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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之前,李敏带着上山来的徐掌柜,给方丈慧光用药。到了慧光的屋子,见慧光躺在屏风内的床榻上喘气,莲生和怀让等僧人随侍在旁。
听病人这个喘气声,好像痰液哽在了肺里出不来。细小的吸痰管,李敏现在手上没有。只能是让人扶起病人,缓慢地帮病人拍背咳痰。
联想自己救危重病人的经历,李敏越来越不得不承认,橡胶绝对是人类的伟大发明之一。
很多东西,都需要用到橡胶管,当然,到后来,演变为更为耐用的塑胶管。医学的发展是伴随工业的发展,基础科学的发展而进行的。没有其它学科的综合发展,凭靠科学一枝独秀基本不可能。可以想见,她的技术想在古代再有作为突破,遇到不可逾越的瓶颈已成为定局。
现代随她来的救命背包一个,那里面的东西用完了的话,怎么办。
众人看着她在屋里踱着步子,秀眉时而拧紧,显露出一些凝重的神色。她这样的神情,是极为少见的。僧人们的嗓子眼不由吊了起来,以为她这是认为慧光的病情十分严重。
只有慧光,似乎并不这么觉得。把其余僧人都遣退了以后,与李敏单独说了几句话。
“听说这个药,是隶王妃带来的,可谓是医治百病的神药之一。”慧光看着她让人带来的药匣子,语气里含了几许深意说。
“神药说不上,这是一种抗生素,比起普通中药材来说,对付炎症的话疗效比较明显。但是,不是说可以根治百病的神药。方丈学过医理,应该知道,百病皆由心生。”
慧光点了头:“自身正气不足矣,才有邪气可以得逞的机会。”
李敏顿步,转个身,道:“方丈心里很清楚,方丈如果要保住这条性命,在危难时期再助隶王一把,应该怎么做。”
“王爷之前,已经让人传了口信给老衲。老衲只是想,未来的寺主毕竟年纪还轻——”
“年纪轻不怕。当初王爷继承护国公府,不也才多大的年纪。”
说到这儿,两双目光对视。不会儿,慧光先低了头:“王爷、王妃都是为老衲好。”
李敏其实想说,她这是想着自己老公罢了。这个人一死,未免不是在她老公心头上动一刀子。虽然,老公可以故作坚强,但是,伤心可想而知。而且,现在是什么时机。说句不好听的话来说,京师里的那位可没有这个耐心等到明年春天。
春天一到,百花盛开,春暖大地,万物复苏,恐怕万历爷想到这儿,都会联想起是谁反攻的最好时机了。春天来,对于北燕来说,消解冰霜,驰兵万里,不在话下。
莲生推开门走了进来,双手对着李敏合十。
李敏颔首,转身走了出去。哪怕慧光做出了决定,恐怕也需要两日时间,来交接权力。
走到院子里,身后尾随过来的僧人并没有离开。李敏只得停住了步子,转回头问:“莲生师父有话和本妃说吗?”
“贫僧想——”
李敏听对方三个字,见对方的眼珠子是落到了她右手腕的袖管上。袖管里头掩盖的,是那块护国公府的绝世宝玉——帝王绿。
僧人,不贪金银,但是,不可以说不识宝贝。
“隶王妃还请把这个东西随身带好。”
这个对方不说,她都会带着的。因为这是她老公送她的,等于结婚戒指一样的东西。问题是,对方说出的这话,考虑到对方的身份,李敏心里头忽然起了个咯噔。再回望过去时,只见对面这个相貌俊秀的僧人,对她躬着身,并不再说话。
明德在屋里面,跟怀让一块扶着慧光左右。慧光抓住他们两个的手,说:“扶持好莲生。”
“方丈是打算立莲生为寺主吗?”明德口气复杂地说。
“是不是认为,你师父比莲生更能胜任?”
