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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湛瞧着昕桐眼角有泪,赢瀚眼睛微红,便厉声训斥,“你娘还好好的,在这哭什么哭?都给朕憋着!”
语音刚落,赢瀚双眸微微一紧,控制着眼底的情绪。
昕桐扁着嘴巴,用衣袖胡乱抹着眼泪。
并且,两姐弟双双出去,给了父母单独相处的空间。
待昕桐和赢瀚出去后,倾颜浅笑着对皇帝道:“您来了。”
男人穿着墨色的常服,气息似乎有些喘,一看就是刚从宫外赶回来。
到了不惑之年的他仍英姿勃发,唇边蓄上了适合这个年纪的胡茬。
嬴湛在女人身旁坐下,淡淡的“嗯”了一声,“朕本来出宫有事,听说你把人都叫到跟前说话,朕便赶回来了。”
“不过是成天在屋子里闷得慌,找她们来叙叙旧罢了。”倾颜道:“您来了正好,我正等着您回来,陪我去倾梨殿的屋顶上看看。”
“倾梨殿?屋顶?”嬴湛先是一阵诧异。
随即很快明白过来,她刚到北临国时,便是在屋顶上与他相识的。
思及此,他想都没想,就直接打横抱着女人。
只是刚抱起的一刻,感受到女人轻得不能再轻的重量时,男人微微顿了顿,才抱着倾颜继续往外走。
到了门口,嬴湛也就这么抱着倾颜,两人乘坐同一辆龙辇。
倾颜是没一点力气的,她连抱着男人的力气都没有,唯有让男人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她的双手垂在男人的手上,轻轻摩挲着。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摸到男人的手上起了好几个水泡。
一开始,她以为那是茧。
可茧是硬的,水泡是软的。
莫不是他握武器时起的水泡?
也不对呀,这么多年来,他手上握武器的地方早已磨了茧子,不可能练武时还会起茧的。
可除了这个原因,倾颜暂时想不出别的缘由。
待到了倾梨殿,嬴湛抱着女人下辇。
他不顾众人的目光,直奔倾梨殿院内。
由于倾梨殿内还住着妃嫔,李忠负责遣散闲杂人等。
倾梨殿只一层,一层与屋顶之间有木梯。
嬴湛抱着女人,踩着木梯上了屋顶。
然后,将她轻轻放在屋顶上坐着,而他自个坐在她身旁。
嬴湛坐下后,大掌将女人的头摁在肩膀上靠着,另一只手还不放心地揽着女人的腰。
倾颜就这么靠在男人的肩膀上。
秋夜,天高露浓。
晚风微凉,时有时无,空气中有些干燥。
倾颜面容平静地打量着这个皇宫,她感觉自个的呼吸有些喘。
今儿一早起来时,她便觉得自个快要不行了。
所以才把那些人都叫来,一一交代了个遍。
坚持到现在,此刻的她就像是枯竭的油灯,即将耗尽最后一滴油。
倾颜不由得嗔怪道:“皇上,您白天去哪了?你说你要是早些回来,兴许咱们还能坐在屋顶上多看一会。”
“朕就在京中的寺庙里。”嬴湛抿了抿唇,“以前在南原国的时候,一个庙里的和尚曾告诉过朕,只要诚心诚意为一个人祈福,为她点燃长寿天灯,在上面写上她的名字,放多少盏灯,她便能活多少岁。”
倾颜:“所以...您是去庙里祈福、放灯去了?”
嬴湛:“嗯。”
倾颜笑了,戏谑道:“您不是不信这些的么?如今怎的也开始信这些了?”
“......”男人沉默了几息,才道:“只要你能活着,甭管对的错的,朕都要试一试。”
倾颜:“那您放了多少盏灯?”
嬴湛:“一百盏灯。”
“难怪您到现在才回来,合着放了一百盏灯。”倾颜虚弱道:“可是这一百盏灯也太多了吧?臣妾若是活到一百岁,岂不是头发都白了?”
