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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国正准备出发去现场, 迎头撞见了沈青跟顾钊神色匆匆的进了公安局。
两位医生情绪都颇为激动,将一张检验报告单推在桌子上,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他们的发现。
顾钊的脸都涨红了:“这张检验报告单上的结果已经清楚地证明了一件事, 关美云是死于关珊之手。关珊用肾上腺素替换掉了杜.冷.丁。自己不沾手, 欺骗了我们的护士帮她打下了那致命的一针。”
他们说的医学术语实在太多了, 赵建国有点儿糊涂。他甚至不是特别能反应过来:“你们的意思是,关珊趁着深更半夜, 护士不提防的时候, 用毒.药换掉了杜.冷.丁?关美云是做了尸检的, 法医不会查不出来。”
沈青赶紧解释:“肾上腺素在临床上常用于抢救休克病人。但是正常人打了之后, 往往会陷入休克甚至死亡。我们抢救关美云的时候,应用了大量肾上腺素, 所以尸检时,关美云体内肾上腺素水平高是正常的,不会引起法医特别关注。”
赵建国皱了皱眉头, 似乎还在消化他们说的内容。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王法医捧着一叠报告单进来, 朝赵建国点点头:“赵处长,你要的资料我给你顺便带过来了。”
赵建国眼前一亮, 立刻叫住准备出去的法医:“王汀,正好你来了。那个关美云的尸检是你做的吧。来,咱们分析一下情况。你先看一下这张报告, 是他们仁安医院做的。”
王汀拿起报告单, 单子上的送检时间是六月一号凌晨, 报告结果是下午出来的。她先前的确没看过这张化验单。
“我们抢救关美云的时候,应用了大量的肾上腺素。不过在抢救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开过肾上腺素的医嘱。而这个检验报告单里头用的血样是在抢救之前抽的。抢救之后,我们根本就顾不上了再抽血化验了。”
王汀原本是临床专业出身,后来才改行做的法医。她很快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仔细回想了一下却摇摇头:“我个人不太赞同杜.冷.丁被替换掉的可能。”
顾钊急了:“我们不是说你的工作出现了问题啊,我们只是就事论事。后来我们抢救的时候用了那么多肾上腺素,等到尸检了,你当然发现不了关美云体内肾上腺素水平高有问题。”
王汀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不,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想告诉你,尸检结果显示关美云临死之前不久,的确注射过杜.冷.丁。
杜.冷.丁的半衰期大概是三到四个小时。她第一次在门诊肌肉注射50毫克杜.冷.丁的时候,是5月31号中午十一点钟左右。等到她6月1号清晨六点钟宣布死亡的时候,中间已经过了接近20个小时。这个时候,第一次肌注的杜.冷.丁差不多已经完成了药物排泄。
按照我们尸检时检测的结果,关美云临死前体内的杜.冷.丁含量完全符合临死前不久接受了一百毫克杜.冷.丁的表现。
尸检是骗不了人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只能说我们检测出来的结果。”
顾钊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蔫了。关珊没换关美云的杜.冷.丁,他们之前有兴奋,现在就有多失落。
赵建国安慰两人:“你们的发现还是很有意义的。既然肾上腺素水平不会无缘无故地升高,那么总归要查出个究竟来。好了,案子究竟怎么样,我们警方会调查。你们不用太担心了。”
沈青突然间抬起了头:“我们怎么可能不上心?关美云之死一天不清楚,我们一天就生活在这个阴霾之下。所有人都认为关美云是死在我们手上的。现在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吗?迁延了十八年的报仇雪恨。你知道外面怎么说顾钊吗?”
她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一生都生活在复仇当中。
顾钊是被她诱惑的可怜虫,昧着职业道德,成为了她手中的一把刀。
“你以为我会高兴吗?我是医生啊,别人觉得我利用的医学知识杀了病人了以后,我还怎么继续当医生?你们轻描淡写地说我不必放在心上。可是只要你们一天不抓到凶手,我就一天还在接受舆论的审判与惩戒!”