“不,我肯定是全听方丈的。全寺的僧人都是听方丈的话。”这点,明德不用质疑地说,“我师父定也是如此。”
“我知道,你们对莲生有意见,在于莲生太年轻了,而且是个孤儿。但是,老衲相信,莲生是不同的。”
怀让抽了抽鼻子,与众不同的孤儿,这话该怎么讲。
“对了,之前听说莲生在寺里遭受到了攻击?”慧光突然想起之前在李敏的人口里得到的消息。
“这个我没有听莲生说过,但是,如果此事是真,可能是之前监院所为,怕莲生成为方丈指定的太白寺寺主,毁了他大计。”明德道。
慧光点头:“可能是如此吧。”
月落西梢,李敏离开了太白寺,坐上护国公府的轿子。在此之前,小叔护着婆婆先下山了。因为她要等徐掌柜送药上来,延误了下山的时辰。至于她老公,她不知道是上哪了。他那日程,总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变数很大。
像是现在因为弘忍的事儿,牵发出城中一大批人来,据说还不止城中的事,因为来太白寺进香的人不止燕都里的人,只怕这事儿越挖越深,牵涉到的范围越来越广。
李敏坐在轿子里想,倘若自己真是京师里的那位,这会儿绝对是坐不住了。因为,这一挖,很有可能把皇帝数年来在北燕布置的蜘蛛网,全给破的一干二净。
护国公真是护国公,连自己亲戚都不放过!
轿子从山上抬到了山下,徐掌柜拎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跟在轿子后面。兰燕见状,伸手帮徐掌柜一把。
徐掌柜年纪毕竟大了一些,箱子被女侠拿走,袖管抹起了额头的汗说:“等王德胜回来,这种苦力活,也用不着我来干了。”
李敏走下轿子,转乘前往城里面的马车,听见徐掌柜这话,不禁问:“药厂的事儿现在是足够人手了吗?”
徐掌柜进前一步,小声道:“二姑娘,如今情形不同以外,念夏都不在二姑娘身边,还是让王德胜回来吧。”
是因为李家人吗?话说,无论念夏、徐掌柜等,好像都把李家人当成这个世上最凶猛的野兽一样。论实话实说,比李家人可怕的人,多着。
说到药厂,李敏这段时间上山,把事儿都交给了底下人去做,刚好问了句:“本妃让你们去见郑老爷子,见上面没有?”
“见上了。”徐掌柜说,“小李子这几天都在忙这个事。我看他和郑老爷子蛮熟悉的,讨得郑老爷子蛮高兴的。”
“他是那把甜嘴。”李敏哼一声,“本妃什么时候让他去讨好那老头子了?”
徐掌柜心里明白她所说的,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去讨好郑老爷子,因为,他们打算和郑老爷子合作的,如果讨好了,这平起平坐的生意肯定是不好谈了。
“小李子恐怕是想在对方口里再探听点东西。”
听见这话,李敏在徐掌柜的脸上扫了下,道:“他是谁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不要一时被他脸上戴的面具给骗了。”
徐掌柜打了个机灵,点头:“是,二姑娘说得对。”
兰燕掀开了另一辆马车的帘子,请徐掌柜上车坐。
徐掌柜就此对李敏鞠躬以后,退了下去。
兰燕陪主子单独坐一辆车。
回城的路上,兰燕借着徐掌柜刚才说的话往下说:“王妃莫非是想和京师的药帮做生意?”
可能在许多人想法里,这有点不可思议。既然,万历爷都可以把奸细安插到太白寺寺庙里来了。这个京师的药帮,会不会也是万历爷的走狗。
对此,李敏低头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其他人,或许本妃不是很了解。大夫的性情,本妃为圈子中人,最了解不过。像这种人员庞大的药帮,说想全部人归顺在谁人底下,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儿。大夫不过也是凡人,各有各的想法。药帮不过是个松懈的民间组织,哪管得了所有的人。大夫的各种行为不过也是出自生计考虑。哪儿有好处可以沾,就往哪处走,普通老百姓,都是这么想的。”
“这样说,郑老爷子也不一定能管得了底下所有的人?”
“管是管不了,但是,如果有庞大的利益放在众人面前,不需要管,这些人都会趋之若鹜。皇帝能给他们的东西,定没有本妃给的好。”
兰燕默默地在心里抽了口凉气,是因为李敏后面这句话,表面听似夸张,有自诩超越皇帝的意思。实际上,李敏真是有这个底气的。
万历爷能给这群大夫的,有的只是加官晋爵,给他们个太医院的头衔戴戴。对很多民间大夫而言,这压根没有用。太医院的人才济济,这些人进到里面不过也是当底层的人罢了。所以说,皇帝不是万能的。
她李大夫可不同了,有钱大家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是大伙儿都高兴吗?
