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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过来!”
鲁爷大声吼着,伸手把她一抓,挡在了自己面前。
脖子一道嗖凉紧贴在皮肤上,只要她微微一动,刀锋会沿着颈动脉划过,鲜血直涌。她本该是害怕到全身毛发竖立的,可是,李敏发现,此刻抓着她的人,有她当挡箭牌的人,比她害怕恐惧到百倍不止。
鲁爷周身的哆嗦传递到她身上,她都快以为这人是感冒风寒了,好像高烧病人不断地打摆子。
轻轻的铿一声,像是剑插入土地里的声音。
对方放下了刀。
鲁爷哈哈哈,大笑出声:“简直不敢相信。堂堂护国公,在沙场上战无不胜,可以一刀屠杀上千人的魔鬼,号称夜叉王的男子,怎么,是紧张这个女人吗?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朱隶也有这样一天。”
狂妄的挑衅,并没有成功让对方作声。鲁爷又打哆嗦了。只见有个拎着大刀的男人走进来,对朱隶说:“主子,全寨五百二十一号人,我全部数过了。一个都没有漏网。”
“全杀了。”
三个字,冰凉如水,声音冷到没有一丝感情。鲁爷说的没错,这个男人杀人如麻,对于杀多少人杀什么人,仿佛都没有了感觉似的。
李敏心里头戈登一下,这声音,仿佛似曾相识。
“你,你敢杀我兄弟?我杀了她!”鲁爷那刀子贴着她皮肤比划着,手指头抖到如秋风落叶似的。
李敏真可以想象面前站着的高大男子是长了什么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孔,吓人的很,否则,鲁爷怎会吓成这样,完全不是个正常人,要变成疯子神经病了,被鬼吓的。
她老公是魔鬼,真的一点都没错。
“你们这帮人,从发大水的江淮一路逃难过来,本是该最同情老百姓的,最懂老百姓苦头的,却为了私己暴利,不惜屠杀无辜民众。像你们为了建这样的山寨,随手就把村里的老弱妇孺全杀了。你们早已不是人了,不是人,留着你们在世上做什么?”
鲁爷哽到了满脸通红:“你们说什么?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没吃的,没穿的,没住的,官府都不管我们。”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李敏可以读到鲁爷心里面的潜台词。所以,不要说被世道逼上梁山的都是好汉,很多反而都是鲁爷这种,丧尽天良,被人欺负了,就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真正的懦夫。
“没意思。”
对方三个字让鲁爷爆了:“我现在杀了她,杀了她,让你朱隶后悔一辈子!让你朱隶只能到阴曹地府里去找她!”
“怕吗?”
“什么!”
怕吗,这句话不是问鲁爷的,是问她李敏的。问她李敏害怕不害怕,害怕不害怕因为跟着他这个老公,所以必须面对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嫁夫随夫,虽然这样的话,不合独立女性的想法,可是,老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为什么要怨他?老公做的是正义的事情,她不是愚妇,怎么会恨他?
鲁爷的视线不可思议地瞅着他们两个,在这个时候,是把他鲁爷当空气了吗?这个女人,这个男人,不知道他把刀架在谁脖子上吗?
仰头忽然一串狂笑,鲁爷一口咬碎牙根,锋芒的刀尖在她脖子上一抹而过。
锵的那一声。鲁爷跪倒在地,捂住自己瞬间飞走了一半的断臂,血一下子染红了他整个身体。鲜血犹如喷泉直射,洒在李敏的脸上身上,热烫的,血腥味充斥鼻间。要是一般女子,这会儿必然是两眼一闭,软塌塌地直栽到了地上。
朱隶想,她要是昏倒还好,这个房间里在他进来的时候,已经不止杀了多少人,累积的尸体可以堆成一堆尸山,满地的鲜血残臂,这样一副场景,还真不是整天深居在闺中只知道绣花种草的女子可以想象的。
不昏倒,要是被刺激了,变神经了怎么办。
朱隶走近两步。
伏燕等人,把断了手臂的鲁爷五花大绑按住了直拖到屋外。鲁爷口里嚷着:“杀了我!杀了我!不然,我下地狱也会把她杀了的,朱隶!一定会。”
朱隶回身,手臂一挥,碰都没有碰到他,威严赫赫的掌风已经可以把鲁爷整张嘴劈出脑袋。
啪!
