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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地翻过了纵横的阿尔泰山,沿着奇兰河而下,正是蚊虫滋生的季节,行军的士兵不禁怀念起翻山的日子。
与其被这里的蚊子喝干了血,还不如再走一遍山路。
本以为西域是万里黄沙,哪里想得到这西域竟是河谷潮湿、漫山都是白杨、落叶松和白桦。
山上的日子的确苦,高山又冷,时不时会来一场冰雹。衣服湿透,在山上烤火动的哆哆嗦嗦。熬过了冰雹,又可能来一场狂风,最艰难的地方只能容几个人通过,沉重的火炮和大车要步兵们用力向前推,哪里是马拉过去的,分明便是人抬过去的。
可下了山,才知道河谷的日子比山上更难熬。白蝇、蚊子,数不尽,打不绝,每天傍晚一到,就要扎营。
第一件事便是点起大火,上面覆盖上湿草,靠浓烈的烟把那些蚊子赶走。
一直到袭击了一处乌梁海部落后,才知道了另外一条路。
绕开河谷一路行军到了奇兰河汇入额尔齐斯河的河口,这里的蚊虫总算是少了些。
沿途说服了几个乌梁海部落,他们出了一些向导,大军也很遵守军纪,给他们留下了一批行军补给,与这些部落交换,雇佣了一些人,换了一些羊吃。
好在对准部的部落不用遵守军纪,青壮可以跑,但他们的羊群马群牛群却难跑。
正是夏季转场的季节,轻骑们四处出击,抓着一个部落就穷追到底,肉食倒是不缺。
终于看到额尔齐斯河的时候,青州军在这里暂时停歇修整了两日。
这里名为布尔津,蒙古语是骆驼牧场的意思。附近就有一个准噶尔的大部落,袭击之后俘获了不少的骆驼和马,以及牦牛山羊。
在这里留下了一小队士兵筑城,等待后续的援军把重炮和补给送过来。后勤可以沿着奇兰河运输,这里树木茂盛,造船并非难事。
修整之后,吃了顿饱肉,把大量缴获的牛羊等留在了布尔津,全军轻装快速南下。
这一次青州军彻底放飞了自我,考虑到两个营的兵力就能抗住混乱的牧民冲击,以两个营加上向导在前面开路,全速抵达了额敏河。
在后世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湖畔略作修整,骑兵追杀了两个牧帐。
掷弹兵营和工兵营轻装强袭,终于在准部没有准备好之前,奇袭抢占了阿拉山口,并依山修筑了一座简单的要塞。
翻越了阿拉山口,便是伊犁河谷区了。
这里是整个旧大陆世界岛的中心,向西便是湿润的七河流域,世界上最好的小麦棉花种植区之一。
急速的行军让准部根本没有时间集结兵力,翻越阿拉山口,一些投诚的准部人,还有一些蠢蠢欲动欲要取而代之的准部首领们便纷纷投靠,送来牛羊劳军。
刘钰在阿尔泰山以北击败大小策凌敦多布的消息已经传遍,沿途的行军速度更是让准部惊呼不可战胜。
从那些投靠的嘴里得知,准部在伊犁河谷地区还能集结大约三万的军队。不过也就是数量上的三万,真正能打的可能也就万余人。
西路大军已经前出到了轮台地区,刘钰也不知道皇帝对准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构想,青州军跑的太快,传诏令的根本追不上。
这里距离准部的统治中心已经不远了,赛里木湖,大西洋暖湿气流的最后一滴眼泪。
伊犁河谷,就像是一个簸箕,两侧的山挡住了大西洋的水汽,从簸箕口润了千里沃土。
大军只需要走完最后一段路,经由赛里木湖,绕到伊犁河谷的奇努克城,就算是立下了不世奇功。
一路上也没打什么仗,靠着牛羊作为食物,杀了一大堆的马匹和骆驼,吃的暂时还能应付。
刘钰也不担心准部和自己绕圈子,天山以南,准部根本不敢去。
那里都是包头巾戴帽子的,准部可以借助带路党统治,但却不敢撤到那里。一旦南边的人知道准噶尔部败了,杀起来绝对不会手软。大顺这边终究是天朝,过多杀戮不好,可南边确实把他们看成卡菲尔的,又有之前的仇怨,杀不干净才是见鬼了。
北边的罗刹人也不敢收留,现在俄国正卷入欧洲的战争,欧洲才是精华本体,青州军的实力如此可怕,俄国人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事找事。
真要是搞出来个法、土、中三国同盟,俄国人哭都没地方哭去。当年在北边又是鸢尾花、又是新朝雅乐,那都是吓唬人的。如今要是敢收留准部,那是真可能成真的。
刘钰知道准部要完,也知道可能西路大军正在和自己抢攻,甚至猜测皇帝应该会接受大策凌敦多布的一些条件。但这并不妨碍他猛攻,投降一方的条件,永远是接受投降的一方提出来的。
投降之外,还有个不接受投降,自古灭族的族群多了去了,大顺得有让其灭族的能力,才能谈出一个更为有利的臣服条件。
眼看着大功在前,参谋部的人坐不住了,他们向刘钰提交了一份大胆的计划。
“大人,准部尚有一些残兵。若其不接受臣服的条件,必要寻机与我决战。大人何不带兵走赛里木湖的草原一线,却分出一支奇兵,千余人就足够。”
“从这里翻越科古琴山,急行军直插奇努克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敌相救,则大人随后掩杀;若敌不救,则我破城,俘其妻妾子嗣,乱其军心?”
