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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苑听到沈溪的建议,明显有些动心。
他忽然想起之前朱厚照的吩咐,让钱宁准备更好的戏班子,以张苑的了解,无论再好的戏班,只要没有好戏本,一定不会出彩,而沈溪的建议恰恰弥补了草台班子的不足。
张苑非常感兴趣,问道:“沈尚书,这说本和戏本,可有很大不同,说本只是写下文字,相对容易许多,戏本却要将所有剧情都在戏台上表现出来……再者说了,就算有戏本,谁人能给戏班子指导?”
沈溪瞄了张苑一眼,问道:“难道张公公的意思,是要本官亲自出面指点?你觉得本官有这闲工夫?”
张苑脸色稍微有些难看,道:“若是没有沈尚书指点,光靠戏班子自行琢磨,怕是几辈子也排不出一出好戏……不过沈尚书还是早些将戏本拿出来,让咱家参详,或许真有戏班子能演绎出来也说不一定呢?”
迎着张苑那满含期许的眼神,沈溪知道,这位当前宫中的一号人物已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张苑本身不具备刘瑾的才能,现在却迫切想上位,光靠外戚势力在后推动显然不行,因为张鹤龄和张延龄无法教他如何才能讨好朱厚照,只有沈溪才深谙此道。朱厚照喜欢什么,沈溪的了解并不比刘瑾差多少,而且沈溪的认识不受时代局限,能拿出后世大行其道的玩意儿吸引朱厚照的注意力。
“回头看看吧!”
沈溪没显示出用心的模样,随口说了一句。
张苑很希望沈溪能帮他,但到底有几分傲气,之前才跟沈溪便争吵过,现在放下尊严苦苦哀求,他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而且他也未将沈溪所说戏本完全当回事,所以暂时选择沉默不言。
二人一直往乾清宫而去,因为是清晨,路上除了侍卫外,基本看不到什么人。
这禁宫内的太监和宫女,基本不会太早起来,大明午朝始于景泰年间,到了弘治朝中后期基本都是午朝议政,待到正德朝更是连午朝都免了,宫人慢慢地没了早起的习惯,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打扫劳作。
大明皇宫是一个看起来极度臃肿,且做事懒散拖延的机构,从皇帝到妃子再到太监宫女,基本都是同一作派。
若非朱厚照“忙碌”一晚上,上午要回宫里睡觉,否则绝对不会在天刚亮时就召见沈溪。
到乾清门时,张苑提醒道:“沈尚书,陛下熬夜后,脾气通常不那么好,你可要小心些,莫要触了陛下霉头……若陛下发怒斥责,沈尚书多担待些才是。”
沈溪看了张苑一眼,目光好似在说,这种话需要你来提醒?
恰在此时,宫门处立着一名老太监,正是司礼监首席秉笔戴义,张苑见到戴义不由有些惊讶。
戴义远远地便打招呼:“沈尚书、张公公,您二位到了?陛下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张苑差点就要问,你这老家伙为何在此?
但因场合有些特殊,张苑不敢直接质询,毕竟戴义是被朱厚照叫来的。走近后沈溪向戴义行了一礼,然后道:“有劳戴公公进去通禀一声……”
“不必通禀了。”
戴义笑呵呵说道,“陛下有旨,只要沈尚书前来,便可进去面圣,咱家只是出来迎候您二位,不过……张公公,您可能要暂且留在外面,陛下没说让您一起进去。”
张苑忍不住勃然变色,这已涉及宫内宦官间的争斗,此时刘瑾不在,所有人都想争夺原本刘瑾的位置。
之前张苑一直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此时猛然见到戴义,一时间没了之前的自信。
戴义资历深厚,甚至比萧敬和刘瑾这些人都要更早入宫,几朝皇帝对他都很欣赏,如今戴义又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似乎由其来接替司礼监掌印之职,乃顺理成章之事。
张苑喝问:“戴公公,你这是何意?”
戴义笑道:“咱家只是听从陛下吩咐,至于具体是何意,张公公还是自个儿去问陛下。沈尚书,您请!”
此时的戴义,俨然已接替迎候沈溪的职责,张苑就算心怀不满,但因毕竟他不是最后一个面圣的太监,对于朱厚照的命令不是那么了解,现在若阻碍戴义和沈溪,可能会忤逆朱厚照,实不可取。
张苑咬着牙,只能愤怒甩袖,望着沈溪随同戴义一起入内。
等人进去后,张苑愤然自语道:“好你个戴义,本以为你会听咱家的话,咱家发达了也可提携你一把,让你继续留在司礼监,既然你如此不识相,胆敢跟咱家争夺圣宠,那可就别怪咱家对你手下无情!”