同时,倾颜可算明白男人手上的水泡是哪来的了。
想必就是点燃天灯时太过着急,被火烧的,不然就是被蜡烛烫的。
嬴湛:“不多,朕不知自个能活多长,便想你活得久一些,要不是听说你在宫中召见众人,朕还要多放几十盏灯的。”
闻言,倾颜忍不住笑了笑,“得了吧,那臣妾岂不是成了老妖婆了?”
嬴湛:“再老朕也想你陪在身边。”
倾颜轻叹一口气,“可是每个人总有一天必须要一个人面对一切的。”
总有这样一个人,陪了你一程,或陪了半程,却陪不了你一生。
嬴湛深知这是个很现实的事情,可他不想面对,起码此刻不想面对。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移话题:“你呢?朕来前你同大公主和八皇子说了什么?朕瞧着她们二人难掩伤心之色,昕桐哭得稀里哗啦,就连八皇子那样隐忍的性子,都哭红了眼睛。”
倾颜柳眉微微一挑,“瀚儿竟哭了?我都不知道,也没瞧见。”
“其实吧,臣妾也没同她们说什么,无非就是叫她们二人好好的,还说了昕桐的婚事,那丫头,又是说要当老姑娘,又是说要为我减寿十年,我说了她几句,她便哭了,唉......”
嬴湛:“你把昕桐养得很好,也教得很好,她长得像你,性格也像你,但不会是完全像你这样的人,又完全继承了你的某部分性格。”
“朕想,她会是你希望的那种...外表柔软,内心坚强的女子。”
倾颜:“但愿吧。”
嬴湛:“倾颜,当年那场瘟疫,你执意要逆行于倾医阁,如今可有后悔?”
倾颜摇摇头,“过去的便过去了,没什么好后悔的,甭管前世还是今生,我都认为医学是一个神圣的行业,可以救死扶伤,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而我行医的初衷,不为别的,只要能用医学为这个世界创造点什么,那我便没有白活。”
“上一世,我做到了,这一世,我仍然做到了,哪怕回到过去,我仍然会选择逆行于瘟疫之中。”
嬴湛:“那你怨朕吗?”
“怨你什么?”倾颜不解,“怨你当年让我去倾医阁吗?可那是我自个非要去的,与你有何干系?”
男人微微摇头,“朕指的是在感情上,你怨朕吗?或者换种说法,你可曾爱过朕?”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话,“朕要你说实话。”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她看他的眼神太清冷。
可是,有些话,他想听她亲口说。
若是再不问的话,或许再也不能亲口听她说了。
倾颜深知自个不成了,本不想说得太过绝情。
可皇帝既然要求她说实话,她觉得还是实话实说吧。
有些实话若是不说,可能再没机会说了。
倾颜想了想,试着问:“真的要说实话吗?”
嬴湛:“说。”
倾颜:“实不相瞒,臣妾有几次意欲交心,可最终还是理性胜过了感性。”
嬴湛:“哪几次?”
倾颜回想了一下,“起初无论别人如何陷害我,你都无条件信任我,袒护时。”
“接着就是我生下昕桐,你并没有嫌弃我生的是个女儿,还给我晋升时。”
“还有瘟疫那年,你亲征前一晚同我说那些情话时。再就是你封我为皇后的时候吧,当然,还有一些时候有过动容,只是我不太记得了。”
“每一次,不是因为别的妃嫔下场凄凉,警醒了我。便是别的妃嫔太过得宠,提醒了我,让我坚持了本心。”
“不过...我们一起共过患难,有过生死之交,我们之间或许没有爱情,却有另一种爱,这种爱,不是男女情感上的爱,而是别人没有经历过的大爱。”
古人在婚事上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许多夫妻都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就成婚了。
有些在成婚前,甚至没有见过对方一面。
恭敬、重道义、感恩,这都是古人所推崇的夫妻相处之道。
美貌和身体都是会变的,恩是天长地久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而倾颜和皇帝之间,生活的恩和情扎得太深了。
每一次的困难,都使她们抱得更紧了。
嬴湛:“那你...恨朕吗?”