鲁爷头一歪,离死只差半截了。
“暂时留着他。”朱隶道。
“是,主子。”
人声渐远,屋子里好像只剩下她单独一个人的样子。风从破烂的窗户里鼓鼓地吹进来,刮着她脸上手上的皮肤,像刀子磨砂似的。忽然间,只听哗一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刮过了空气,紧接一道暖意从她头顶盖住她,绒毛舒适温暖的布料,紧紧地从后背包裹住她,巨大的布料像是布兜一样圈住了她一身,挡住了寒风,让她从头到尾都能感受到火炉一样的暖气。
除了绒毛面料,蹲在她面前的男子,全身从头到脚,发出和火山一样强大的气息。她凭着感觉,只想像出他如山一样高,如海浪一样排山倒海的骇然气势,让人从心底由衷感受到畏惧和可怕的男子。
这样犹如魔鬼的男人,却是轻轻地抚摸起了她的双手,用细致温柔的动作细心揭开捆绑在她手腕上身上的麻绳。
随着绳子一点一点的解开,他的墨眸里清晰地印着她皮肤上被勒出的痕迹,鲜红的,好像一道道荆棘。
稍显粗糙的手掌,轻柔摩擦她冰凉的手指,在她皮肤上的勒痕上吹了吹,然后,从腰间,取出一瓶白瓷小瓶,打开盖子,往她比较明显的伤口上倒着药粉。
李敏只感觉到那种感觉越来越清晰,熟悉的感觉,皮肤相触的感觉,对方的气息,进入她鼻间。答案在她舌头尖上翻滚着,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解开我眼睛上的布吗?还是要逃吗?不让我看?”
给她伤口上撒完药粉的朱隶,抬起头,注视她的秀颜。小小的下巴,精致的弧线,刚柔并济的鼻梁,有点干燥的裂开了条缝隙的嘴唇。黑布下的那双眼珠子,或许从一开始,已经盯上他了,像锐利的老鹰一样。
朱隶喉结了一滚,发出一声低笑,笑声多少有些自嘲的含义。他知道,迟早要面对这样一刻的。
两只手臂张开后,一把把她轻松抱了起来,躲开这个充满血腥和残酷,让人不寒而栗的沙罗场。或许她不怕,不畏惧,是配得上他朱隶的英雄好汉。但是,不行。她终究是女子,是需要被怜惜的。
他不要她看到这样严酷的场面,希望她坐在他的屋子里,坐在窗前,和他一块吃茶聊天,风花雪月。可怕的事情是不需要她亲眼目睹的。
李敏只觉得他力气很大,让她的想象几乎超乎了极限。他的手臂犹如钢铁,结实的肌肉好像蕴藏无限的能量。她在他怀里就犹如一只蚂蚁,挣扎一下都会粉身碎骨。
很可怕的男人,却心底里出乎意外的温柔。
他双臂抱着她时,同时在努力克制着避免自己伤害到她一点一滴。
终于,他越过了满是鲜血的地方,把她抱在了相对干净的大马车上。
“大少爷。”这是方嬷嬷的声音,几分激动,又十分冷静。
李敏一听明白了,方嬷嬷早知道他活着,所以,才会对她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究竟欺瞒了多久?欺骗了所有人多久?
