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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惟昭却毫不惊慌:“如果你不做太子,我们就一起走得远远的吧。”
“我想去西南,到我娘亲的家乡,看看她还有什么亲人在世上。”
“好!我们去西南。”
“可是我好像除了当太子什么都不会。”陈祐琮苦笑。
“不怕有我。我可以一路行医,何愁赚不到银子。”
这就是在说“我养你”的意思了,陈祐琮听得鼻子发酸。他笑着道:“我也可以学着行商。东南那些港口城市,比如泉州、明州,这些年一年比一年繁华,皆因海外商船与中土贸易往来日益频繁的缘故。我们也可以去和外商做贸易,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离开中土,到更远的地方游历!”
“好!我喜欢这个主意!”张惟昭向往道。
“只是我们走了皇祖母一定会感到难过。”陈祐琮怅惘道。
“我们可以常常写信给她。”张惟昭安慰道。想了一想又说:“学校的孩子们只得托付给长公主照顾了。”长公主很喜欢那些孩子,对她们照拂得无微不至。
“等我们赚了钱就每年多寄些回来给孩子们用。”陈祐琮道。
张惟昭点头。
两个人手握着手议论了一番对将来的打算,相视而笑。陈祐琮用手捧住张惟昭的脸,将鼻尖贴在张惟昭的面颊上轻轻摩擦。
张惟昭道:“你来之前我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现在简直像从地狱里冒出来的活鬼。”她脸上红痕未退,乍一看仍旧十分狰狞。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个样子。”陈祐琮低声呢喃。
“我好多天没洗头了。”张惟昭笑道。
“不妨事!”陈祐琮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张惟昭也用手轻轻环住陈祐琮的肩膀,避开了他背上的伤口。
彼此都见识过对方最狼狈的样子,他们确信可以相互交托,毫无保留。
世事无常,人生起伏,但这个温暖的怀抱却是不会变的。
陈见浚在西暖阁,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唉声叹气。
废还不是不废?这对于陈见浚来说是一个异常艰难的抉择。
如果废了陈祐琮的太子之位,陈祐琮肯定会恨他这个爹,太后会对他异常愤怒,朝臣也会因此闹得沸反盈天,尤其是谢迁和他的门生们,定然会上疏坚决反对。
但是如果不废太子,将来万一自己有个风吹草动,陈祐琮继位,金家定然要遭遇灭门之灾。皇贵妃如今无儿无女,所牵挂的唯有娘家那些人。若是金家难以保全,那自己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没有面目再见她了。
而且陈祐琮最近这一两年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外表温良,实则喜欢自作主张。照这样下去,自己恐怕越来越难控制他。现在自己精神还算健旺,他就敢如此顶撞,若是自己病了、老了,他却一步步势力壮大,还指不定悖逆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陈见浚有些不寒而栗。当年他在叔皇帝手中吃够了苦头,知道受制于人是什么感觉。有生之年,他再也不想尝到这种滋味了。
他握紧了拳,转身向门外喊道:“来人!”
“老奴在!”怀恩疾步走进:“陛下有何吩咐?”
“摆驾安喜宫!”
到了安喜宫,金铃儿却没有出来接驾。陈见浚也不介意,径直走到了她的寝殿,只见金铃儿背朝外在床上躺着,头发散在枕上,竟然已经接近全白了。
陈见浚一阵心酸,坐在她身边道:“皇贵妃,朕来了。”
金铃儿并不应答,只时不时发出抽泣声。
陈见浚半晌没有做声,最后下定了决心,低声道:“朕已经想好了。决定废去陈祐琮的太子之位。”
金铃儿听到这句话,蓦然翻过身,问道:“真的?”
“真的。朕意已决,不会再更改。”
金铃儿扑过来,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陈见浚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没有继续劝慰。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了这个决定之后,他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如同被无形的蛛丝缠绕,胸口感到一阵阵窒息。
他任由金铃儿死死抱住自己。恐怕从今往后他都无力再挣脱这个怀抱了。他也并不想挣脱,因为挣脱之后,他也无处可去。
过了几日,在早朝的时候,皇帝陛下因为一点点小事对太子大发雷霆,让太子到庭外去罚站。
众臣缄默不语,但有不少人心中都在替太子感到不平。明白人都知道,皇帝这次发落太子,纯粹是在替金家人出气而已。
皇帝打压太子给宠妃出气,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希望皇帝出了气之后,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就好了。
然而事态却并没有向人们所期望的方向发展。继罚跪之后,皇帝又接二连三地斥责太子狂妄自大,目无尊长,让他回长宁宫思过,不用再来上朝。
敏感的人已经觉察到风向不对。难道皇储之位要换人来坐了吗?