倾颜:“臣妾作何要恨您?您又不是对我一个人差,更何况,人心都是肉做的,臣妾知道,与旁人比起来,您待臣妾已然是最好的那一个。”
她册封为皇后那一年,他说在这后宫,她便是规矩。
这个承诺,他做到了。
这十年来,后宫有什么事儿,哪怕他在场,也是她说了算。
有时候他说得不对了,她就转头看他一眼,他便什么都依了她。
其实她也不会瞪他,眼神也不犀利,她每次就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这个男人的帝王威严就会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身为帝王,又怎会怕她呢?不过是愿意宠着她罢了。
哪怕她病了的这些日子,美貌再不复当年,他只要有时间就会来惜颜殿看她。
倾颜:“臣妾也一直认为...只有相爱的人才会要求对方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约束,可我们都是不爱对方的,无爱亦无恨。”
“您是皇帝,国家是您的家,您的责任在于治理国家,守江山社稷,在臣妾看来,您就像百姓口中说的那般,是个顶好的圣帝明君!”
嬴湛:“那你这一生,可有什么执念?”
倾颜摇摇头,“没有。”
这一生,在医学事业上,她将倾医阁发展到全国各地,没有任何遗憾。
至于感情这方面,她似乎什么都没做,但她做到了做她自己。
如此说来,这一生,除了心是空的,人生似乎都圆满了。
嬴湛:“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愿望?”
倾颜想了一会,“臣妾还真没什么愿望,不过,自从那次见到南原国和北临国之间的战争,臣妾其实挺希望天下太平的。”
那一次,南原帝在她面前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她便在想,愿这世上太平,永无纷争。
嬴湛问了这么多,似乎都没有问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只是神色暗淡,低头掩住眼底的落寞,“巧了,朕也希望天下太平。”
语音刚落,女人的身子突然无力地微微前倾。
好在嬴湛的手一直揽在女人的腰间。
可是,哪怕他的手圈着她的腰,却也有种若即若离、若有似无的感觉。
好似身边的女人随时都会隐没在黑夜里,消失在这皇宫里。
他紧紧揽着怀里的女人,“倾颜,若是有来世,你,还会想与朕见面吗?”
倾颜闭着眼睛趴在男人肩头,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隔了好一会,才反应迟钝地牵了牵唇,她很小声地回:“这一世的缘,便在这一世尽了,又何必再遇故人......”
说完,本来轻轻揪着男人衣袖的手,重重地无力地垂下。
顿时,嬴湛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他将手放在女人的鼻尖一探,身边的女人已然没了呼吸。
此刻,银色的月光好似一身白得耀眼的丧服,覆盖这广阔的皇宫,照在倾颜身上。
素来冷静沉着、泰然自若的帝王,无助得像个孩子般颤抖着身子,紧紧抱着怀里的女人。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亦如他与她初识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十月下旬。
只不过,那时他在屋檐底下。
这一次,他陪她一起坐在屋顶上。
那时她双目澄澈得如露珠般。
现在由于肝脏病变,眼睛不再澄澈。
那时她性子活泼,口出狂言,笑得明媚。
而此刻,她在他怀里安静、冰冷,没了一丝气息。
男人薄唇轻启,喃喃道:“江倾颜啊江倾颜,你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人,你千娇百媚、貌若天仙、你倾国倾城、知书达礼、你孝顺恭谦、善解人意、你温柔善良、母、仪、天、下......”
“当年你在屋顶上说的这些胡话,你做到了,朕的倾颜,你都做到了。”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元瑞二十一年,十月二十二日夜里。
北临国皇后崩了。
北临帝在密室里呆了一个月,也罢朝了一个多月。
昕桐和赢瀚整日都在服丧。
这一次,哪怕再如何沉稳的赢瀚,也哭了。
姐弟俩那是哭得泣不成声。
后宫妃嫔伤心得也免了一个月的晨省,静贵妃和诗贵妃还召集众人给皇后抄写佛经。
京中寺庙连续敲钟七日,共敲钟数万下。
老百姓们更是到寺庙里给皇后祈福。
有句话说,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而有的人死了,她还活着。
皇后便是这样的人,她活在帝王心里,活在孩子们心里,活在后宫妃嫔们心里,活在百姓们心里!