回到王爷府里休息了一晚上以后,李敏第二天,准备趁热打铁,和京师药帮把生意给谈妥了。
眼下无疑是燕都的医药行业起死回生的最好时机,毕竟司马文瑞死了,可以说给京师里的风水师届造成了一个不小的重击。
小李子昨晚上,早回府等着她召见自己问话了。清晨就站在了她院子里,擦着掌心,顶着寒冬早晨的冷风,几步来回徘徊着。
李敏吃着早饭的时候,把他叫了进来。
小李子一进门里,一个叩拳单膝下跪,道:“奴才给主子请安了。”
“一块吃吧。本妃这儿给你备了早饭。”
小李子站了起来,不敢上前,像是很谦虚地说:“奴才哪敢和主子一起吃饭。”
“叫你吃你就吃,话这么多?你今早上一直在我院子里等着,不就是为了吃本妃这顿早饭?”
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这份想早早来邀功的心思,她李敏能不懂?
小李子顿时尴尬住了,有个聪明过头的女主子,确实让他这种绞尽心机的下人屡屡失策。
紫叶给他在旁边另一张桌子上摆放上了早饭,说:“大少奶奶让厨房特别准备的,有辣椒凤爪,麦皮包子,以及凉菜,清粥等。”
知道他喜欢吃辣的,又喜欢咬凤爪。小李子这回真是受宠若惊地跪了下来,说:“主子赐奴才的这餐,好比奴才吃了半年。”
李敏都不由被他逗得差点儿把嘴里那口粥给吐了出来,帕子拭了下嘴角说:“你要是真的大半年才有机会吃上一只凤爪,本妃愿意把你脑袋割下来。”
听见她这样说,小李子半句话都不敢坑了。所谓油嘴滑舌也得有个度儿,过分了,惹得主子反而升起了厌恶感,可就得不偿失了。
吃过了早饭,李敏并不急着问他,是先问起这段时间留守在王爷府里的李嬷嬷。
“春梅的伤况如何了?”
李嬷嬷留在王爷府里,除了当一条看门狗,更主要的是帮着照看负伤后在养伤的春梅。
对于女主子开口就问起其他奴才的事儿,李嬷嬷的心里怎么想不知道,表面却是很肃敬的,答道:“主子放心,春梅一直都是吃的好穿的好,奴婢看着没有觉得什么异常的,都是托了大少奶奶的福。”
“前几天回来的孟旗主呢?”
“有王爷王妃交代,孟旗主住在了王爷交代的清心苑,有府医每日过去查看,奴婢没有听见府医说孟旗主有什么不见好的地方。”
李敏揭开那杯饭后漱口的茶盅,喝了一口吐了出来,口齿里清爽利落了,道:“除了这些,有其他吗?”
听见她这话,李嬷嬷眼皮子一跳。想她昨晚上刚回来,都不见找人问,她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上前一步,李嬷嬷细声说:“奴婢是听闻,夫人有意思把喜鹊送给孟旗主,不知道大少奶奶知道这事不?”
