人都治过,但为了能接近张茜,我不得不表现出在妇人病和小儿病上有着非凡的天才。
后宫里似乎有着什么谋算,我无法打听清楚,太医局原本就不属于内宫,若非征召,不得入后宫之中。
但我的本事渐渐还是传到了后宫里,开始有许多妃子点名让我诊治,萧贵妃和皇后也曾因身体欠安而点过我诊脉。
我不动声色的,在萧贵妃和皇后的身上都下了一种毒/药,这种毒/药对女人无效,却能让男人一点点陷入疯狂,将内心中的*放大,后宫中的男人没有几个,最常去的就是皇帝,我知道我一定能够得手。
萧贵妃那边先得了手,皇帝开始越来越多的留宿贵妃宫中。大概是因为我是吕鹏程举荐的原因,萧贵妃常常让我去诊平安脉,也方便我继续动着手脚。
皇后慌了,暗中派人找上了我,以我祖父祖母的性命要挟我让贵妃不得有孕,其实她不必要挟我,我本来就准备让刘甘断子绝孙。
我给了皇后一剂药,告诉她只要贵妃用了这辈子就不可能怀孕,但实际上这剂药对女人毫无用处,倒是对男人颇为有效,我只不过是想要和皇后表明立场而已。
再后来,我的机会越来越多,因为不能让人察觉我是皇后的人,我只提供一些奇特的药物给她,比如之前给萧贵妃和皇后身上用的那种致幻的熏香,比如说可以让人行为错乱的药液,还有掺了不孕药物的各种东西……
我不怕张茜会中了这些暗算,我和她一起学习医术,我这些毒术虽然精妙,却还没到她解决不了的地步。
一想到张茜,我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全宫的男男女女都弄死。
不过我不着急,总有那一天的。
皇后后来有孕,为什么有孕,大概和我给她的药有关,张茜也帮着她调理了一段日子的身体。
有那种虎狼之药,要怀孕很容易。
皇后并不相信我,她找来了师父伺候她怀孕、生子,因为张茜那傻子受她控制,师父肯定尽心尽力。
我冷眼看着这个恶毒的女人一点点布局,一点点搅得朝中后宫腥风血雨,我看着皇后对皇帝下了那种令人行为错乱的药,乱军攻入宫中,可怜那好男色的皇帝原本逃过一劫,却在逃脱之后言行无稽,竟要求身边最信任的人将他的头砍下来,挫骨扬灰,永生永世都在一起……
我暗中对萧家传了消息,告知萧逸手刃皇帝已经自尽,萧贵妃疯疯癫癫似是受了暗算;
我暗中对薛家、赵家传了消息,皇后早就对刘甘下了暗手,不能生育,刘未身世存疑;
师父和张家几位国手受萧、薛、赵三家召见,暗中入宫查探消息真伪,数日后,三家立刻改弦易辙,要另立新君。
我心中窃喜,只要皇后一倒,刘未的身份揭穿,自然就不可能为帝。
新君一定是从先帝成年的王爷们选取,他们都有自己的妃嫔,如此一来,刘甘后宫里的嫔妃们不宜再在宫中居住,不是到道观里做个女冠,便是去尼姑庙里做个姑子……
以我的本事,让一个原本就不受宠的道姑或是比丘尼消失,岂不是轻而易举?
想到张茜说不定还要谢谢我将她“救出火海”,我就激动的不能自已。
她那么爱吃,肯定不愿意做个尼姑。
然而我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皇后犹有后手,“闭门不出”已有三年的吕鹏程竟暗中出城去搬了救兵,各州纷纷“勤王”,薛家倒台、赵家倒台、萧家倒台,无数家族被牵连,其中自然也包括张家。
张家被牵连对我原本并无什么干系,但张家一倒,张茜必定无人为之谋划,以皇后的心性,绝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可怜那小蠢货,恐怕还以为皇后是个好人。
当年救了吕程鹏,竟成为我后悔终身之事。
再后来,后宫所有嫔妃被迁至已经破败的静安宫,我隐隐明白大约和刘甘当年在皇后宫中流连的那一个月有关。后宫的嫔妃们协助皇后制造了宫变,知道的东西太多,如今没有被灭口,已经是万幸。
张家倒了,已经是太后的皇后找不到信任的太医,开始想要重用我,我一边表现出想要疏远权力中心的态度,一边继续着我的复仇。
张茜不知是生是死,唯有太后和小皇帝都死了,她才有出来的那一天。
至于天下会不会乱,江山谁坐……
关我何事?
