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 结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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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开始是第一回线路,一个差动保护装置因为内部元器件问题误动作,导致线路两端变电站开关跳闸,这直接引发了第二回线路保护装置做出‘过负荷动作’判断,原理你懂的,电光火石之间,动作很快,而且互相影响,这个动作很快又导致该线路两端变电站的开关跳闸。”

    张逸夫皱眉沉思道:“等等,第一回线路跳闸停电,第二回线路保护装置检测到过负荷,‘过负荷保护动作’是直接跳闸么?不该是应该报警处理么?”

    “说得好,这是个关键点,按照规定,面对过负荷,本该设置成‘报警’,而非‘跳闸’,这是那个继保维护人员的失误,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地方。”

    张逸夫很快又问道:“安全稳定装置呢?没有动作么?”

    电网是一个庞大的集体,上面有很多节点,每个节点都密布了许多保护装置,还在一些节点配置了安全稳定装置。变电站这个节点的作用除了汇集和疏散功率,就是升降电压,联结电压各不相同的各个局部电网,电网出问题,变电站的安全稳定装置及时作出正确反应,弥补这个亏空,也不会酿成大祸,事故可以在电网中自行化解。

    “安全稳定装置拒动。”张国栋直接说出了结果。拒动,就是该动作的时候没动作,就像面对进攻的敌人不放枪的士兵一样,与没有敌人乱开枪的士兵一样可恨。

    “这太巧了。”张逸夫直接靠在了椅背上,两个,哦不,三个巧合凑在一起,没法聊了。

    张国栋无奈摆了摆手:“重大的电力事故。不就是巧合的重合么?一个低概率乘以另一个低概率,就像墨菲定律说的那样,坏事情总会出现。我们的电网永远在运转,可以给坏事情很长的时间做准备。”

    “这……”张逸夫着实惊讶了一下,“墨菲定律,在咱们的定义上不是资本主义的邪恶学说么?”

    张国栋笑着摇了摇头:“我当时研究这个事故的时候。什么方法都用上了,这算是一条解释。”

    “好吧。”张逸夫点头道,“那在我看来这显然是保护装置的问题,调度处没那么大责任。”

    “还没完,这两条线路跳闸导致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功率大范围转移,其它线路负荷骤增,电压和频率开始不稳,好在当时正在上班。我们正在开会,听到消息我们都立刻赶到调度室,情况已经很难收拾,我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在送端电网拉停一大部分机组,在受端电网拉停一些负荷,对于安全,我一向做出最悲观的预估,事故已经出现了。为避免扩大进一步影响,应该有壮士断臂的精神。我当场下令拉停送端半数机组。”

    “这么多……”张逸夫摸着胸口惊叹道,“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不过他很快摇头道:“也不算过度,只是那会儿调度经验还没那么足,突然这么提大家不一定接受。”

    “我说了,我永远做最悲观的预估,为了避免大面积停电。而舍去一半,保蓟京。”张国栋叹了口气,好似想起了当年的场景,“而且事实证明,我应该没有错。”

    “于是就拉了一半?”

    “没有。”张国栋再次摇了摇头。“当时的局长和巴干都在场,他们跟你一个反应,认为拉一半反应过头了,“搞生产的人么,最怕的就是大停电,也怕生产任务没完成,他们认为低限度的拉一些就可以了,我依然坚持拉一半,可这么争辩太浪费时间了,一次事故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产生更大的连锁反应,当时巴干坚持的也很明确,表示出了事他负责。我知道没时间再争,就暂时妥协,只拉了一小部分机组和负荷,而后紧急上报电力部调度中心。”

    “看样子,没用……”

    “是的,那些由看似坚固的由变压器、铁塔、线路组成的电网,在物理定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张国栋挥臂比划道,“事故完全没有控制住,电压越来越不稳定,我这么叙述比较慢,但其实这些都是几十秒之内的事情,我再次跟他们说,现在必须要拉很多了,除了蓟京,都要拉。”

    张逸夫沉默了,这种时候,谁有魄力下这个指令?

    “他们没表态,有点吓愣了,我让调度员下令,调度员见局长和巴干没有说法,也不敢动,最后我拿起电话的时候,两个区域电网潮流和电压已经出现周期性波动,电压急剧下降。”

    张逸夫咽了口吐沫:“振荡,开始了。”

    一次大规模的电网振荡,可怕的灾难。

    “是的,这下子,也不用我下令了,我电话打到哪里,哪里就已经跳闸了。”张国栋叹了一口很长的气,“我当时也已经完全慌了,脑子不清楚,应该强行下令把蓟京周边的电都拉了,就留市区,可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最……最后呢?”张逸夫同样感受到了一股慌乱。

    “华北电网剧烈振荡,电力部调度中心下令解列。”张国栋沉声道。

    “解列了啊。”张逸夫整个人也空荡荡的,解列,就不是壮士断腕了,而是壁虎弃尾,你再在整体中存在,会殃及全网,必须放弃你,“供电情况呢?”