……
……
沈溪对于张苑跟戴义等人争斗,并不是很在意。
不管是张苑上位,还是戴义最终上位,在沈溪看来差别不大,这些人即便拿下司礼监掌印之位依然要倚重背后的势力,宦官在做事上不可能完全听从外臣,像萧敬那样为人谨慎谦和的司礼监掌印,可遇而不可求。
无论司礼监掌印太监职位最后归属了谁,直接受到影响的都是阁臣,尤其是内阁首辅谢迁,而不是他这个兵部尚书,对此沈溪不是很上心。
进到乾清宫内,照理说这里已不陌生,但沈溪此番光临,还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因为朱厚照实在不靠谱,身为皇帝不务正业,即便之前沈溪有过几次面圣,但基本都不在乾清宫内。
原本皇帝面见大臣的地方,现在反倒成为了摆设,沈溪面圣必须要到宫外豹房去,不伦不类,让沈溪觉得这天子之威如同儿戏。
乾清宫大殿桌案后面,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打瞌睡,此时的小皇帝已非常疲乏,吃喝玩乐一宿,清早本来就是人最疲倦的时候,加上他刚刚从灯红酒绿中归于平静,身体从紧绷到放松,能有精神就怪了。
戴义上前行礼:“陛下,沈尚书来了。”
“嗯?”
朱厚照闻言抬起头来,面色稍微有些发红,不知是因为饮酒过量,还是因为感染了风寒。
朱厚照看着沈溪,勉强一笑:“沈先生到了?请坐……赐座!”
周围没什么人,戴义亲自去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沈溪身后。戴义笑道:“沈尚书可真有福气,能得到陛下赐座……”
这种恭维话,沈溪听进耳朵里都感到难受,他发现现在宫里这些太监对他都很巴结,张苑到戴义已经算是宫里太监中除刘瑾之外地位最高的存在,现在为了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都在拼命恭维他,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说句好话。
沈溪恭敬行礼:“微臣只是前来奏禀军情,不敢君前失礼。”
朱厚照道:“沈先生,咱们又不是外人,这里也没外人,坐下来说话方便些,不必太过拘礼。”
沈溪心想,就算你朱厚照说得在理,但我身为臣子,跟君王奏报事情时坐着说话,未免有些太过不懂规矩了。但随后仔细一想,朱厚照从来都不是一个讲规矩的人,若太坚持反倒惹得大家都不愉快,于是沈溪只得坐下,但还是保持谦恭的姿态。
朱厚照问道:“沈先生,之前朕已问过张公公,得知前线一些情况,看来宣府这场仗,有些拖延啊,不知多久能出结果?这都已快一个月了吧?”
沈溪打量朱厚照,心里多少有些无奈。
瞧这皇帝做的,昏天暗地一个月,连时间都搞不清楚,一门心思只要最后的结果。
这是一个不注重过程的帝王。
沈溪回道:“宣府战局存在诸多变化,如今鞑靼人尚未攻破张家口堡等处堡垒,没有办法进入我大明腹地,这便已是前线将士的功劳。”
朱厚照皱眉:“朕知道前线将士功劳不小,但朕要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沈先生不是不知,朕之前因上一次胜仗……折损一些面子,若不能弥补的话,或许被人笑话……朕就指望这场仗了,可一直不出结果,让人着急。”
说着,朱厚照又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沈先生,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加快战局进程?最好能在三五天内,取得一场大捷,以慰军心民心?”
沈溪心道,这熊孩子显然把战争当成孩童过家家,又或者纸上谈兵,画个进攻的箭头,可不代表能把箭头所指区域完全占据。
沈溪道:“如今两路人马齐聚宣府,鞑靼主力也云集于宣府关外,陛下迟迟不肯调动三边兵马回援,鞑靼人无所顾忌,自然战事呈焦灼状态!”
朱厚照无奈地道:“之前不是说了吗,调动三边兵马,耗时日久,实在没那必要,还不如从京营调动人马过去。”
沈溪摇头:“调动三边兵马可以作为幌子,至少鞑靼人知道我大明与其死战到底的决心,乱其方寸,如此才能让前线将士寻觅到战机,进而破敌制胜。”
朱厚照道:“难道就没别的办法吗?”
沈溪未置可否,语重心长道:“除非陛下制定诱敌深入之策,放弃张家口堡,任由鞑靼主力进入宣府腹地,再举兵将其歼灭……这恐非良策,一旦有所偏差,那居庸关、紫荆关等长城内关会告急,京师危矣!”
朱厚照眉头微皱,一副深沉的模样。
至于他到底想什么,沈溪无从知晓,但见朱厚照精神萎靡,便知其难以聚精会神想事。
半晌后,朱厚照才问:“诱敌深入,还是太过危险,这次鞑靼人倾巢而动,若是再出现三年前的状况……朕登基日短,怕是不能让臣民一心共御外辱,这场仗不那么好打。”
沈溪没有插话,这种事还是要朱厚照自行决定。
他知道,虽然朱厚照不管事,但始终贵为天子,涉及军国大事,还是要朱厚照乾纲独断。
朱厚照打量沈溪,问道:“沈先生,若是朕和你亲自领兵出征,你看胜算有多少?”