能做到如此干净的欺骗,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包括之前一直的忍耐,这个男人的城府,该有多深,犹如海底针深不可测。
“这是大少奶奶的衣服。”方嬷嬷可能看见了她身上的血迹,努力地控制惊呼声,说,“奴婢先回去给大少奶奶准备热水。”
车帘子掀开合拢,方嬷嬷是撤出去了。
李敏在包围自己的大氅里面,两只手互相触摸着,大体可以摸到手腕上的勒痕,被他洒了些清凉止痛的药粉。
其实,她现在可以自己抬起手,轻松拉开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布。但是,她心存犹豫了。
大马车底下的轮子突然一滚,向前推进时,她身体一瞬间猝不及防,不受控制跌了出去,正好落入他展开的手臂里。
额头扑到了他身上,鼻子像是触摸到他胸前,车帘子像是被一阵风吹开,同时吹开了绑在她眼睛上的黑布。黑色的布条,像是迎风飘零的落叶,在她面前缓缓落下,犹如一幅画卷在她面前缓慢打开。世界的颜色,随着黑暗的撤去,重现在她眼前。
她想象中的青面獠牙没有发生,鲁爷口里像魔鬼的男人,应该是活像野人披头散发的长发,此刻在她面前的,却是梳到整齐黑亮,两鬓像是抹了发油似的,光泽细腻,包成了一个古代的发髻,发髻上面戴的是紫玉金簪宝冠。散发神秘光泽的紫玉,与海底深处打捞上来的海洋珍珠,以及珊瑚珠子,相映成辉。
象征尊贵的奢华宝冠下下方,两道剑眉像是一笔浓墨,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干净利落的眉梢,美丽之中看不出半点柔弱之感,只觉得让人心惊胆寒的英武之气迎面扑来。
鼻梁是中正的,完美的,和小叔一样,美到无可挑剔的男性脸廓。
刚柔并济都说不上,都是阳刚的气息,混杂着野性的嘴唇,刀削似的嘴角,好像豺狼虎豹。是的,这男人就像一只优雅的美洲狮,轻轻松松可以伸出魔爪,但是,不用动,卷着尾巴儿躺在那儿,已经像帝王一样尊贵。
李敏仔细的眼睛往上仰着,打量完男子的面孔一圈时,突然才察觉自己离他太近,离这个以美与力量完美糅合在一起的男人太近了。
猛的身子退后半步,刚好马车一颠,她的后背撞上了榻上的玉枕。没有的退了,她只能越发仔细地看着这个男子。
朱隶身上的黑袍,仿佛才真正与外界相传的魔鬼称号有了一丝相符。但是,人家的黑袍并不是印着阴曹地府里可怕的牛头马面,是绣着仙鹤。两只栩栩如生的白鹤,头尾相接变成一个圆圈。
真的是,在一身充满戾气的黑袍上,顿时化解了不少杀气。
脖子上垂挂下来的朝珠,颗颗仿佛都是最昂贵的黑岩石里挖掘出来的宝石,黑的像一个个无底洞里发出的宝石一样。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峨眉上,一双犹如深海的眸子像是在看着她,对她那张平静的秀容又多了几分考量的样子。
她把他认出来吗?
大叔。
第一次见面满身仙气邋遢成酒仙的大叔,与眼前穿着官袍戴着王爷帽子尽享荣华富贵,是只比皇帝位子低一等的他是不是有些不同。
李敏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在他眼珠子看着她含着那抹似笑非笑时,这样美丽的深沉的眼珠子,只有大叔才能具有,世上只有一双,举世无双,不会有其他人可以与之比拟。
正因为如此,李敏忽然才恍悟,什么叫做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差别太大了。
流浪汉等于护国公?
像是野人一样的头发胡子,原来真的是可以糊弄人的。可以把一个举世美男子变装称为三流的流浪汉的。
奢华的大马车在下山的山路上行进着,马车里安静注视的两个人,与外面前后给马车护驾那排山倒海的部队形成了鲜明对比。
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巨响。李敏一惊,回头,隔着车帘可以听见,轰隆隆的,京师城门大敞,尘土飞扬,铁蹄排进,百姓高呼,这些巨大的声音,都犹如潮水一样把她和他包围在了一起。
眼前尊贵的男子,只是一只手指轻轻捻着朝珠中最硕大的那一颗珠子,眉角飞扬,像是对她此刻脸上表露出来的一丝惊讶感到好笑,说:“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自己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吗?”