    “民用和工业基本都停了。”张国栋平淡地说道,“事故总结中,党政机关、广播电台、铁路、医院之类的地方说是没有受影响,其实也停了一部分的,只是领导去做了工作,没有报,大家心照不宣,铺了这一层遮羞布。”

    “等等……”张逸夫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当时你要拉一半,巴干不是说少拉点,他负责的么?”

    “呵呵。”

    “……”

    一个人在关键时刻说‘我负责’,千万别信他,也许他当时有这个决心。可一旦事后追责的时候,面对实质性的利益得失,都会变味的。

    “就说最后事故报告吧。”张国栋不愿多谈,“直接原因是继保误动,扩大原因是另一个继保错误地设置了过负荷动作跳闸,进一步扩大原因是变电站安全稳定装置拒动。”

    “都是继保的问题么!”张逸夫叹道。

    “是的。继保运行归调度管的。”张国栋指了指自己,“所以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责任不可推卸。”

    “我明白,我理解,但其他人没责任么?这批继保装置的质量不该追查么?采购设备可是由生产部门负责的。调度室内他们阻止了你的命令,追责的时候不该心中有愧么?退一步说,就算你全责,也不至于这个结果啊?给个处分,扣个奖金。反省一两年不就好了?”

    张国栋没再解释,只是喝了口酒:“总之,就是我的全责,组织怎么处理我都可以,那些调度员,那些地区电网的负责人,那些市局省局的人不该受罚,我最后能做的事。就是保住其他人了。”

    张逸夫特别想骂人。

    你这不是伟大!

    你这是傻啊爸爸!

    看看今天!

    这些所谓你保住的人!

    哪个有拉过你哪怕一把!

    至于那个最被你照顾的人!

    那个在关键时刻拍胸脯负责的人!

    已经成长成这样的庞然恶物!

    保护他?!这是罪过啊!

    可心中再风起云涌,张逸夫也要堵住嘴。

    这是父亲的作风。父亲的信念,父亲的坚持,这种时候再提这些想法,只会让他寒心,让他后悔,让他不甘。过去已然无法改变。

    后面的事情,他已经可以想到了。

    巴干立刻就失踪了,他所谓的负责也没人再提。

    几人暗中碰头,心照不宣地推出了一位心甘情愿的替罪羊。

    至于巴干中间有没有做张国栋的工作,有没有承诺“咱哥俩儿至少得活一个”之类的这种话。就不知道了,张逸夫只知道张国栋在工作中显然也不那么讨领导喜欢,这次的事正好可以借题发挥,张国栋又是如此地甘愿。

    “保护装置的问题呢?始作俑者元器件问题呢?没有追责么?”张逸夫其它话都可以不问,就这句,怎么都忍不住,从头到尾都是保护的问题。

    “后来停用了一段时间那个厂家的保护。”

    “当时呢?没有深入调查么?”

    “事故调查组没有意思深入。”张国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远处的宁澜,突然放下了毛衣,指着张国栋道。

    “不就是因为巴干收人家钱了?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宁澜,闭嘴!他们只是关系好,巴干怎么会犯这种纪律错误!”张国栋脑门上青筋暴起,“再者说,是我的责任,继电保护运行管理是归调度的,是我的责任!”

    “我不跟你说,我跟儿子说。”宁澜望向张逸夫,“逸夫你记得,那巴干不是个东西,出事后来咱家跪地上求过你爸,不要把他扯进去,你再看现在!”

    现在?

    张逸夫太清楚现在了。

    巴干的发家史是有目共睹的,他只是没想到,原来中间还有自己老张家这个可怜的角色。

    “爸,妈,这事儿别提了,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提。”张逸夫第一时间收住了话题,看了看父母,“是我不该在饭桌上引出这事。”

    张国栋怨气未了,自行倒满了酒,一饮而尽。

    你说他伟大,他不恨任何人,这不可能。

    至少,他该为自己曾经错信一个人而后悔。

    如果让他知道最后巴干跟张逸夫说的话,恐怕会直接气晕。

    张逸夫也头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家里,还藏着这么一个不能讲的劫,刚才的父母跟以往的拌嘴不同,是真正的吵架。

    十几年来,为这事恐怕没少吵,都是要在张逸夫熟睡或者不在场的时候。

    哪个男人能经受住“窝囊”,“傻”这样的指责?

    哪个女人又想这样埋怨自己的男人?

    至少张逸夫可以肯定,没哪个儿子,可以再忍这件事了。

    尘封已久的事情,又浮上了台面。

    张逸夫理解父亲,也理解母亲,他们都没错。

    对他来说,与巴干之间,不再是矛盾了,而是仇恨。

    矛盾有矛盾的方法,仇恨有仇恨的手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