女法医轻轻地拍了拍沈青的后背,安抚她道:“沈主任,你先放松一点儿,你还怀着孕呢。我们可以一块儿讨论一下,关美云体内的肾上腺素水平为什么会这么高。”
“我们还有证据!”沈青平静了一点儿,想起了他们先前发现的另一个重点,“关珊肯定替换过护士肌注到关美云体内的药品。她在注射器上留下了指纹。”
“对!”顾钊又激动起来,三言两语说了之前护理部在生活垃圾中发现了注射器的事情,“为了找到这个人,护理部特意找人做了指纹鉴定。那个指纹标本肯定还在。”
手机响了起来,沈青接到了田甜的电话。
她的声音在话筒里头听上去很焦急:“沈主任,没了,当时做的鉴定结果跟标本早就丢了。因为跟我们科里头的护士都对不上,所以护理部主任就没再理会这件事。”
沈青连忙追问:“那你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联系外面鉴定机构做的吗?那边有没有留存底子?”
田甜十分懊恼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当初负责这件事的是护理部的一位干事。卢院长进去之后,护理部人心惶惶。据说原本这位干事是找了关系能转正式职工,一下子黄了。她上个月就走了。临走前闹得很不高兴,跟护理部的人还大吵了一架。”
沈青开的是公放,办公室里头的人都愣住了。
医院进人情况相当复杂,尤其是行政后勤那一块,人进来工作了,人事档案都没来得及跟上的情况时有发生。现在就是找到了那位负气出走的干事,人家也可以直接回怼一句,不记得了。
“翻财务的凭证。”王法医之前是行政系统的公务员,对于报销流程十分熟悉,“找人做指纹鉴定肯定要掏钱。这钱总不能是她自己垫的。”
按照规定,公安机关不接受私人委托的指纹鉴定。仁安医院的委托只能是交给社会上的司法鉴定机构来做。
“江州有资质做这件事的机构数量并不多。一般为了防止后面产生纠纷,他们都会留存底子。”
赵建国高兴了起来:“那就好办了,我们先去调查医院的财务,找出开票的单位,然后再过去查。”他转头看沈青,“这个案子,我们会尽力去调查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警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错怪一个好人。”
可惜,永远都有悬而未决的案子。
沈青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看着天边的火烧云,怔怔地发着呆。流云变幻莫测,天空在滴血,无边无际的血海。那睁得大大的眼睛,始终不能闭上。
她的心情完全谈不上一个好字。她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悲观。
就是证明了注射器上的指纹属于关珊又怎么样?对方完全可以狡辩说这个丢在垃圾桶中的注射器根本与她没关系。她就是看到了好奇,摸了一下。再说了,谁能证明,这个注射器就是从护士的治疗盘中偷出去的?
顾钊原本一腔兴奋,听了沈青的分析之后,就跟一盆冷水兜头而下一样。确实是这样啊,关珊那种老油条,既然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能下手杀了。她又怎么会在警察没有死证据的情况下,被三言两语套出了话。
“她一定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沈青长长地吁了口气,“关美云有医保,发现胆结石有好几年了。她们母女肯定用同样的方法在其他医院也行过骗。”
住院的次数多了,接诊医生就会怀疑。为了避免麻烦,她们下次会换一家医院再行骗。反正这一家三口平常就是靠充当医闹来挣钱的,去住院还有利于她们收集医院的情报,跟着帮忙煽风点火。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么做的次数多了,她们势必会露出马脚。只要被抓住她偷换杜.冷.丁的前科,那证据链的逻辑就有了。”
顾钊眼睛一亮,十分懊恼:“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些呢。沈主任,还是你厉害。”
“如果你一直被当成杀人凶手告白的话,你就会往多里头想了。”沈青苦笑,“再说我现在辞职了,无事一身轻,当然也有空琢磨这些。”
顾钊急了:“沈主任你不要这样说。”
沈青自嘲地摇摇头:“没什么,这是事实。”
她还真不是自谦。
隔天在南省大学医学院的实验室里头,沈青先前在仁安消化内科的同事陈致远也这么说她。
大老远的,陈致远就春风满面地打招呼:“哟,沈主任到底不一样啊。看看,仁安把你压榨得多厉害,你一出去,现在脸色多好。这白富美就是白富美,我们这种穷人天天想着辞职,就是没那狗胆。怎么,沈主任这是来交接课题的?”