她嫁的是一个,率领千军万马,可以兵临皇帝城下,民望甚高,怎么看,都是一个可以令皇上都忌惮三分的,不得了的男人。
百闻不如一见。再怎么听说的事,都比不上亲眼一睹。
这等盛景,只让李敏脊梁骨上悄然爬上来一层汗。
不怪,那些人无论死活都要看这个男人死了没有。
真正瞎了眼睛的,不用说,是王氏和李莹。
说起来,这护国公的版本,百姓之间流传的实在太多样了。因着护国公属地在北燕,历代护国公,都是喜欢拖儿带口的,在北燕居住,驻扎兵营,抵御外敌,为朝廷效力。所以,护国公是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一般都是不进京面圣的。
导致很多人,几乎都没有亲眼看过朱隶。对于朱隶的传闻也就越传越离谱。还有尤氏,低调到从来在外人面前张口闭口都不谈老公儿子,对外界传言的东西都不加以辩解。
误会,加上不可靠的谣言叠加,再加上自己人都没想过辟谣。这些因素叠加起来后,王氏和李莹等人,对护国公府以及护国公的理解,只停留在了王氏一套衣服穿几年的贫瘠,以及朱隶活像魔鬼杀人不眨眼的可怕传说下。
可以说,当听说容妃有意拉拢尚书府,向尚书府提亲开始,李莹已经开始不遗余力勾引朱璃了。以尚书府的能力,是难以抵御容妃和护国公府的势力的,所以,勾结朱璃三皇子府以及静妃是必要的。
朱隶在边疆打仗,保家卫国,有什么用?她李莹要的是能给她享受荣华富贵的男子。朱隶不过是个臣子,怎能比得上将来有机会登基当上皇帝的男子。
英雄好汉不过是个蠢蛋,保家卫国更是蠢到没有再蠢的人。她李莹不是野心大,只是不想嫁个蠢货。
可是,当护国公府用盛大的聘礼来迎娶李敏那一天开始,王氏和李莹都感觉到哪里不对了。貌似,哪儿和传说中有不同了。对此,她们只能用李敏嫁的是寡妇再三安慰自己没有下错棋。直到今时今日,在听说李敏被皇帝赐死时,两人还想着幸好当初怎么甩了护国公这个包袱。
李大同在衙门里,却是没有像王氏和李莹,听到皇帝赐李敏死的消息之后露出喜悦或是堪忧的表情。王氏他知道,小心眼。而论朝廷大事,要不是王氏的长兄王兆雄在宫里消息最多,真的是,随时都可以在阴沟里被人翻船。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尚书府。老太太派了人过来给他传话,怕他不知道。不,他是知道的。万历爷在拟这道圣旨之前,还专门把他请过去了玉清宫议事。
万历爷说:为了国家,为了朝廷,你看看,万民请愿的帖子都送到我这里来,我作为皇帝要时不答应,是不是很不像为民着想的皇帝?
李大同那时候是一懵,脑子里全涌进了潮水的感觉,分不清东南西北,不是因为自己女儿要被赐死了的缘故。犹如王氏所想的,其实他对李敏这个女儿的感情并不算是最多的。他那么多女儿,加上外面小三小四给他生养的,他是比较关心儿子。
万历爷问:李大人,李爱卿,你有什么好的建议给朕排忧解难?
李大同啪,两膝跪地,叩首谢恩。那时候起,他心里清楚了,他这个二女儿,尚书府里一直以来最不起眼的倒霉鬼,从此要飞黄腾达了。
宫里不是没有传过朱隶可能没有死的传言,加上护国公府迟迟不肯答应接受给朱隶赐的棺材。大伙儿都有想过,这是不是护国公府的拖延之计,想拖到朱理可以继承父兄的事业。所以,护国公府和皇帝僵持着兵权移交的问题,迟迟不肯放手。
可能连万历爷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除去这样的想法,万一,每个人都会这样想,万一朱隶真的是活着呢?
朱隶活着会做出些什么?为什么不出现?想到这里,朝廷里没有一个官员在心里是拼命打滚的。
万历爷赐死李敏,朱隶没活,李敏就得死。朱隶活着,李敏就不会死。怎么计算,万历爷都不会吃亏,因为都归顺了民意。可李大同已经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了。要自己二女儿死,还是二女儿活。那就是希望朱隶死,还是朱隶活着。
这个算盘不好打,是朝廷里每个官员都最惧怕的事情。谁不知道,万历爷最怕谁?最怕的是护国公府。
好不容易,挨到朱隶的父亲在军营中突然暴毙而死。哪里知道,年纪刚行了冠礼的朱隶,虽然年纪轻轻,却早已才华光芒四射,天下震撼。接过父亲手里指挥棒的朱隶,毫不费力,轻松继承了护国公府。
万历爷只得等,等到了现在,说朱隶死了。结果,朱隶没死?