不知不觉之间,朱厚照又提出御驾亲征,面对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沈溪已经有些不厌其烦。
沈溪心说:“不止一次跟你解释过,你御驾亲征跟找死没什么区别,还非要往这方面想,难道你就这么崇尚个人冒险主义?”
沈溪摇头:“胜算不大。”
朱厚照咧咧嘴:“就知道先生你不会同意让朕亲自领兵,那你看这样可好,朕想取得这场大捷,以此奠定军心民心,不如就由沈先生您亲自领兵,朕就不去了,若是能取得一场辉煌的大捷,留名史册,朕永远都会记得沈先生您的功劳。”
面对朱厚照热切的目光,沈溪简直有想破口大骂的冲动。
这熊孩子,简直是在给自己出难题,这场战事从一开始,沈溪就没有亲自领兵上前线的打算。
戴义却在旁边笑着帮腔:“这样好,这样好,有沈尚书英明指挥,这场仗必然可以得胜!”
沈溪没有应允,道:“陛下难道不认为,宣府周边兵马,建制过于复杂?”
“嗯?”
朱厚照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问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溪道:“陛下先派王守仁和刘瑾前去,之后是胡琏领京营和地方人马往援,若让臣再领兵,那宣府兵马将会陷入各自为战之境地,于大局反而不利。”
朱厚照笑道:“这没关系,只要沈尚书去前线,必然一切指挥权,都会落于沈先生手上,沈先生可以全权指挥宣府乃至九边之地所有兵马,绝对不会乱套。”
沈溪摇头:“设想是一回事,但实际操作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朱厚照惊讶地问道:“此话怎解?”
面对朱厚照和戴义疑惑的目光,沈溪好整以暇道:“九边军务自成体系,若是从三边回调人马,边军互相配合,最为妥帖,若增加一路人马,则会增加不安定因素,各路人马之间为了功勋和面子,自然要你争我夺,在跟鞑靼人交战中无法做到彼此精诚合作。”
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显然不想听到自己手下将士无能的言语。
沈溪却好像完全不知朱厚照所想,继续贬低大明将士的作战力。
“以宣府地方人马为例,宣大总督孙秀成因之前虚报战功之事,对兵部早有成见……陛下切莫问这件事他如何知晓,毕竟连刘瑾刘公公都被安排为监军去了宣府,孙秀成难道会嗅不到其中透露出的气息?”
“若臣再领兵往宣府,孙秀成必然会对微臣所做之事百般阻挠,以至于战事并不会按照预想方向发展。”
朱厚照叹道:“看来,沈先生不愿意相信宣大之地那些将领。”
沈溪面色沉静,道:“陛下设想中,宣府这一战应手到擒来,但纵观历朝历代,跟草原部族交战,中原王朝负多胜少,就在于草原民族的骑兵无法克制……其实陛下征调三边兵马回撤乃上上之选,若不接受,只能静待宣府战事缓慢拖延下去,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我大明边军取得胜利。”
“唉!”
朱厚照最后长长地叹口气,道,“也罢,朕若连沈先生都不相信,也就没有人可以信任了。”
戴义看着朱厚照,似乎想劝阻,但又不敢开口。
朱厚照一咬牙,道:“既然沈先生说,征调三边人马回撤能取得大捷,朕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就按照沈先生说的办,朕即刻下旨,一切听从兵部调遣……沈先生,这样总该没问题了吧?”
沈溪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陛下英明。”
朱厚照被沈溪恭维,显得很开心,道:“这不算朕英明,而是沈先生见识高远,其实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要征调三边兵马回来,或许派胡琏胡卿家带兵去宣府,有些不值当吧。”
沈溪摇头道:“若能好好配合,还是能打出一场漂亮的胜仗来。”
朱厚照显得很自信,道:“承蒙沈先生吉言,若是这一战可得胜,先生的战略布局,居功至伟。”
这边君臣间互相恭维,戴义听了却发愁。
若是换作以前,他会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见供朱厚照参考,但现在要巴结沈溪,有些话就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陛下对沈尚书完全信任,甚至连调动兵马之大权都托付给沈尚书,沈尚书大权在握,难保不会生出二心,这权臣当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刘瑾的事情尚未结束,莫不是又要冒出个沈之厚来?”
戴义心中已经把沈溪当作权臣看待。
宫里的老太监,始终把自己摆在皇室的立场上看待问题,谁威胁到皇权安稳,他们最是敏感。
大臣谋朝篡位,对于朝臣来说不会形成太大的影响。
谁当皇帝,都需要臣子执掌朝政,传统儒家思想不在乎改朝换代,只要不是外夷入寇占据中原便可。
但太监就不同了,太监跟皇家命运捆绑在一起,比之一般大臣,更在意皇位传承,还有皇嗣正统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