期间,尚寝局见北临帝消沉,便按照倾颜的模样,找了个二八年纪的女子送去密室。
这么些年来,按照帝王喜好物色后宫女人,一直是尚寝局分内的事情。
尚寝局本来也是一份好心,想要皇帝从皇后崩了的悲痛中走出来。
结果皇帝直接将那女子逐出宫,还革了尚寝局管事的职位。
所有与此事有关联的人,通通都受到了帝王的惩罚。
在嬴湛看来,或许有人能模仿那个女人的皮囊,却没人模仿得了她有趣的灵魂。
她的坚韧、她的清灵、她的睿智、她的聪敏等等等等,这些,都是旁人模仿不来的。
十一月底,别国见北临帝颓靡,向北临国发起了战争。
也就是这个时候,嬴湛从密室里出来了。
他先是召集了前朝大员商议朝政。
而后于三日后,集结五十万将士亲征,京中和朝廷由温相与穆亲王监国。
时年中旬,在摆平边关战乱后,他没有班师回京,而是继续进入下一场战争。
并且,北临帝一个接一个的主动发起攻击!
他也没有特定的攻击国家,每到一个国家、部落,先问对方降不降。
若是对方愿意降,他就直接收入北临国土。
若是对方不愿意降,他便打得对方愿意投降为止!
嬴湛记得那个女人临了前说过,她说希望天下太平的。
那么,他便打下这天下,让这天下太平!
可是同时,他在无尽的杀戮中变得越发阴鸷嗜血。
因为那个照亮她黑暗面的女人没了,那个让他不孤独的女人没了,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而他的世界,再次恢复了黑暗。
他一方面想要天下太平,一方面却主动开战,这种纠结和矛盾的心理充斥着他。
接下来的几年,北临帝一直都在征战。
元瑞二十八年,北临帝耗时七年,先后兼并五国,平定东南西方向的各大盟国、友国、部落。
但是,北临帝却独独对西兹国手下留情。
这个令各国闻风丧胆的帝王,却同全天下人说:盟国当结西兹国,娶妻当得江倾颜,西兹国将是北临国永远的盟国,江倾颜也是他唯一的皇后。
但是,西兹国为了天下太平,到底是主动求和了。
北临帝是对他们手下留情,可要是整个浩瀚大陆只差他们一家了,他们当这个钉子户也没甚意思。
从此,北临帝完成一统天下大业,进入了北临帝国时代!
这些年,虽然有主动攻击北临国的国家。
但更多的,是北临帝主动开战,才迎来了浩瀚大陆的统一。
同时,他也因为在战场上征战多年,从而累倒了。
前半生,他是一个心中只有江山社稷,有黎明百姓,将北临国放在第一位的帝王。
后半生,他一心只想打下这天下。
若是再不打下这天下,他怕他来不及了。
这一生,他厉行削藩政策、平定乱世局面、加强中央集权、改革官制机构。
军事上,他数次亲征各国各地,统一天下。
统治期间,他擅于治国,励精图治,使北临国经济繁荣,国力强盛,史称“北临盛世”。
北临帝嬴湛,他不过五十有余的年纪,一个人把几代人的事情都干了。
这后半生,他虽有过女人,但没以前那么多,也没那么频繁了。
一般是一个月召幸一次女人。
有时候他忙于打仗,直到打完仗都好几个月了,他才召幸一回。
最长的一次,他有一年多才碰女人,这都是些正常男人的需求罢了。
且他总是出征,碰的还不是妃嫔,而是朝廷专门培训的宫女。
那些女子侍寝完,通通都赐了避子汤的。
正因为如此,自打皇后崩世,后宫不仅再无皇后,也再没有过新生皇嗣。
元瑞二十八年冬。
北临帝已经不能下床了。
此刻,嬴湛躺在龙轩殿的龙床上。
屏风外跪着的,是后宫几位比较重要的妃嫔,还有皇嗣。
太后坐在床边哭红了眼。
她老人家已经与皇帝说了许久的话了。
嬴湛:“八皇子。”
跪在屏风外的八皇子跪行至床前,“儿臣在。”
嬴湛:“朕已经当着穆亲王、沈青、温相、礼部尚书的面,立了储君诏书,诏书里,立的你为太子。”
这些年,他一直在外征战,储君之位,他一直没立。
就是为了避免他不在皇宫时,皇子们争得血雨腥风。
听说被立为太子,素来沉稳隐忍的赢瀚非但没有喜色,反而边哭边摇头,“父皇,儿臣还没同您一起征战过呢......”