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事,在山上,早传得众人皆知了。尤氏只怕其他人不知道。回到王爷府里以后,只怕这群人给得瑟的。
喜鹊是回来后那天,马上静悄悄地借口给孟浩明送饭,亲自提着食盒到孟浩明住的院子里去了。对这事儿,尤氏是知情的,睁只眼闭只眼。喜鹊这时候要是不用点心计,把孟浩明的心给抓住,真白费了尤氏这番安排的了。
所以说,喜鹊的兴致勃勃是应该的。
去到孟浩明院子里的喜鹊,却压根没有见到孟浩明。因为孟浩明关在屋子里打坐去了,不让人打扰。主子叫养伤,但是做臣子的真的整天好吃懒做,主子看在眼里,肯定也是失望。孟浩明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不做这种蠢事,更不会照某些人所想的,趁着这个机会真的和女人家唧唧我我起来了。
孟浩明早防着这点美人计,主要是怕给一些竞争对手有机可乘的机会。他在护国公的部队里能爬到如今的位置,与他谨慎做事的性格也很有关系。
喜鹊扫兴而归,但是,没有放弃。
李敏听着李嬷嬷说着喜鹊到了孟浩明院子以后又出来的经过,而自己屋里那丫头春梅只是一直埋头帮未来的小主子做衣服做棉鞋,嘴角轻轻地一勾,并不说话。
见她这个表情,李嬷嬷反正是想不通她在想什么。知道她有意撮合春梅和孟浩明,却是一点都不焦急的样子,眼看这个喜鹊都快攻进她们的大本营了。
回头,李敏对吃完早饭抹着嘴巴的小李子说:“备车吧。”
小李子正等着她这句话,一句高兴,吃得满头大汗的脸来不及擦一把,跪着答了句是,旋风式跑出去给她准备车辆了。
出去的时候,小李子和从院门口走进来的王德胜擦身而过。王德胜与他相反,是慢吞吞地走着,一步三思的样子。
到了李敏面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李敏让其起身,口气有种难言的温和:“回来了。徐掌柜让你回来的。本妃本也想着,是该让你回来的。”
几句回来回来,好像在说回家一样。王德胜口里某种东西突然哽在了喉咙口里。他本来就是她身边的人,和念夏一块不知道照顾她多少年了。现在,眼看念夏不在,徐掌柜说的对,那群如狼似虎的李家人都到燕都里来了,他怎么可以放任她一个人。
“奴才回来,也都是听从二姑娘的话。”王德胜说。
李敏看着他老实巴交的面孔,只记得,自己第一天来到古代的时候,这个人和念夏,就宛如亲人一样,一直护着她帮着她,不保留一点余力。是远胜亲人的陌生人。
正因为如此,有时候,她故意让他走开,是心里有种莫名的担心。
“走吧。”李敏站了起身。
其余人都跟在她后面。
到了门口坐上小李子备好的车。王德胜走到了准备驾车的小李子面前,一声不吭拿过小李子手里的马鞭。小李子愣了一下之后,见女主子不说话,嘴角抿了抿,给他让开了位置。
车子由小李子骑马在前面带路,是到了与郑老爷子会面的茶馆。
上回已经说过了,燕都里的茶馆独具一格,大多与澡堂连在一块儿。单独的茶馆极为少见,但也不是说没有。在澡堂最出名的春树街,有一家茶馆立在巷口,是单独的,并不设澡堂。这里,供应三餐,每日有说书先生定时在茶楼里说故事。
李敏到春树街的时候,先是经过上次路过的那家茶馆门口,见那家茶馆的门前人气已经大不如从前。
兰燕给她露信儿:“王爷上次让人过来,把梅仙阁给拆了。”
李敏冷不禁一个哆嗦。她老公也算是够雷厉风行的了。叫人不要办梅仙阁就好了,居然大动土木,拆了。可以想见,这个梅仙阁是让老公觉得丢大脸了。
个个都知道的梅仙阁,他隶王竟然不知道,更可恶的是,这些人利用他的威名来招揽生意,把他气死了。
李敏枕在卧榻上的时候,不禁指头摸了把眉毛想着:如今没有了梅仙阁,赵氏她们想过把神仙瘾,该转移到哪里去?
马车驶过了春树街,由于护国公的马车并没有明显标注是护国公府的,李敏坐在车里面,并没有多少人可以认出这是护国公府的马车。
几名男子站在两幢澡堂中间的夹道里,头顶戴着斗笠,身上的衣饰与汉人无异。领头的男子面前垂落的乌纱被风掠起时,露出了一双举世无双的碧蓝澈眸,犹如蓝海一般的美丽与深沉。而如今这双眼睛,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经过的马车。仿佛能穿透马车厚厚遮挡寒风的棉帐,捉住马车里坐着的女人。
“是——隶王妃——”在碧眸男子身后的老者,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声音。
男子的一只手猛然抓住了胸口的衣物,仿佛里头哪儿疼痛难忍,紧接额头冒出大汗。
“二汗!”