沈青笑了:“陈医生,课题是随着人走的。我的国家基金课题是我自己申请下来的,没人可以交接。我在医学院的教职依然保留着。”
陈致远的笑容有些僵了:“沈主任果然是沈主任,走到哪儿都是香饽饽。”
他也是蠢,怎么忘了医学院也需要论文。沈青手里有课题,她那么精明,之前的临床数据肯定早搜集得七七八八。后头发论文的时候,以医学院老师的身份发出去,人家什么损失都没有。
沈青没接他的话茬,反而问起了陈致远的来意:“你怎么也泡实验室了?怎么,孙主任这么快就给你分课题了?”
陈致远笑不出来了。
自从韩教授被排挤得不得不主动请缨去援疆暂避风头之后,他分到的那个课题就更尴尬了。
韩教授倒是没说收回课题,还让他继续参与那个原发性肝癌的项目。
只是韩教授的研究生们哪能不站队。读博的徐路态度坚定,反正他这会儿想另投山门,孙茂才也不可能信任他了,索性他就霸住了这个课题,争取多出两篇高分论文,后面找工作才有底气。
有大师兄旗帜鲜明,底下的师弟师妹们又怎么可能再乱出头。一个导师就是一个团队,是自己门派的标志。轻易当叛徒的话,会遭人唾弃的。
韩教授的研究生们当陈致远不存在。孙茂才那头之前就不高兴陈致远去巴结韩教授,现在更加将他晾在边上。
三甲医院从来不缺经年升不上高级职称的老主治医生,没了一个陈致远,孙茂才立刻能拉出其他人用。
反正,他陈致远还敢不干活?反了他的天了!
如此一来,陈致远莫名其妙地就里外不是人了。可是让他直接放弃原发性肝癌的项目,他又不愿意。现在已经过了按年资自动晋升的时代,仁安医院一辈子没升上高级职称,最终就是以主治身份退休的人多了去。
陈致远不想自己也这样。且不说中级职称跟高级职称在医院里头地位天差地别,就是将来退了休,私立医院也只会返聘各大主任去坐门诊。
沈青了然地笑了笑。孙茂才一贯急功近利,陈致远这样的老主治医生就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他想放哪儿就放哪儿。
“沈主任,明人不说暗话。反正我也不想要这个脸了。”陈致远豁了出去,“我的水平,你心里头有数。我的确不擅长搞科研,我对临床更有兴趣。我知道沈主任你不差钱,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没功劳也有苦劳的老革命吧。”
沈青立刻摆手:“陈医生你真是说笑了。我哪有资本可怜你啊。谁不知道现在我才是最可怜的人。”
“不不不,沈主任,你听我说完。”陈致远看了眼实验室外头,又特地过去关上了门。他见沈青警惕地瞪着自己,赶紧摆手解释,“你别误会,沈主任,我就是想请你搭把手,帮帮我这个课题。”
沈青奇了怪了:“这课题我七月份就交出去了啊。之前我也没有太顾得上,我东西不都交给你了吗?”
“我压根就不明白这些。你是会者不难,我是难者不会。”
沈青认真地帮他出主意:“你就没好好跟韩教授谈谈?项目是韩教授拿下来的,你应该找韩教授请教啊。”
陈致远苦笑:“沈主任,你觉得现在韩教授还会搭理我吗?我现在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沈青在心中冷笑。从陈致远拿了课题到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他居然一次都没跟韩教授沟通过?
他还真是指望着别人淘了米下锅煮好了再端到他嘴边喂着他吃下去。徐路是傻子啊,就是没韩教授被逼宫远走一事,徐路都不会搭理他!