更有人私下里纷纷传言,皇贵妃看好三皇子,想让更年幼听话的三皇子接替陈祐琮成为新的储君。皇帝最近也在各种场合不断提及三皇子,称赞他聪明孝顺,必成大器。
皇帝的儿子要怎么才算成大器?这句话含有深意。
听到了这些议论,谢迁有些门生就开始沉不住气了,纷纷来与谢迁商议,要不然向皇帝上疏陈述皇储不可轻言废立,否则动摇国本。
谢迁却以为,事态不明朗的时候切不可轻举妄动。废太子不是小事,皇帝也不能任意而为。最起码他会在动手之前与内阁辅臣以及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商议。如果他不顾一切发诏废太子,引起朝廷动荡,诸种后果难以预料,皇帝也会吃不消的。
到了九月中,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了。
一天傍晚,太后遣人来请陈见浚过去用晚膳。
陈见浚知道这个时候太后请他过去,必然是要说起和陈祐琮有关的话题。他想起这个就觉得头痛,但是关于废太子的事,早晚都是要和太后挑明了的,所以他一咬牙还是去了。
这次晚膳,桌上摆的都是陈见浚爱吃的东西,太后也异常慈爱地劝他多用一些,说他最近瘦了。陈见浚吃东西的时候,太后就和颜悦色地看着他,看得陈见浚心里发毛,什么东西也吃不下了。
他放下玉箸道:“母后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见他发问,太后索性直接问道:“皇帝啊,前几日琮儿惹你生气,你骂也骂了,罚也罚了,是不是也该安抚他几句?而且该干什么,就让他帮你干去。他也这么大了,总在长宁宫闲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陈见浚坐在椅子上,盯着桌子上自己面前的碗碟,半天没言语。
太后沉不住气了,轻轻唤道:“皇帝?”
陈见浚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开口说道:“朕打算废太子。”
这句话说出来,陈见浚的头埋得更低,压根儿不敢去看太后的眼睛。
他本以为太后会疾言厉色地斥责他,谁知等了半天,却什么动静也没有。陈见浚慢慢抬起头,望向太后。
只见太后满脸都是泪水,嘴唇哆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陈见浚不知该怎么去劝,也知道自己一旦这句话说出来,无论怎么劝也都是没有用的。他硬着头皮继续说:
“朕会给他一块富饶的封地,让他一辈子都活得富贵安逸。他如果……,他如果想娶张惟昭,也可以如了他的愿……”陈见浚越说到后来,声音越低。
太后摇着头,泪珠纷纷洒落:“你也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了,你说说,照琮儿现在的情形,如果他的太子之位被废,由着金氏的意思另立她中意的人当太子,再由她安排人做太子妃,琮儿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说得更难听一点,他还能保得住这条命吗?”
“有朕在,谁也动不了他。他总是朕的儿子。”陈见浚道。
“好!好!既然如此,我问你,你知道你的叔皇帝是怎么死的吗?”太后冷冷问道。
陈见浚缄默不语。当年他的父亲陈怀慎趁陈怀钰病倒,伺机复位,之后不到一个月,陈怀钰就病重不治身亡。
说是重病,实际上他是被勒死的。帝位之争就是这么残酷。
“如今琮儿是长子,又自幼被立了太子,他地位稳固,朝廷和后宫都稳固。他日后继位,他的几个兄弟也不会有什么妄想,安安生生做个富贵王爷好了。但若废长立幼,让大家看到皇储的位置其实是可以争一争的,由此人心动荡,日后会出什么变故,不是你今日能够预知的。”太后不是个有政治天赋的人,但却是个有阅历的人,她这样的一番话,虽然浅显直白,却直切问题的实质。
但太后话讲到这个份儿上,陈见浚还是低着头不应声,一副固执己见的样子。
太后有点着急了:“你难道就为了讨好一个金铃儿,就置祖宗基业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于不顾吗?”
陈见浚抬头道:“母后只知道责备我,你难道没看到,陈祐琮屡次忤逆我,现在一点也不把我这个君父放在眼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