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平原忽兮路超远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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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平原忽兮路超远  (二)

    “咯吱吱,咯吱吱……” 马车忽然驶离了乡村土路,在一条崎岖蜿蜒的小径上,继续前行。沉重的车轮,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田野愈发开阔,沿途所见,也愈发苍凉。马车上,身穿军装却没有任何番号标记的年青人们,终于没心情再继续数落国民政府的不是。一个个相继闭上了眼睛。用睡眠来麻醉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刚才的大讨论,李若水只是静静的听着,并没有插话。

    类似的话,他在没离开南阳之前,都已经说过了。并且对其中许多疑问,也早就在心里有了答案。再说上一遍,只会让他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心脏,更加疲惫。

    他之所以在李大眼发出邀请之后,就毫不犹豫选择了答应。就是因为他国民政府已经彻底心灰意冷。

    既然已经心灰意冷,就不再在乎国民政府的一切。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他迫切地需要自我调整,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迎接新的生活,新的阳光。

    此外,这些日子里,虽然表面上很是镇定,在内心深处,他却对即将到来的生活,充满了疑虑。

    虽然在路上,李大眼跟大伙讲了很多关于八路军,关于敌后根据地的事。这些话解决了大伙心中的一些困惑,却并没让李若水感到放松。

    毕竟,除了李大眼之外,他是整个队伍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算上李大眼,他也是整个队伍中职位最高的那个。作为孙连仲将军曾经的心腹,作为老二十六路军升官升得最快的后起之秀,他没法让自己在队伍中显得不扎眼。

    他哪怕参照李大眼和王希声的建议,将名字改成了李锋,也改变不了他曾经是四十二军中校团长的事实。

    作为一个以反红色而闻名的部队,二十六路军的几个核心人物与八路军主将,至今还保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而作为孙连仲、冯安邦两位将军眼中的红人儿,他忽然离开部队,去投奔八路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到底能有几分可信?

    当然,李大眼这个国民党老左派,信誓旦旦地保证,去了之后,能替他解释,并且引荐他见到八路军那边的大人物。可李大眼资格虽老,在二十六路军中,却只是个小小的警卫营长,他以前的朋友,在八路军那边的地位能有多高?!(注:国民党左派,国民党中一部分进步力量。历史上,曾经有很多国民党左派主动保护延安的人,并且主动指点他们怎么对付国民党。)

    按照李若水的人生经验,地位不够高,说出来的话就不会管用。万一八路那边,认为他前来投奔的行为,是别有用心,而李大眼的朋友,偏偏又说不上话,该怎么办?

    如果李大眼的朋友,跟他多年不见,彼此之间的交情早已寡淡如水。根本就不肯卖他的面子,替自己说话,替自己担保,又该怎么办?

    还有,虽然李若水自己曾经说过,只要能打鬼子,哪怕做个大头兵都无所谓。可到了八路那边之后,如真的被当做大头兵来使用,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

    他的能力和经验,在于训练队伍,在于排兵布阵,在于领军冲杀。真的一对一跟鬼子搏斗,他远不如冯大器,更是比不上一身武艺的王希声。

    如果被当做普通士兵,他等同于完全舍弃自己的长处。以短击长,不仅仅没有多少胜算,而且非常之不理智。

    因为不理智的选择,就牺牲掉有用之身。这种行为,到底值不值得……

    ……

    抱着跟他差不多心思的,还有王云鹏,李亮,以及另外几辆马车上,同样来自四十二军的年青人。大伙习惯了拿李若水这个团长当主心骨,所以总是眼巴巴地等着他给出答案。

    可李若水自己都处于迷茫状态,又怎么可能给别人指条明路。所以,他只能一遍遍拿过去的事实安慰大伙,当初在支援山西的时候,还有河南拉练的途中,军训团曾经两次得到八路军的帮助。每一次都能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但八路却没有主动索取任何回报。由此可见,八路军跟那些记仇的军阀土皇帝们,完全不一样!

    他只能一遍遍地告诫大伙:既然是投靠新东家,首先自己得心诚,给人家干出一番事情来,然后再问待遇。否则,则落了下乘,纵使开头令自己满意,将来也会越走越慢。

    他只能一遍遍地跟大伙说,如果大伙此番前去,得不到八路的信任。也不能怪人家过分警惕。毕竟,双方互相杀了这么些年,很难说把仇恨放下就放下。大伙此去,只问过程,莫问结果。哪怕结果不令人愉快,至少大伙尝试过了,将来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况且,八路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被这支八路拒之门外,说不定,另外一支八路,就恰好能跟大伙看对眼儿。大伙耐下性子,多找几个地方,总能找到一支合适队伍加入进去,继续向小鬼子讨还血债。

    ……

    他原本威望就高,学历也货真价实,说出来的话,很容易得到大伙相信。因此,随着马车渐渐向北,很多人都放下了心中的忐忑,相信他会带着大伙走上一条光明大道。而拉起这支队伍的原始首领李大眼,也私下夸他见识不凡,有大将之风。

    这天,为了不被日军发现,马车在又离开了土路,进入了山区。几个小时后,每个人都被颠得晕头转向,正打算停下车来休息片刻,就在这时,山脚下的尘土竟无风自扬,如同瘴雾般扶摇而上。

    拉车的挽马,开始躁动不安地打起了响鼻。车里的乘客被晃悠的仿佛喝醉酒一般,东倒西歪。还没等大伙采取任何措施,安抚挽马。山脚下的尘土背后,忽然又传来了震天的哭喊声。

    这些声音是如此的凄惨刺耳,听得人头皮阵阵发麻,后脊背阵阵发凉。紧跟着,沉重的脚步声也传了过来,震得地面上下起伏。

    “不好,有人在逃难!“

    “不是逃难,是跑反!”

    “坏了,这么多人一起跑入山区,身后肯定跟着鬼子和伪军!”

    “快,把马车从山路上拉开,就近隐藏。别挡了逃难人群道!”

    乱纷纷的声音,从不同的马车中响起。年青的基层军官们,凭着各自的经验,迅速对形势作出判断,并且提出自己的应对之策。

    这些应对之策肯定不够长远,却能解燃眉之急。所有人陆续跳下马车,七手八脚地付诸实施。刚刚把道路让开,下一瞬,灰黑色的难民大军,已经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宛若骤然遇到狼群黄羊,难民们彼此个不相顾。只是凭借动物本能在聚在一起,谁也没勇气回头张望。若是哪个跑得稍慢一些,不等身后的“饿狼”扑上来,就有可能被同类推搡倒地,然后迅速踩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