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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作天作地、还总觉得自己是对的渣爹,不论是对拓跋六修还是拓跋弟弟的童年,都造成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拓跋猗卢不仅对自己的孩子避之不及,也一并厌恶了生下了不详之子、还非要把两个都留下的妻子,等孩子长大之后更是觉得大儿子是邪魔,恨不能除之后快。拓跋六修那辈子,他十岁就上了战场,只因为拓跋猗卢说“历练他”,一次次把拓跋六修派到最危险的战场上,想要借此弄死拓跋六修的意思很是明显。
拓跋六修经历过的最凶险的一次,弹尽粮绝了整整三个月,以舅舅为首的忠君将士早已经战死,城内只剩下了老弱病残,城外是敌人列栅围城、前后夹击,百姓饿到最后快要易子而食,拓跋六修未免真的发生这等人间惨剧,带头表率,杀了爱马分食下去以供充饥。
但是援军还是没有来,他们那座塞外小城就像是被世界遗忘了一般,一天天、一月月,城内的人终于疯了。
“那最后你们什么时候等到的援军?”
拓跋六修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卫玠,眼神如潭,瞳色如墨,他沉默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道:【援军?现实不是小说。】
拓跋六修也不是主角。
从不会有什么天无绝人之路的转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当拓跋六修舅舅的手下,坚决违反拓跋猗卢的军令,不顾一切带着人马赶来驰援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只有一片血海,尸骨累累,恶气冲天,远远的看上去那里便如一座死城,城门轰然大开的时候,是遮掩不住的浓重的杀意。
只有拓跋六修一个活人,坐在由敌军大将的尸体搭成的台子上,笑的邪魅又狰狞,犹如一头闻到血腥味变会不死不休的深海恶鲨。
至死,那一城的将士、百姓,都以为这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差错,是不是首领也无暇他顾。一开始他们在等着部族来驰援,等不到人,他们就改为了用自杀式袭击的方式来为部族带走尽可能多的敌人。
“这一次的敌人一定很强大,别看我们这样,我们也是能够为部落做些什么的。”从拓跋六修十岁起就跟在他身边的传令官在死前这样对拓跋六修说。
他到死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因为他以为他做了对的事情。
【等我回去养好了伤之后,我就带着那批死难将士的家属亲朋,联合起来杀了我的异母弟和父亲。】
当拓跋六修将剑捅进他父亲胸中时,他显得是那么的平静,因为他的眼前不是他被捅死的父亲,而是那一城人最后带着满足的笑容魂归长生天时的场景。
从小到大,拓跋六修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的父亲,您为什么不喜欢我?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我那么努力的拼杀,您可曾正视于我?我一直在等着援军到来,等到绝望,但我还是活了下来,您看到我是不是很失望?……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直至最后,当拓跋六修真的有机会问他濒死的父亲一个问题,他问的却是:
“我死不足惜,但牺牲的英灵何错之有?!”
拓跋猗卢已经无法回答拓跋六修了,只是至死,他都在心里想着,这果然是恶魔之子,他对我拔刀相向,弑父逆伦,早晚会天打雷劈!
他的眼神就像是淬了毒,带着怨恨与诅咒,诅咒拓跋六修天煞孤星,无亲无朋。
拓跋六修不信邪,想要给他母亲尊荣,但母亲却在父亲死后的当晚就自杀了;她只求了拓跋六修一件事,放他长眠的弟弟出来。其实不用母亲求,拓跋六修也会同意。拓跋六修唯一没想到的是,到最后,连他的母亲都觉得他是双生子里邪恶的那个,他害死了他的舅舅,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若你还有一丝良知,感念我留你一命的恩情,就放你弟弟出来吧。】
母亲的话如刀,比父亲多年来的冷遇、逼迫还要让拓跋六修无法接受。但拓跋六修还是尊重母亲的意愿,放出了他的弟弟。
他那么倾尽全力想要对弟弟好,但弟弟却在迅速掌握了时局的短短几年间,联合堂兄就对他发动了政变。斥他连累舅舅,杀死亲父,逼死亲母,是恶魔的化身。拓跋六修面对背叛措手不及,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很认真的觉得,这大概就是他弑父的报应,他背叛了他的父亲,他的弟弟背叛了他,这是他亏欠他父亲和弟弟的,他把本应该是至善化身的弟弟逼成了恶人。
拓跋六修也被他父母洗了脑。
所以,卫玠其实是发生在拓跋六修生命里唯一的一件好事。是唯一的能看得见希望的转机。拓跋六修一直希望能有人看到他,但是他一次次的绝望,历经千年才等到了一个卫玠。
而卫玠就像是某个神奇的开关的点,从此,拓跋六修的人生轨迹终于开始走起了上坡路。