嬴湛:“等你当上了皇帝,有的是机会亲征,你打小就性子稳重,是在朕身边长大的,又能文能武,江山交给你,朕放心,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了。”
“唯有一件事,朕要特地嘱咐你......”
说到这,他朝赢瀚招了招手。
赢瀚凑到皇帝耳旁,只听皇帝道:“待朕驾崩后,将朕与你娘葬在一起,并在墓室......”
说到最后,北临帝的声音越来越虚,越来越小。
甭管皇帝说什么,赢瀚都点头应是。
太后只听见前面几句,就欣慰地道:“皇帝,难得你看过了世间所有,皇后也去了多年,你仍然要的还是她这个人,想来,你心底里是有她的,也是心悦于她的。”
一开始,她以为皇后于皇帝而言,只是比较特别的那个人罢了。
就像淑贵妃、珍贵妃那般。
当年皇后崩了,哪怕皇帝在密室里呆了一个月,她仍然认为皇帝过阵子便会忘却,只不过忘却的时间比以往会稍长些。
不曾想,这都七年过去了,后宫再没有颜丫头那般得宠的妃嫔。
尤其是这个时候,皇帝竟然还要同皇后葬在一起。
太后经历过太多的人和事,当年先帝那样心软温润的男人,都没有说绝对爱谁。
她便以为嬴湛这样杀伐果断的帝王,更不会爱上谁。
可如今皇帝这般模样,显然是爱上了皇后,也爱极了皇后。
思及此,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这深宫,一个帝王若是无爱,便能尽情享受权势带给他无尽的欢乐,并乐在其中。
一旦他失了心,帝王这个身份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嬴湛听见太后的话,仿佛有把熊熊烈火在他心尖尖上燃烧。
那颗黑暗已久的心,瞬间被点燃,被照亮。
他想起当年皇后驾崩时,尚寝局给他找了个与皇后模样相似的女子。
那时他没多想,因为尚寝局素来喜欢按照帝王喜好安排女子。
如今听了太后的话,再一回想,淑贵妃、柔贵妃、珍贵妃等人离逝前,似乎也有意无意提起江倾颜那个女人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想到这些,嬴湛不由得轻笑一声。
原来,全后宫、尚寝局、还有太后都知道他心悦于那个女人,独独只有他不自知。
之前他一直觉得孤独,便以为只要他夺得了天下,拥有了整个天下,便不会再孤独了。
现在想想,孤独不是他拥有了多少,而是那个人。
这些年,他想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她,想把天下打给她,却发现世界上最好的就是她。
一想起那个女人,嬴湛就心间轻颤。
他紧咬着牙关,脖颈青筋突跳,喉间一阵腥甜。
元瑞二十八年冬,外头飘着鹅毛大雪,北临帝于十一月初六这一日驾崩。
嬴湛这一世生于战火。
到南原国当质子那年,战火连连,南原国屠杀整个北临国皇宫。
他登基那年,也是他亲征后才坐上了皇位。
如今,他死于战火劳累。
这一世,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八苦,他都经历了。
帝王的一生,就犹如壮阔江山,历经千帆,过客匆匆。
有人欺他辱他,有人让山河动荡,有人抢夺江山,有人为守护这片土地,血染边关疆土。
还有那么一个女人,点亮晦暗星空,点燃那颗黑暗的心。
待到千秋万岁后,只会太平盛世,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而他,却是故人......