吴芳瑞说出了参谋部拟定的“子午谷奇谋”,奇努克城就是准噶尔部的统治中心,那里有城,有店铺,有叶尔羌上贡的粮食,还有准部贵族的家眷,以及之前抓获的叶尔羌的黑山派、白山派的教团领袖,还有耕地和毛呢纺织作坊。
对这个大胆的计划,刘钰略一思索,便觉得大为可行。
他不是很在意别的东西,真正在意的是“黑山派、白山派的教团领袖”,都被准部扣押在奇努克城。
陕甘地区的绿教,此时还是哈乃斐派为主流,逐渐世俗化,大顺也牢牢把持着执法权和行政权力。
叶尔羌的,则是苏菲派的纳格什班迪耶教团,这个教团刘钰在前世也常听,在叙利亚、伊拉克、阿富汗都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被准噶尔扣押的和卓,其实就是“赛义德”的波斯转音转译后的称呼,自称是法蒂玛后裔,真正的“圣裔”,然则实际上是自封的。
这群人的存在,也正是刘钰力主留下准部的真正原因。
陕甘已经有些世俗化的哈乃斐派,最好还是有一道黄教阻隔,不要让苏菲派的纳格什班迪耶教团传过来。
哈乃斐派不是苏菲教团的对手,真要是没有了阻隔,那大顺起家的西京,日后必有大乱。
现在也不知道皇帝考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吴芳瑞说起奇袭奇努克一事,刘钰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心道何不来个先斩后奏?
吴芳瑞并没有考虑这些宗教上的问题,参谋部的想法便是不管准部到底愿不愿意接受大顺的条件,先打了再说。
打了再谈,边打边谈,而不要他们说和谈,就放着这么大的优势不打了。
如今大军必要走赛里木湖,转向伊犁。
路途好走,也更容易获得补给。
沿途数战,给参谋部的人带来的极大的信心,认为一千余人完全可以完成这一次奇袭。
一则奇努克城的守军必然不多,能搜罗到了残兵都跟着噶尔丹策零在赛里木湖附近集结。
二则奇努克城囤积着大量的粮食,被俘获的人都说,伊犁地区有不少耕地,被抓来的黑山派、白山派的教徒,都是作为农奴在那种地的。而且每年准噶尔还从天山以南收不少的粮食为税赋,都囤积在那。
三则绕后偷家准部残兵再也没有打下去的勇气了,对于整个大局有利。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参谋部的军功。
想着牧民们知道一些翻山的密道,准部即便有守军,也不足为虑,便提出了这个计划。
大胆的计划摆在了刘钰面前,吴芳瑞立功心切,解释道:“大人,我们以为,把掷弹兵营拨出来,再辅以二百工兵,两个步兵营。骑兵不要、辎重不要、炮兵也不要,从这里翻山,五天时间即可出其不意地来到奇努克城下。”
“大人带着大军在赛里木湖对峙,待我们偷家成功,准部不战自溃。到时候再以招降,也更容易一些。”
这个计划看上去大胆,刘钰觉得单从战斗力上考虑,问题不大。
原本时空里,大小和卓在天山以南发动叛乱,用计包围了一支三百人的清军。
结果一万两千人围攻这三百人的清军,被这三百人的清军打成了一场堪比“西拔牙征服阿兹特克”的战斗。
三百人不但没被歼灭,在死伤百人之后从容渡河。
这就是妙计横生、算无遗策,然而野战打不赢就并无卵用的鲜明例子。
也证明其实只要给足军饷,让士兵吃饱饭,中原打打周边的部落,就这火药时代,人人都能当万夫不当的关云长。
现在准部最有战斗力的那部分兵力都被歼灭了,剩下的都是些乌合之众,基本上也就是这样的水平。
现在全世界的列强,都在刷什么九百破七万、八百灭一国这样的战绩,吴芳瑞的想法也算不上骄狂,甚至在刘钰看来有些保守。
胆子再大一些,带个百十人的精骑,突袭破城,也未必没有可能。
奇努克城,攻这样的城,也根本用不到大炮。
工兵和掷弹兵足以拿下来。
一千五百人的青州军最精锐的部队,也不用担心准部沿途的军队阻截。
吴芳瑞很焦急地看着刘钰,希望得到刘钰的许可。
这一战打完,估计短时间内就没有什么大战了。