“你也真是,先前就该抓抓紧的。陈医生,真不是我不帮忙,而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真是焦头烂额捉襟见肘,我实在是匀不开精力啊。”
陈致远不以为然:“怎么会呢。沈主任,你在外头坐门诊,到点就下班,比公务员还轻松。你两个课题肯定能搞得赢。”
“雷震东还在里头关着呢。”沈青痛苦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他进去以后,我才知道家务事原来这么烦。先前我是甩手掌柜,万事不管。现在什么事都找上我了,我压根两眼一抹黑。”
陈致远急了:“哎哟,沈主任,不是我说你。你不是跟他离了嘛,那你就多为自己打算一下。人家有爹妈,你可是孤家寡人。”
沈青不高兴了:“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公婆才给我掏了五十万的安家费。再说了,你以为我事情少啊。那个关珊到现在还在公安局告我,非得说是我杀了她妈!我上哪儿说理去!我跟你说,当初我就不该把17床借给你收病人。完了以后,这张床就霉起来了。”
陈致远叫苦不迭:“我也没少吃亏啊。那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出院一个月了身上长疹子,还说迟发性药物过敏。他怎么不让我质保三年啊!赔了钱,我这个月奖金都扣了五百块。早知道这样,打死我都不收,我还借你的床干嘛。再说后面我不是转到我床位上去了么。”
正说话间,实验室的门被敲响了。赵建国过来找沈青说话。
沈青冲陈致远露出个自身难保的无奈神色,摊了摊手,示意他还是自己回隔壁实验室继续忙去吧。
陈致远看了眼赵建国,百般不情愿地走了。
沈青主动冲赵建国点了点头:“赵叔,你们有结果了吗?”
赵建国沉默地看着沈青,微微蹙额:“跟你猜的一样,关珊不承认。她坚决否认她换了她母亲的杜.冷.丁。那天晚上她离开病房就是犯了瘾。她答应了她妈戒毒,怕她妈看到了难受,所以她躲出去了。那个注射器上为什么会有她的指纹,她不记得了。”
沈青嘲讽地笑了:“真孝顺啊。因为她太难过她母亲的死亡了,所以她又复吸了?原来我还顺带着祸害了她啊。我真是罪孽深重。”
赵建国相当无奈:“小雪,你不要这样讲。也许根本就没有换注射器这件事,关美云本人就是死于减肥咖啡过量。”
“不,她肯定换了!我敢保证,她绝对换了。她不止第一次用这种方法偷杜.冷.丁了。”
赵建国看着面前情绪激动的女人,试图安抚对方:“你不能想当然。你不能用自己的理解模式去揣测别人所做的每一件事。关珊有自己的行为模式,你未必了解。”
“不,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她。”
赵建国的眼神严肃了起来:“你是不是了解她的每一个行为模式?”
沈青直直地盯着赵建国:“她是一个入侵者,将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我修过心理学,我不会对这样的人一无所知。我敢一无所知吗?
你看看我现在被折腾成什么样了。我丈夫还在看守所,我被赶出了仁安医院。我为什么要去合资医院坐门诊?因为我在那儿用的主要是我在国外的资历。我国内的执业经历已经洒了黑点!
事实上,我没对关美云做任何事!”
赵建国准备说话的时候,自己手机铃响了,他赶紧接了王汀的电话。
王法医那边又有了新发现。仁安医院委托的那家鉴定机构相当谨慎。为了防止扯皮,他们不仅保留了指纹对比的检测报告,还留下了那只注射器。
“因为针筒比较小,指纹都不完整,但的确能跟关珊对照的上。针头上残留的血渍也是关珊的。我们又化验了一下注射器里头的残留药品,是阿托品。”王法医说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苦笑了,“她应该是偷错了药,偷了跟杜.冷.丁配用的阿托品。”
赵建国糊涂了:“她还是想偷杜.冷.丁?”
“应该是的。之前关美云在市立医院住院的时候,护士就怀疑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不过因为没有实证,医院最后也没声张。”
赵建国准备挂电话的时候,沈青示意自己想讲话。她接过手机,询问法医:“王医生,我想问一下,阿托品的浓度是多少?”
“时间太久了,成分能查出来,但是浓度却不清楚了。”
沈青道了谢,将手机又重新还给赵建国。
赵建国眉头始终松不下来,现在情况已经明朗了,方方面面都显示那支肾上腺素是关珊放进护士的治疗盘当中的。可他们缺乏直接的证据。
可以直接指证关珊换了那支肾上腺素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