一时间,后宫妃嫔、皇嗣们全都哭成了泪人。
你也分不清她们是哭那个帝王,还是哭她们当中没皇嗣的,即将要殉葬。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历经岁月风霜,所有妃嫔都老了,那个引起宫斗的帝王驾崩了,便再没人死于心碎。
这皇宫看似很美好,不过是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却想出去。
金碧辉煌的宫殿,高高在上的地位,给人制造了权势滔天、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的假象,令人心弛神往。
可只有那宫墙里的人才知道,她们一进这宫门便后悔了。
却一辈子都不能再走出去看看,只能圈在这后宫消磨一生。
包括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终其一生,都被责任所束缚。
深宫里圈住的,不止是伤心人。
还有数不清,道不尽的凄凉。
哪怕是龙轩殿上那个帝王,他也是伤心人。
在这座深宫里,所有人本都没有罪,有罪的是这个封建的朝代,是这个牢笼一样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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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不能一日无君。
赢瀚作为继嗣皇帝,于三日后开始处理朝政。
于一个月后进行登基大典。
元瑞二十八年十二月,北临新帝即位于龙轩殿。
改国号为元德,以明年为元德元年。
元德元年五月,先帝陵墓修好后,北临新帝按照先帝遗言,加封了先帝与先皇后谥号。
并于五月将先帝与先皇后夫妻合葬。
三年后。
元德四年清明。
昕桐与赢瀚赶往皇陵祭祀先帝与先皇后。
由于先帝的陵墓不是简单的立个石碑什么的,而是一座地宫。
所以,姐弟二人得进到地宫里拜祭先祖。
待地宫大门打开,赢瀚着一袭明黄龙袍走在前面。
昕桐穿着一袭杏色的袄裙,跟在后头。
待两人走到先帝与先皇后的墓室之间时,昕桐走到先皇后的陵墓前。
赢瀚则走到了先帝的陵墓前。
他先是上了香,而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赢瀚:“皇考,我和皇姐来看你们了,我想告诉您,儿子没让您失望。”
“这三年来,我有了第一次亲政,有了第一次亲征,还打了胜仗,我视察通州河堤,修建了堤坝,我和您一样,把原配妻子封为了皇后,我还有了嫡子,您和皇妣有嫡孙了!”
“我还想告诉您,北临帝国的一切美好都还在延续,这盛世江山如您所愿,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另一边,昕桐先是给先皇后上了香。
而后一面跪拜,一面道:“皇妣,我没有成为老姑娘,驸马他等了我,我们育了两儿一女,日子过的很是美满。”
“另外,皇弟将北临国治理得很好,这天下如您希望的那般,天下太平,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对了,女儿听京中有个老和尚说,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死两次,一次是停止呼吸,另一次是最后一个知道你们,认识你们的人,叫出你们的名字。”
“当时我听见这话都高兴坏了,您和皇考这辈子历经尘世磨练,阅人无数,哪怕你们都走了,但你们的功绩和风骨一直活在人们心中。”
“就算是现在,时常还有人说您是铿锵玫瑰,说皇考是一代枭雄,你们一个杀戮战神,一个救死扶伤,简直是珠联合壁。”
“我想,只要我们都记住您和皇考,你们就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说完,昕桐和赢瀚调换了位置,再次行礼。
待祭祀礼完毕,姐弟俩准备出地宫。
赢瀚回头忘了眼地宫。
皇考和皇妣夫妻合葬墓的两个墓室之间有一扇小窗,这是他遵循皇考临终遗言建好的。
而这扇窗,俗称“过仙桥”,有“死了都要爱”之意。
这一世,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寓意夫妻来生再续缘的美好期待。
而那扇小窗上刻着“若真的有来生,宁受忘川千年苦,不饮孟婆一碗汤”这句话。
皇考临终前,几乎是咬着牙在他耳旁说出了这句话。
那时的皇考已经虚弱得不成了,可是说这句话时,他听出了皇考语气里的坚定。
相传人死后先到鬼门关,过了鬼门关是黄泉路,黄泉路旁开满了彼岸花。
过了那条盛开着彼岸花的黄泉路,就到忘川河。
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皆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波涛翻滚......