现如今骄劳布图“俘”了大策凌敦多布,有了个大功。刘钰是主将,一战灭了准部主力,他这个参谋长功绩虽也有不少,可确实没有什么极为亮眼的。
这一仗打的不只是让吴芳瑞有些蛋疼,西路大军想必不少人也是蛋疼无比,都盼着这一仗搏出个战功甚至封爵。
可照这个架势下去,这是要完,别说封爵了,能不能混到勋位都是问题。
估计西路大军的前锋,也已经焦急地朝着这边快速行军,甚至不少人并不想准部投降。
吴芳瑞觉得这个类似子午谷的奇谋,便是自己立功的机会。
攻城拔寨,骄劳布图虽有经验,但是没指挥过青州军;刘钰是主将,要率领大军;张瑾是个憨憨,平庸之辈,而且又是英国公的孙子,刘钰估计也不会放他去。
到头来,能指挥的就是他这个青州军的参谋长了。
刘钰哪能不知道吴芳瑞的心思,但此时需得敲打一番道:“此事……你要去,必要答允我两件事。”
吴芳瑞心头大喜,忙道:“大人请讲。”
“其一,不说秋毫无犯吧,但也要约束一下军纪。万一准部投降,你这边把人老婆睡了,这也不好。”
吴芳瑞点头道:“大人放心,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是打是和,现在还每个准信。自然不能把路走绝了。”
“弟兄们虽然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鸟,但军纪咱们还是有的。再说了,那些贵族和部落首领的家人不敢动,那不是还有一些牧民嘛。”
刘钰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心道这样已经不错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那第二件事呢?”
刘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清了清嗓子,将身边的人都赶出去,只留下了吴芳瑞和张瑾。
“攻下奇努克城之后,一些被准部抓的黑山派、白山派的人,最好不要拿在手里。但也不要让他们跑掉。”
“嗯?”
第一次听刘钰下达这么模棱两可的命令,吴芳瑞一怔,心道这是啥意思?
既不能让他们跑掉,也最好不要拿在自己手里。
略微一反应,顿时明白过来了。
既不能逃走,也不能抓在自己手里,那就只能是……
一听说第二件事是这么点个小事,吴芳瑞笑道:“我当大人要说什么呢。这点小事,还不简单?”
刘钰笑道:“简单吗?你怎么办?”
“当然是借刀杀人啊。大人既不让我抓,又不准他们逃,这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说咱们大军的手上不能沾血。这血,准部的人沾着最好。大人但说就是,何必遮遮掩掩拐弯抹角?大人不是一直教导我们,我们做参谋的,可不是大人的清客幕僚。主官的命令,一定要清晰明确,不能模棱两可,否则参谋部可能会曲解……”
一旁的张瑾心里暗自摇头,打仗他不行,可这种事他却门清。
心道:吴芳瑞啊吴芳瑞,怪不得都说咱们从军的是丘八,你真是没脑子。这事能说的这么明白吗?
刘守常身上现在挂着一堆的屎,这黑山派、白山派的首领,若是活着,谁都不用担责任。是杀、是放,陛下说的算,将来责任也是陛下担着。
刘守常这是要先斩后奏,日后天山以南一旦发生了叛乱,肯定会有人借此攻讦:要不是刘钰把大小和卓和其父亲卓玛罕穆尔杀了,天山以南他们就能收服稳住局面,怎么会有叛乱?
刘守常是断定他们活着,必有叛乱。
可要是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想搞刘守常的人定会说,他们不死,便无叛乱。
想着刘钰把他叫来,就是让他一起背锅的,张瑾只好出面道:“此事你心里有数即可。我们会奏报陛下,此事你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是你自己的‘功劳’,不是参谋部的。能否把握住,看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