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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还未拿下雒阳。”我说, “长史现在与我说这些, 未免太早。”
“不早。”谢浚神色严肃,“霓生, 你和元初,皆世间拔萃之人。当下既决定与秦王同赴国难, 自当齐心协力。如前番雒阳之事,切不可再做。”
我说:“这是秦王教长史说的?”
“不是。”谢浚道,“你与元初皆是我敬重之人, 此皆肺腑之言, 不可不说。”
公子第一次与他好好说话不过是在三年前, 我也差不多,说得有多情深义重似的……
“如此,受教了。”我笑了笑。
为免惹人耳目,第二日, 天还未亮, 我就带上随身物什, 骑上一匹马,离开了谢浚一行人。
北军大营就在雒阳城北,从前我还在桓府的时候,公子偶尔会去营中拜访他的伯父左卫将军桓迁, 我跟着他出入过几次,对营中的布局并不陌生。
北军由天子直接统领, 是真正的王师。王师自然有王师的排场, 像别处兵营里常见的帐篷之类, 在这里是看不到的。所有将官军士,住的都是齐整的屋舍,营外也不是栅栏,而是正经夯筑的高墙。故而北军的大营,说是兵营,其实俨然是一个小城池。
那高墙差不多有城墙高,上面有岗哨,还有巡逻军士。人站在上面,周遭如何看得一清二楚,若无掩护,风险甚大。故翻墙之策,并不适用这北军大营,我不予考虑。
那么可选的,就剩下走大门蒙混过关了。
营中军士大多是司州一带的京畿子弟,每日请假回乡或出入办事的甚多,也有因公事进入大营的人,多是雒阳官署里派来递送文书的。
扮作军士,最大的坏处就是营中熟人多,就算弄清了军士的来历底细,也不能知道他认得谁不认得谁,跟谁是兄弟跟谁是仇人,运气不好便会生事。而递送文书的小吏就不一样了,只凭通行令牌出入,谁也不必认识。
故而在来雒阳的路上,我琢磨一番之后,我决定还是找个送文书的下手。
从雒阳城通往北军大营的路上,有几处茶舍。较大的一处,收拾得干净,且冬暖夏凉,送信的小吏们常喜欢光顾,歇歇脚偷偷闲,见到熟人还可攀谈攀谈。
天亮之后,我背着行囊,像个乡里来的路人,走到那茶舍里。
许久没有尝到过雒阳的吃食,我其实分外想念。坐下之后,我跟店家一口气点了胡麻饼、枣糕等五六样小吃,还有一碗热腾腾的茶。
把肚子填饱之后,我又要了一盘瓜子,一边慢悠悠磕着,一边打量着进茶舍里的人。
去北军大营送文书,往返须得大半日,故而小吏们但凡要去,都会在早上出发,在这茶舍里悠闲地用一顿早膳,再去北军大营干正事。
太阳已经升上了头顶,来这茶舍里歇脚的军士和小吏渐渐多了起来,我左右两席坐着的都是。
比较有门路的,是左边这席。那是四个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近来官署里的八卦,言语之间,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从哪里来,上司何人,去北营做什么事。这些人身份低微,不惹人注目,颇好下手。唯一不好的,是他们去都是北营里管马政、管军需之类的去处,我知道那些地方在何处,跟北军中候的官署离得甚远,若遇到盘问,不好解释。
“……李老弟,今日是去北营么?”这时,我听到右边一席有人问道。
看去,那席上只有两个人,问话的是一个年长的。
“正是,”那李姓小吏的说,“刘兄也去北营?”
刘姓小吏笑了笑:“去过了,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
刘姓小吏叹口气:“我们长史有个要件,昨日吩咐,定要一早送到北营。我只得昨日去讨了城门校尉的手令,今日丑事就起身,用那手令请北城的军士开了城门,赶往北营去。”
“啧啧,这般辛苦。刘兄那长史也太不通人情。”
“唉,莫说了,现下回到雒阳也不过午时,只怕还要回官署里做事。”
“在官署中都是这样,刘兄看开些。”
“李老弟平日甚少有差遣,今日怎也要去北营?”
“自也是官长之命。这文书也说要紧,要送到北军中候王将军手上,也不知他今日在是不在。若不在,我就捞了一趟白跑。”
“在。我今晨办完事出营的时候,正遇上他带着仪仗往营里去。”
“哦,那是甚好!”