四周几个侍从赶紧伸手欲扶住乌揭单于。
乌揭单于摆摆手,一只手撑住巷道的墙面,像是从墙面上那些冰霜结成的镜面上,可以瞅见自己那张狼狈不堪的脸。
上次挨朱隶那一脚之后,他五脏里头是受了重伤,回去到东胡,一直没有完全见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族里的巫医一样说不清楚。只知道,呼延赞上回一样回到北燕意图把呼延毒救回去。结果,呼延毒听说是受到了毒害,以至于呼延赞不敢将其带走。现在,呼延毒貌似那条命保住了,反而是呼延赞回部落以后发起了高烧不退,巫医同样是束手无策,说是不知道隶王妃用的是什么举世无双的毒。
他们的可汗因此大怒。据说京师里那位坐在皇位上的主子一样是焦头烂额,都是想方设法把隶王妃请回去给病人治病。
请?
无论是谁想从护国公手里请走隶王妃,恐怕护国公都不会答应吧。那个把天上第一女神医放在掌心里宠溺的男子,怎么肯把老婆拱手相让给人家。
仅从上回朱隶给他那夺命的一脚,都知道如今那名女子是隶王心里的命根子。
乌揭单于嫣红的嘴角像是微微地勾起一个弧度,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一串笑声。
兰长老位于他身后听见他这串阴森森的笑声宛如从地狱里面吹出来的风,都觉得可怕。
很简单,请不来隶王妃,他这不得回来出现在她面前了。想那当初在京师郊外的万寿园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他乌揭单于也就只觉得这个女子,样貌不若皇帝后宫的妃子那般倾国倾城,只有那身气质有些与众不同,唯独引起他注意的,也只有她竟然会他们东胡人的语言,别无其他。
人,往往失策,都是由于轻敌。
乌揭单于那双碧眸蓦地睁开,对准飞驰过去只余下一条马车的余影,冷冷地说:“走,去见那个人。”
兰长老对他这话点了点头:“二汗,倘若二汗觉得身子不适,可以找个地方先落脚歇一歇。”
“那可不行。公孙布置了天罗地网在城里,只等着我们这些人入局。”乌揭单于冷漠地转过身,道,“总得见了那个人。那个人,或许能给我们安排一个比较好的落脚处。”
兰长老心里很清楚他这句话的意思。说起来,他们本来都计划好了,趁着朱隶他们上山的时候,城里的守卫理应相对薄弱的最好时机下手,把关在护国公军部里的呼延毒救出来。可以说只差一步,那个守株待兔的公孙良生都快得手了。
幸好是有人给他们秘密送来了情报,他们才没有如此之快下手,避免着了公孙良生的道。现在,他们正是要去见这个人的。
在马车里被摇晃的马车摇得有些昏昏欲睡,李敏忽然感觉有道视线从外面袭来。她睁眼时回头一看,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马车四周围起来的棉帐。
“大少奶奶?”兰燕疑问。
李敏摇了摇头,感觉马车停了下来,坐起身说:“到了吗?”
由于她有身孕,马车不敢走快,一路是像老牛拉车,终于给拉到了目的地。
李敏都不得已打了个呵欠,慵懒地用帕子捂了下嘴角,才走下车。
茶馆门口,两三个人站在门口,是听见她的马车,走下来在门口迎接她的。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瘦小,但是宛如猴子一样长手长脚利索的老头子。对方上前,走到她面前,拱手:“草民姓郑,参见隶王妃。”
是那传说中京师药帮里的郑魔头了。李敏微微勾了勾嘴角:“郑老爷子的大名,本妃也是久闻,许久以前,都想亲自拜访郑老爷子。”
郑老头露出不敢当的表情,诚惶诚恐地说:“王妃要见草民,放一句话,草民自然跪着来见王妃。”
寒暄到此,毕竟是大门前的公众场合,不宜说话。一行人,随之到了茶楼里二楼的一个雅间里,继续商谈秘事。
雅间是由郑老爷子安排的,安放的是一张可以吃饭的圆桌子。看来,药帮是打算用银子先款待她李大夫了。
茶馆里的小二,拎着壶茶上来时,由一个中年男子主动走上去接过茶壶,道:“我来。”小二来不及反应,那衣装也算是绸袍裹身得体富贵的男子,拎着茶壶,是给李敏的茶盅里亲自倒上茶水,再给郑老爷子斟上满杯。
李敏瞅着这人,不由疑问。
郑老爷子站起身为其介绍:“这位是燕都里六星馆的大师,姓钟。”