冷宫里似乎有人抓住了太后的把柄,这让冷宫安全的同时也陷入了危机之中。小皇帝年纪尚幼,浑浑噩噩,太后专权、不可一世,一旦太后死了,冷宫便能安全许久。
我在宫中找了一条无毒的蛇,对它用药让它狂躁,将它放在太后必经之路上,蛇动惊人而逃,太后召我“诊脉”,我将无毒之蛇当做有毒之蛇医治,一边下毒一边治病,太后果然不治而亡。
太后死后,小皇帝身边被权臣把持,太医局也是如此。我身为太后一派,又没治好太后,很快被罢黜回家,无法像之前那般得到重用,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权臣们和小皇帝半点没有善待冷宫中嫔妃的意思,我装作失意之人,将自己曾被张家拒婚最后愤而出走的往事透露给吕鹏程,“同是天涯沦落人”,吕鹏程果然将我引为至交。
我告诉他萧贵妃虽还活着,但在冷宫里疯疯癫癫,缺医少药,恐怕不得善终,吕鹏程劳心劳力,终于使得冷宫中得到了该有的待遇,不至于真的将先帝的太妃太嫔们饿死。
新帝一点点长大,我依旧没有找到能得势的机会,但我有足够的时间等。
我看着新帝一点点扳倒权相、放逐权相一脉,我看着他重用旧臣,平衡朝堂,一点点成长成有为之君的样子;
我等着他肃清异己,在太医局启用太后时期的旧人……
吕鹏程真是良友,有他的襄助,我又重回太医局。
此时刘未莫名痴迷袁爱娘,这袁爱娘却是我被罢黜在家时曾救治过的花魁,当年颇有些交情。
有这层关系,我很快就又有了施为的机会。
我曾发誓让刘甘断子绝孙,虽不知道刘未是不是刘甘的子孙,但他既然名义上是,我自然也要履行到底。
我帮袁贵妃为虎作伥,搅得后宫腥风血雨,子嗣不存;我给袁贵妃让人助兴的香料,食髓知味的皇帝从此对其他人提不起“性”趣,却不知那助兴的香料,原本就让人难以受孕;
三皇子得了痘疹被送入太医局,我发现他全身经脉被废,应当是刘未身边之人所为。
大概是因为他长在冷宫之中,我莫名对他有些期待,费尽心思将他断掉的经脉救治到不至于成为废人的地步,又顺手解了他身上不知是被皇后还是淑妃下的寒毒,然后假借太医局另一位太医的名义将他送回冷宫去。
再过了许久,他已经等着时机等到不耐烦了,袁贵妃陪驾行宫三月,回来有了身孕。
她想借腹中的孩子铲除异己,我将计就计,将辟寒香和给她的活血药物都加重了几分。
这个妇人又蠢又笨,偏偏还想学太后那样的本事,若不是靠我一直用药,哪里能混到如今这般地位!
可惜孩子命大,没有流掉,不过这两样药物都对孕妇有大妨,即使没流掉,恐怕也生不出健康的孩子。
大皇子虽没有因此而出事,仅仅是皇后失德被废,但看到刘家骨肉相残,我总是快意无比。
四皇子出生,果如我所料,生来恶疾缠身。我将他治的又傻又呆,一岁多都不能说话,三天两头生病,袁贵妃只能越来越倚仗我的本事,也越来越害怕其他孩子出生,对刘未的后宫越发疯狂。
只可惜皇帝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一个道士,竟然颇通医理,我只能小心收手。人人都说这道士果然厉害,我心中暗恨,若不是我收了手,他哪里能看得出我的这些手段,更别提道术治病。
不过是会些推宫活血的本事罢了。
我如今已经年纪不小,张茜也人到中年,我必须要更快一点才行。可叹刘未小心谨慎,袁贵妃又蠢笨如猪,竟没有比先帝时更为便利。
宫宴之日,四皇子又发了病,我如之前一般前往救治,却发现三皇子用着张家的独门手法探起了生死脉!
张茜果然还活着,不但活着,还养起了孩子。
是想拼一把扶植三皇子继位,好救自己出去?
当年那小笨蛋,竟也被逼的有了这样的决断和心思……
既然如此,我便助她一臂之力。
天凉了,就让四皇子死了吧。
唔,得早早告知吕鹏程,先保住那孩子的命,否则张茜岂不是要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