……
我听着这番话,渐渐有了主意。再打量那李姓小吏,只见身形不算高大,应当不难对付。
再看他腰上,一只锦囊吊在皮带处。这是官吏们常用的打扮,锦囊里一般都装着官印牌符之类的身份信物。
低等的小吏大多家贫,置不上马车,那李姓小吏显然也是此类,独自骑马而来。
我原本想着在他离开茶舍的时候下手,不料,他跟那刘姓小吏有许多话要说,一路说一路走出去,直到上马作别。
有旁人在,我自不方便下手,只好也骑上马,隔着十几步跟在后面。
离开茶舍继续上路,再走半个时辰,有一处树林。
这个地方,我曾听桓府的侍卫头领林勋提过,笑称为北营大厕。据他说,凡是在前面那茶舍里喝了茶的人,行至此处,喝下的水大多已经蓄了起来,急需开解。再往前都是农田,再无这般遮蔽良好的去处,故而他们都会在这林子里方便了,再往前走。
当时,公子坐在马车里,听得林勋这般话语,脸色颇是嫌弃。以至于后来每次我跟着他路过这林子,他都会勒令我将车窗上的帘子放下来,不许往外看。除此之外,他还警告我,我是女子,非礼勿视,不然会有报应。
我问,什么报应?
公子说,眼睛会生疮瞎掉。
我不以为然,说那都是乳母们编出来吓唬小童的,公子堂堂读书人,居然也信。
公子却反驳说,你怎么知道是骗人的?你见过?
我立刻道,我不曾见过。
这当然是骗人的。虽然当年伺候公子的时候,我颇为自律,没兴趣偷看,但像我这样自幼就行走过江湖的人,接触的大多是乡人或三教九流,这点小世面,我怎么会没见过?
其实我想对公子说,那物什不过就像下面长了个肉瘤,并没有什么看头。但看他狐疑又认真的眼神,我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北营大厕名不虚传,树林前的路上,拴着好几匹马。李姓小吏果然也下了马,在树上拴好。我跟着他也栓了马,走进去。
树林里笑声阵阵,几个人在里面站成一排,互相打趣说着什么软啊硬啊的。
有时我觉得男子真是心思单纯,用那肉瘤方便的事,也能让他们津津乐道。
李姓小吏显然跟那些人都不认识,对着林子里各处散发的臭味也颇是嫌弃,左右转了转,似乎想找干净的去处。
我适时地凑上前,抱怨道:“这些人真是,也不给人留个好去的地方。”
李姓小吏看我一眼:“可不是。”
我朝前方指了指:“那树丛后面似乎干净些。”
那小吏跟着望了望,应一声,正待过去,我装作脚上被树枝绊了一下,撞在他身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忙将他扶住,“官长无事么?”
他瞪我一眼:“小心些!”说罢,径自往前而去。
我在后面不住作揖,袖子里,已经收进了那只锦囊。
尚书府,李蒙。骑上马的时候,我往锦囊里的铜牒拿出来看看,记住了身份,自往北军大营而去。
我当下是普通民人打扮,要扮作小吏,当然不妥。不过这些小吏连官都算不上,平日在各处官署里打打杂跑跑腿,朝廷并不会费神给他们配官服,穿体面些的衣袍,再戴上冠,那便是有模有样了。
这些物什对于谢浚来说并不难,离开之前,他已经给我找好了一身,就放在行囊里。
我不紧不慢地找了个无人的去处,将衣服换了,又将脸上的大胡子改成文雅的小须,与先前已是全然变了个样。
北军大营有辕门和阙楼,远远望去,颇是壮观。
我到此处的时候,营前已经排起了队。两排军士守在大门左右,查验出入之人的符信。
“……我,我记得我带了……”李蒙已经被军士拦下,正在身上翻找着,颇是着急。少顷,他向军士道,“我要给王中侯送尚书府文书,颇是紧要,可否通融通融……”
拦下他的将官不耐烦地挥挥手:“找不到便再去找,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无符信一律不得入内!”
李蒙只得悻悻而去。
与我照面的时候,他没有认出我,皱着眉嘀嘀咕咕地走了过去。
我并不着急,为避免那查验李蒙的将官察觉异状,另找了远离他的一队。
轮到我的时候,军士看了看我的铜牒,又将我打量一眼:“去何处?”
我说:“奉尚书府官长之命,去给王中侯送急件。”
那军士挥挥手:“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