京师里大街小巷,万民争相走告,据说,从城门迎接护国公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宫门,万民空巷的场景,是皇帝才能享受的待遇。现在,朱隶一回来,不用多传,大家都争着一睹护国公的芳容。
从城门进来的部队,只是护国公府亲卫军的冰山一角,却已经是十分骇人。统一黑漆的军衣服饰,比起皇帝卫戍部队的红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都是让人触目惊心的颜色。
红衣军列在两边,等黑衣军列队在中间的道路里前进。
百姓们只要伫立在旁上一看,都可以看出高低。没有错,皇帝的军队是很庞大,但是,人家黑衣军每个军人,脸上的表情,那种天天在沙场上厮杀的,充满野性和戾气的表情,与皇帝在京师里养着的这些很多肥头油面好吃懒做惯了并且平常都手脚不干净的官兵相比,什么才能叫做能打仗的部队,一目了然。
护国公府里的厮杀,早在李敏和朱理骑着马儿从后门逃出去的时候,基本停止了。与李敏想的一样,那些要追杀她的人,目标只有她一个,肯定追着她跑。
马维不敢恋战,眼看朱璃当时为了保护李敏,硬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运用内力与黑衣人对掌。那一掌的后遗症很快显现了出来,在见她逃了以后,朱璃眼前忽然变黑。
内力不足,气血运行受阻,他脆弱的眼睛,第一个受累,看不见了。
马维急急忙忙把他送回皇子府。
朱琪则见着大部队都跑了以后,不知道追或是不追,眼看朱璃也自己走了,只好跳着脚去找朱济。
当他走进八爷府里找到朱济时,吃惊地发现,在外面世界已经忙到天翻地覆的时候,朱济居然和他九哥在小凉亭里拿着黑白子在棋盘上对弈。
“十一弟,你来了。”朱璧抬头,见到他,笑眯了眼睛,冲他招招手。
“你什么时候来的,九哥?”朱琪三两步跳上台阶,随手拿了他们桌子旁一壶水,用壶嘴倒着茶水进自己嘴巴里,大口灌着解渴。
朱璧瞧见他满身灰尘,惊问:“你去哪儿打滚了,十一弟?”
“你们不知道吗?九哥!出大事了。三哥都差点被人砍了。”朱琪夸张地说着,手舞足蹈。
“哪里?”朱璧像是震惊。
“护国公府。”
朱琪这话落音后,发现,他们两个脸上真的是,朱璧其实是装的惊讶。人家早知道护国公府要出事了。
自认上当了的朱琪,气呼呼地坐在了一边的石凳上,架起长腿,生气地说:“你们怎么不和我先通声气,害的我在宫里一听说消息,撒腿往护国公府跑,原想能见到八哥,结果见到的是三哥,那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在护国公府违抗起父皇的圣旨。”
朱济听到他后面那句话,才把白子轻轻安放在了棋盘上,说:“我没有想到你会冲去护国公府。”
“是啊,都以为你像我一样,会先来找八哥。”朱璧跟着说。
“我以为八哥紧张敏姑娘。”朱琪的眼睛,在朱济脸上一扫。
见朱济微微拧了眉头,是府里的护卫走了进来,对着朱济一个躬身,说:“八爷,皇上下令,文武百官进宫,恐怕是——”
朱济挥了挥手让人退下,见身边的朱琪脸上闪过一抹惊慌的神色,沉声静语说:“不是早在听说有人血洗了寨子时,该想到他是还活着的。”
“父皇知道吗?”朱琪拿袖管擦下额头。
“父皇倘若不知情,不会放任那些人怎么对他媳妇使坏了。”
万历爷是照着朱隶的版本演着呢。
“为什么?”朱琪惊诧。
“八哥刚才和我分析过。”朱璧给他倒水压惊,“护国公活着的话,说明护国公是在谁调查害死他的事。所以,接下来,是要处置人了。”
“内,内鬼?”朱琪张大的嘴巴可以吞下一颗鸭蛋。之前,朱济叫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他生性聪明,但是年龄在那儿,城府这种东西,没有过年龄岁月洗涤怎么能懂。或许朱济和他透露过朱隶可能活着的消息,但他只能想到朱隶是在敌人刀下九死一生,怎能想到朱隶是借计用计。
朱璧稍显肥胖的身材挨回椅子里,手拿起玉珠坠子折扇扇了扇,对朱琪说:“十一弟,这段时间,皇上的心情肯定不是很好的了。你少点在皇上面前蹦跶,记住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难保八哥都没有办法保住你。”
朱琪惊恐的眼神未安定下来。
朱济那颗白子又进了一步,道:“现在最焦头烂额的人,该是之前刚抓过隶王妃的人。”
“嘿嘿。”朱璧两声奸笑,“八哥英明。早就知道护国公不好惹,早就知道,隶王妃这块铁板是诱饵。”
朱琪听着他们两个说着话,心里逐渐平静了下来,突然感到朱璃有点可怜了。朱璃这算啥,是太子宫的人,却帮着救李敏。
现在,朱璃应该两头不是人了,实在不像那只铁公鸡能做出来的事。
尚书府里
王氏和李莹一直坐在房里,忽然听见外面巷道里传出鞭炮声,百姓欢呼,是什么喜庆的大事情发生了。这母女俩,本还想着,好,百姓们是在高呼李敏被赐死了。结果,传回来的消息却不是这样。
府里的管家一路连滚带爬摔进门槛,对王氏以及老太太等人报信儿:“护国公没死!护国公活着。救了二姑娘进城门了!”