忘川河上有一座唯一的桥叫做奈何桥。
奈何桥尽头有个望乡台,望乡台是最后遥望家乡和亲人的地方。
在忘记今生一切的记忆前,在脱胎换骨重新做另一个人之前,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最后望一眼今生的爱恨情仇,今生的魂牵梦绕,今生最爱的人。
以及,来世还想等待的人。
望乡台上站着端着汤的孟婆,孟婆汤又称忘情水或忘忧散,一喝便忘前世今生,顺利地投胎到下一世。
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这碗孟婆汤遗忘得干干净净。
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阳间的每个人在这里都有自己的一只碗,碗里的孟婆汤,其实就是活着的人一生所流的泪。
当然,也可以不饮这碗孟婆汤,那就得投身忘川河等上千年。
千年之中,要受尽翻滚的河水侵蚀,孤魂野鬼的欺凌。
最难的,还是孤独的等待。
千年之中,会看到所爱之人一世一世的轮回,却不能和她说上一句话。
甚至,她都不知道你在等她。
有多少人等不到千年就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化作忘川河里的一滩水。
若是足够勇敢,经得起千年等待而心念不死,就不必饮下孟婆汤,并且投到所爱之人的身边。
所以,当时赢瀚得知他要是按照皇考的遗言做这些,可能会让皇考受尽地狱般的炼狱和痛苦,甚至可能会让皇考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时,他纠结了许久。
但最后,他还是按照皇考的遗言去做了。
毕竟这是皇考自个的事情,既然皇考愿意受这个苦,只要和皇妣来生能相见,想必在皇考心里也是值得的。
再次看了眼陵墓,赢瀚就和昕桐出了地宫。
在她们出来的时候,地宫石门发出一阵巨响。
“轰隆隆!”
石门在姐弟俩的回望下缓缓关闭。
唯有石门旁有尊头带佛冠的菩萨,足登莲花座,善心善面地看着姐弟俩。
而姐弟俩身后有大臣、有诵经的道士、有奴才。
众人看着这对姐弟俩,似乎在她们的身上,看到了先皇与先皇后凝聚着的北临国皇室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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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空的结束,就意味着另一个时空的开始!
时空转换,星辰更迭,这一世,嬴湛只是嬴湛。
这一世,江倾颜只是江倾颜!
华国。
1980年夏。
改革春风吹满地。
落后的北庄古镇出了两个大学生,还都是博士生,一时轰动了整个古镇。
同样都是博士生,一个受人追捧。
而另一个,都没到毕业的时间就提前返乡,因此受到了众人非议。
倾颜就是那个最受非议的女博士生。
本来她报考的农业大学就不被众人看好,关键她还提前返乡,众人都说她浪费国家的教育资源。
倾颜作为不被看好的博士生,之所以返乡,最主要的,是因为年迈且身体残疾的奶奶。
这一日清晨,九塘村村口。
一名着白衬衫、浅蓝色过膝裙子的女子正推着轮椅在乡间道上散步。
而那轮椅上坐着的,是一名头发灰白,皱纹爬上脸颊的老奶奶。
倾颜推着轮椅上的奶奶,祖孙二人就在村口的道牙子上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
村头的红砖壁上写着“新婚夫妇入洞房,计划生育不能忘”、“钱可十年不挣,书不可一日不读”、“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类富有当代特色的标语。
就在这时,有个骑着黑色自行车的男青年从她面前经过。
那人还回头看了倾颜一眼。
感受到对方看向自己,倾颜也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在九塘村这样的小山村,骑自行车的不多。
这个时候的华国,自行车只几个品牌。
每辆价格在一百二至一百五之间,相当于普通人省吃俭用一年,才能存下来一辆自行车。
加之这个时代买自行车需要“购车票”或“自行车票”的。
而这样的票,是需要走后门才能拿到的。
就连倾颜推着奶奶的轮椅,也是上面知道倾颜家的情况,特意给安排的。
自行车上的男青年,给倾颜的第一感觉是个挺好看一男的。
只是吧,这么好看一男的,居然在看见她时,眼睛都看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