六星馆,岂不又是风水师馆的名号。这位钟大师,必然也是燕都里的风水师了。钟长道,确实,与司马文瑞一样,在燕都里的风水师圈子里,都有些盛名。比起司马文瑞爱张扬的性格,钟长道稍微收敛一些。平日里结交的达官贵人,也远没有司马文瑞多。
应该说,司马文瑞是只要有钱有势的都愿意巴结。但是,钟长道不是。钟长道,是那种朋友精而少的。
现在看着这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有巴结之意,显而易见,如今在护国公的打击下,这些风水师们自己都可以预感到岌岌可危的前景,这不赶紧找靠山来了。
为此,郑老爷子不知道收了对方什么好处,是在李敏面前为钟长道说起了求情的话来:“其实,钟大师,和燕都里许多风水师都不同。钟大师时常劝要到他馆内看病的病人,去医馆求医。”
钟长道接着郑老爷子这话,义正严辞地表态:“有病当然是要去看大夫的。风水先生本职是帮人看风水的,不是给人看病的。”
李敏听到这儿都不禁轻声一笑。可想而知,不知道是从哪里吹出来的风声,使得大家都误认为她李敏是因为风水师阻挡到了自己的生意,才对风水师除之痛快的。
“本妃这次从太白寺下山,在太白寺里和方丈刚谈论过,其实,司马先生,并不是说完全不会给病人看病,是动了歪念而已。”李敏抬头,看着钟长道那张瘦长的脸,道,“大师看起来,那神色偏青,无论用风水的目光来看,或是用大夫的眼光来看,都未免有些伤到了肝气。”
钟长道立马面色肃穆,十分恭敬地弯下腰说:“隶王妃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名医。小人那点子虚乌有的道行,与隶王妃的医术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互道谦虚的话,大师也就不用再说了。”李敏打断他,径直对郑老头子说,“郑老爷子,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钟长道的神情骤然是一紧,坐在了边上。
郑老头看得出来,李敏是有意吊着风水师的胃口,当然顺着李敏的意思来做了,说:“之前,隶王妃让人过来找老夫。听小李子传的话,王妃的意思是想建个药庄子?”
“是的,本妃打算着手办个药庄子,地,物品,都已经准备好了,缺的,只是熟练的人手。”
郑老头摸了摸下巴的白胡茬子:“老夫手里的人,那是不少的。但是,都是老夫的兄弟,老夫让他们给王妃干活的话,老夫需要保障这些兄弟的生计和安全。”
“生计的话——”李敏揭开茶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那是不需要顾虑的。本妃不会说亏待这些兄弟。在本妃底下干活的人,从来不会说没有的吃没有的穿。工薪,都是比市场平常价格高出二分之一。这样的用人价格,在市场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王妃如今是隶王的夫人,银子的事儿,自然不需要王妃忧心。只是这事儿,隶王知道吗?”
“实不相瞒,建药庄子那块地,是隶王拨划给本妃的。”知道这个老头子最想知道什么,李敏不怕把这个底细露给对方知道。
郑老爷子突然听见她如此肯定的口气,却也不禁是一愣。
应说她还真不怕,把他们夫妇俩显而易见的用心露给他们看。
李敏建这个庞大的药庄子做什么用的,说是服务北燕燕都里的百姓。但是,平常百姓看病不也是去医馆。在关内关外,都没有听人说政府出资筹办这样大的药庄子。
相反,正因为是政府出资的,变成了,这个药庄子一定有什么政治目的。显而易见,这个药庄子不止服务城中百姓,更有可能是服务护国公的部队的。
他郑老爷子的这些兄弟,在这个药庄子为护国公夫妇效劳的话,现在虽然明面上皇帝和护国公之间还没有真的兵戎相见,但是,倘若有这样一天发生,他们该怎么办,在这个药庄子为护国公力保后勤吗?
这等于当了大明王朝的逆贼。
要是正义点的人士,恐怕这会儿义愤的要死,站起来直接怒斥他们护国公府是王八蛋,作为皇帝的忠臣竟然有谋反之心。可是,这个郑老头子,是坐在那里,默默地坐着,一声不发的。
李敏嘴角微勾,想都知道,这样的一个老头子,能不知道什么事儿贸然跑到燕都里和她李敏见面吗?