老太太手里的佛珠啪一声落到地上,不知是不是之前过于用力扯烂,串接佛珠的绳子断了,那一颗颗圆润的珠儿在地上打滚着,有些直滚到了桌子椅子底下,不见了踪影。
婆子丫鬟们急急忙忙趴在地上帮老太太捡佛珠。老太太本人却还是惊魂未定的,坐在椅子里眉毛眼睛都不动。
李莹嘴里含着的茶水一口喷出来,给呛到了喉咙,咳着咳着,眼角都挤出了一滴水珠。
这老天爷,是与她们母女对着干吗?怎么一桩又一桩,都是利于那个病痨鬼了?
连老公没有死这样死而复生的戏码,都可以给她们上演了。这分明是天都在帮助李敏。
王氏定了定惊:“是没死?还是伤重欲亡?”
老太太的眼珠子动了下,扫向儿媳妇的脸上几分锐利。
管家一愣,摇头表示不知详情。
都说朱隶是死了,怎么可能突然没有死。如果突然没有死,肯定是中间出什么问题了。
不要急。王氏想。哪怕起死回生的人,都是身负重伤的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消耗时间。李敏终究还是要给护国公殉葬的。
李莹揪紧了手指间的帕子。
大马车在一路护行之下,抵达了护国公府大门。
府里的人,早就在接到主子回来的消息一刻,整齐排列着跪在门口迎接。
“大少爷,大少奶奶,到了。”在马车轮子停下的时候,伏燕在外面轻声禀告。
朱隶在帘子后面问:“我母亲和理儿回来了吗?”
“二少爷据说手臂带了点伤,公孙先生先进了府里给二少爷查看伤情。”
听这样一说,马车里的两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对了下眼神。紧接,朱隶大手将车帘掀开,弯腰出了马车。
马车外,三尺远的地方,隔着护卫,全是百姓。远远地眺望到朱隶完好无损的样子出现在公众面前,发出一声声惊呼。
朱隶手指撩袍,下了马车,眼睛微眯,扫过前面跪着的人,里面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这几年府里新添的人丁,对一旁不远处伫立的宫里来的公公说:“有请公公回宫先回禀皇上,待本王见过母亲和兄弟以后就去宫里面圣。还请皇上等会儿。”
“奴才明白了。”公公深深地弓下身答应。
面前跪着的一列下人,马上向两侧移开,让出中间一条道儿。
朱隶并没有急着往前走,是转回身,一只手伸进到车帘里。
李敏在马车里着急地把干净的衣服套在沾血的衣裙上,这样可以避免损害公众形象。只见一道风吹进帘缝里,伸进来的那只干净洁白的手,是他的。
没有多想,似乎想都不用想。她走过去,握住了他伸来的那只手。
这是她的男人。如果她不和他同心同德,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想都不用想的。耳听他们四周百姓欢呼,其实是危机四伏。
李敏走出了马车,四周的声音忽然都停止了。
或许,大家都才意识到,她本来是要被皇帝赐死的。也只有护国公,可以在皇帝的刀子底下把人救出来。
一男一女伫立在马车前,护国公府黑木金字的大匾面前,郎才女貌。
朱隶在前面迈开了步子,大步走进了自己府邸。
李敏紧随他后面,在这个时候,连看见她活着喜极而泣的念夏等人,是出声都不敢了。因为,二姑娘的姑爷回来了。
有个男人的家,和没有个男人,是截然不同的氛围。
李敏很快意识到,几乎所有下人,都在跟随她老公转悠眼神。
男人是一家之主,尤其,像这种气场如此强大的男人,底下没有一个人敢放肆的。这点和尚书府不同。尚书府里,李大同比较懦弱,不是很敢出声,变成了王氏独大,平常包揽了尚书府所有大权。但是,王氏是女人不是男人,使唤丫鬟婆子容易,使唤府里那些男壮丁,可就不好说了。人家不一定听你女人的话。
朱隶一直走,这里是他的家,路早已滚瓜烂熟,走到哪儿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