他回到了古代,看到了如果当年被封印的是他,那么他的弟弟会有什么人生的古代,拓跋六修终于解开了心结,彻然醒悟,根本没有什么极善极恶。哪怕长眠的是他,他父亲依旧会怀疑弟弟是邪恶的化身,弟弟也并不会比长眠时幸福多少。
他们谁也没有夺走属于谁的幸福,只能说他们同样的不幸。
而面对这份不幸,长着一张脸,却有着不一样性格的双生子,也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拓跋六修上阵杀敌,拓跋弟弟洛京为质,眼睛里都有着复仇的火焰,只不过前者觉得冤有头债有主,杀了父亲就到头了;后者却想要全天下都跟着他一起体验这份痛苦,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活的不幸。
“我们早点回去吧。”卫玠冷不丁的开口。
【为什么?阿崇他们还没有回来。】
“我心里不舒服。”卫玠道。
【心疾又犯了?】拓跋六修把卫玠的生命当做了比他自己重要百倍的事情,【我这就去叫疾医。】
“我在替你不舒服。”卫玠很认真的看着拓跋六修,“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拓跋六修在那些不断压抑的过去里,养成了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的性格,他觉得他已经变成了一副不知道哭笑、不知道疼痛的木偶,但是没关系,他会替他表达。
拓跋六修一时激动,将卫玠虚抱了个满怀,恨不能就这样永远的把卫玠珍藏,再不让任何人看到。他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一个人!无论卫玠说什么,他都不会放他离开去和别人在一起的,哪怕这样有点恩将仇报的感觉,他也真的没有办法离开卫玠。
卫玠却还尤不自知,继续说着:“所以说啊,我才一直想让你复活,要不然连回抱你都抱不了,只能抱到一片空气。”
“你、你也想抱住我?”拓跋六修的大脑已经停止了工作,他只想整个世界也停留在这一刻。
“……这不是废话吗?”卫玠白了拓跋六修一眼,“我想着抱到你,一如你想抱到我。”
人类表达亲近的方式就是触碰啊。
提前回家之前,卫玠拜托了卫瑜,等下午玩完了,把温峤和四个孩子一起带回家。
一直到金乌西坠,他们才回来。那个时候时候卫玠已经恢复了正常,正坐在自己的小院里,听风观云,顺便自己和“自己”下棋。
疯玩了一下午,司马顼和卫小崇小朋友回到卫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手拉着手来找卫玠玩。
司马顼最近一直住在卫家,他当皇帝的爹敲嫉妒他的。
两个玉团子一样的小家伙都出了一脑门子汗,很显然一路上也没忘记继续瞎胡闹,脱下最外面的那层外衣都止不住他们的热,但他们的双眼都是亮晶晶的,像极了耀眼的宝石。司马顼年纪小一点,却反而更加稳重,他昂着小下巴,以一种很努力想要表现出轻描淡写、实则在邀功的语气对卫玠道:“阿崇玩热了,都不知道脱掉衣服,是我提醒了他。”
“殿下可真贴心啊。”卫玠哄孩子很有一套,这都是从眼前这个真孩子的爹(晋惠帝)身上练出来的经验。
“一般般。”司马殿下压下了被卫玠夸奖的兴奋,偏偏要学大人模样的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阿顼好厉害的!”卫崇是个捧场王,夸人总是夸的发自真心,一脸肺腑。
和卫玠一样喜欢听别人狠狠夸自己的司马顼,对于小伙伴的话很是受用,一脸“对哒,没错,本殿下就是这么厉害”的模样。
卫玠看着司马顼和卫崇的互动,早已经笑弯了一双眼睛,这才是他真正的笑,并不比他往日里挂在脸上的淡淡笑意好看,却让看见的人能明确的感觉到他的好心情。卫玠很喜欢和没什么城府的小孩子一起玩,因为他们的单纯可爱总能让他心情愉悦。
说实话,拓跋六修其实很不喜欢司马顼和卫崇这对小豆丁,因为他们占用了卫玠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只要他们一出现在卫玠视线里,卫玠就好像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重点是再也看不到他了。他恨不能变成一堵墙,将卫玠和世界搁在墙的两端。
但是……
每当看到卫玠这么发自真心的大笑时,拓跋六修有再多的想法也都化为了的虚无,只要卫玠能开开心心的就好。
卫玠趁着两个小豆丁不注意,偷偷对拓跋六修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并没有忘记他,更多的,他想和他一起分享这份惬意与喜悦。卫玠觉得他这种特殊的放松方式,应该也适用于拓跋六修,他想他也变得开开心心,不要再冷着心事重重的脸庞。
拓跋六修分分钟就忘记了他刚刚还在抱怨着什么,只觉得现在的生活真好啊。
“玩尽兴了吗?”卫玠笑着问两个小朋友。
“恩!”脆生生x2.
哪怕一向端着身份的皇子司马顼,都开始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配合起卫小崇手舞足蹈的给卫玠讲了这一下午他们都玩了些什么,见了哪些人,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叽叽喳喳,却不恼人,是不常出门的卫玠生活中最喜欢的调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