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事,防患于未然,想着在乱世里生存下来的话,怎么都得找个值得依靠的主子。
郑老爷子的默不作声,可以说明了这个世上聪明的人远远不止一个。
钟长道一声一声吞着喉咙里的口水,那双凸大的眼珠子,好像恨不得一巴掌打在郑老爷子头上,催着郑老爷子赶紧答应。
只瞧着这两个人的表情,李敏的心里都隐隐约约有些数目了。回想到昨日下山之前,莲生特意和她说的那句话,可见,这些古代的奇人异士,或许是透过天象观察到了什么。
细节上的洽谈,比如说工薪多少,工时如何,利益如何和药帮分割等,李敏都交由底下人先和郑老爷子撮合,反正,地虽然划出来了,但是,宅子在建,恐怕也需要一些时日。
今日主要是来见这位传说中的药帮大魔头,一见,果然是很鬼的一个老头子。
郑老爷子给她点了几笼子精致的点心,陪她一块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满口胡话乱掐。
眼看这么惬意的时光,是要过到午后了。
郑老爷子忽然在她耳边做了这样一声说:“此次老夫前来,还带了一封八爷的口信。”
李敏像是没有听见,轻轻哦了一声道:“小李子不是八爷的人吗?本妃怎么没有听小李子说?”
郑老爷子面露一丝苦味儿:“王妃不要误会了。老夫与八爷是好友没有错儿,但是,仅是好友而已。好友之间,互相帮忙。给朋友带个口信儿,这是无罪的吧。小李子是八爷的人,老夫可不算是八爷的人。”
李敏眯了下眼:“老爷子这话儿,本妃算记在心上了。”
对着她那双乌亮得好像一面镜子的乌仁儿,郑老头心头不由打了个哆嗦,嘴角一弯:“老夫都记着。”接着说起八爷那封口信儿:“八爷说,八爷欠给王妃那份人情,已经还了。却是之后,王妃理应是欠了八爷一份人情。”
这个老八不愧是够斤斤计较的。老八欠的她上回救刘嫔的人情,之后,老八因为放走了朱理还了她人情。现在,老八说她欠他的,是他让小李子给她送来的那个书包。
“本妃本以为,自己和八爷如此礼尚往来之久,已经过了计较的时期。毕竟八爷的人,都在本妃这里吃喝常住了。八爷自己都从来没有表示什么。”
小李子站在她后面,听着她这话,顿然想起早上在她那儿吃的凤爪,袖管不由在额头上抹一把。
郑老爷子一惊:“是吗?”
是想小李子在她那儿效劳,拿点银子也是应该的。结果,李敏这个意思是说,小李子不见得在她这儿效劳过什么,却是拿了她不少东西。仔细琢磨她这话里的味道的话,她肯定是没有说错的。本来,小李子就是作为八爷的眼线安插在她这儿的。
郑老爷子微微眯着笑眼道:“王妃其实不需和八爷太过计较。八爷求王妃做的事儿,王妃先听一听。或许王妃一听,觉得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儿呢。”
后来,李敏走出茶馆时,脑子里都想着如何把京师里那位大善人的老八全身骨头给拆了。
老八是好,自己当好人,尽是在别人面前充当好人了,然后,把她拉进来,跟着受罪就是的。当然,这事儿,她完全可以不答应老八。只是,不答应的话,如何呢?真把十一爷扔在燕都里不管吗?
站在马车面前,李敏顿然停住了步子,对着后面的小李子脑袋上怒气冲冲地一瞥。小李子承受她这个滔天大怒,自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一爷来到燕都的事,他是知道的,毕竟他是八爷的人。
“说吧。”李敏沉声道,“人什么时候来的?”
“在王爷王妃都上山的时候——”小李子嗫嚅道。
“住在哪里?”
“王妃尽管放心,十一爷知道这事儿大小,在燕都里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没有王妃允许,更是不敢动弹的。”小李子一字一句恭恭敬敬地说,连带朱琪的份儿。
李敏可不见得就这样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冷哼一声:“既然知道这事儿可大着,她倘若被隶王知道了,隶王会不会把她就此关在燕都里,难道你主子的脑袋里就没有想过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