他弟弟的小院在母亲后面。
朱理本是想跑出去迎接兄长的,但是,尤氏不让,毕竟那刀痕蛮深的,差点断了朱理的经脉。
府医给朱理看过伤之后,公孙良生来了以后,再拿出军营里上好的创药,给朱理重新包扎了伤口。
朱理在房间里叹着对公孙良生说:“公孙先生是什么时候和我哥一块回来的?你们真能瞒,让我和母亲都等到焦头烂额,差点儿被你们骗了。”
公孙良生只好一脸愧疚地说:“此乃军情所迫,还请夫人和二少爷谅解。”
尤氏应该是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心口有些惊魂未定。今天的经历活像过山车一样,让她全身都冒出了汗。从早上,李敏到顺天府击鼓鸣冤,到中午放人,下午万历爷下圣旨让她儿媳妇殉葬,她妹妹都躲在宫里不敢见她。她这一时也是六神无主的,想到去皇后娘娘娘家试试探风声时,回头,听说自己府里打起来了。儿子和儿媳妇一块抗旨跑掉了。当场她没有被吓晕了,算是好的了。
毕竟是在军营里跟随父亲打滚过的女性,尤氏终究沉住了气。坐车回府处理善后工作,接到儿媳妇被土匪劫持,小儿子受伤,又心头添上一层忧郁。
忙里忙外,几乎都忘了大儿子的事时,宫里来信,说是她大儿子荣耀回城了。
屋外那串沉稳的脚步声,让朱理闭住了声音,尤氏宛如惊弓之鸟抬起了头,站了起身。
朱隶进门,拂起官袍跪地,朝尤氏一拜:“孩儿不孝,回来见母亲晚了。”
尤氏那双眼睛,落在他脸上许久。
“母亲。”朱隶开口。
尤氏那颗滚烫的泪珠要落下来时,赶紧一口吸了回去,道:“起来吧。先看看理儿。”
“是。”朱隶起身时,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李敏。
尤氏才忽然想起,不知道儿子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娶了老婆的事。
李敏看到婆婆的眼神,才知道婆婆是那个自始自终被蒙在鼓里的人,心里头叹一声气。
“隶儿,这是你媳妇,闺名敏儿,尚书府李大人的二闺女。皇上拟旨赐给你的媳妇。”尤氏很是仔细地向儿子介绍着,担心儿子一个受惊,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眼看这个儿媳妇还不错,能干,有心思。尤氏还挺满意的。
朱隶听着母亲在自己耳边唠叨,能听出母亲话里几分含义,眸子里望着李敏的目光,微澜起伏,像是掠过一丝笑意。
回头,对向尤氏,朱隶说:“皇上的大恩大德,等会儿我入宫,都会向皇上亲自谢恩的。”
尤氏心口一松,刚要松口气,当听说他要急于入宫时,一愣:“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屋外的府丁,在护国公府里挂起了灯笼。他们回来的时候,本来就是傍晚了。现在,都是华灯初上了。
“吃过饭再入宫。”朱隶说。
朱理听见这话,高兴地从养伤的床上跳了下来,直蹦到他面前:“哥,我告诉你,嫂子来我们府里后,我们府里的厨房,多了好多新菜式,都是以前听都没有听过的。”
李敏想起了小叔喜欢吃她介绍厨房做的板栗炒鸡。所以,这会儿朱理听见吃的,特别兴奋,瞬间化身成为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个劲地给朱隶介绍。
眼角,再扫到他那像是专注听着朱理说话的脸上,他的两道眉毛犹如雪花剑锋,眼角犀利,分分钟钟带着戾气,听到美酒配板栗时,却是在几分苛刻的嘴角上挂上了一丝微微的笑意。让人,能突然感到一股寒冬中吹来的暖意。
想到他之前一直乔装打扮的大叔,李敏只能相信一点:这个男人的心里埋藏之深,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