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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虽然尊贵,而真正的品级只有正五品,正好体现了以小制大的传统,就像六科一样,一帮七八品的芝麻官,愣是能和部堂抗衡,不得不说,是明朝的一大奇观。
品级这么低,入阁之后,如何体现大学士的威严呢?通常情况都会加尚书,或者公孤师少的衔。
三公本朝是不轻易授予的,除了陆炳那个妖孽之外,严嵩也仅仅是少师兼少傅而已。
徐阶得到了少师,并且加中极殿大学士,完完全全,和严嵩并驾齐驱。
新年第一天上班,嘉靖就抛出了这个消息,态度再明白不过了。朝廷的新旧交替已经彻底明朗了。
从来只见新人笑,几时听得旧人哭!
严阁老终于成了明日黄花,徐阁老上位势不可挡!
二十年的朝局,终于要变了,面对着仅在咫尺的首辅值房,袁炜的两条腿就好像钉住了一般,再也迈不动了。
相反,还不停后退,满脸的惶恐,仿佛里面藏着吃人的魔鬼一般。
袁炜这个家伙,是典型的眼高手低,还没有自知之明,当他看到唐毅在严徐之间,游刃有余,大得好处的时候,他是羡慕嫉妒恨,凭什么区区一个侍郎,就能搅凤搅雨,他堂堂大学士就不成?
尤其是他帮了唐毅,等到裕王上位,他这个景王师傅肯定靠边站,可是如果他倒向了徐阶,徐阁老坐稳了首辅的位置,投桃报李,没准会帮着景王翻盘,到时候他袁炜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帝师了。
反正都是要做小,凭什么不给新首辅做小?
袁炜五官狰狞,咬牙跺脚,下定了决心,一转身,直奔徐阶的值房,他来的时候,徐阶刚把黄锦送走,见袁炜过来,徐阶满脸含笑。
“是元峰啊,过年的时候,从南方给老夫送了几坛子四十年的绍兴花雕,好东西啊,老夫正准备给你送过去。”
袁炜好酒,一听说这个,更加倍感亲切,连忙躬身:“多谢老师关心,弟子满肚子的酒虫都要造反哩。”
他自称弟子,徐阶眉峰一动,他当提学的时候,袁炜是考生,的确有过师生名分,只是这么多年,袁炜从来没叫过一句老师。
没想到入了阁,竟然懂事了。
徐阶意味深长地一笑,急忙拉起了袁炜,到了值房,嘘寒问暖,没有几句话,就把昔日的情分都找了回来。
徐阶感叹说道:“元峰,眼下严阁老还沉浸在丧妻之痛,无法自拔,内阁只有咱们三个,老夫准备向陛下奏明,好好分工一下,你以后就负责礼部和户部,荆川负责工部和兵部,老夫管吏部和刑部,你意下如何啊?”
三个大学士,每人管两个部,看起来很合理,只是其中的学问可太大了。
六部当中,吏部权最重,徐阶放到自己手里,是情理之中,唐顺之当过工部和兵部的尚书,管这两个部也合理,可剩下的户部和礼部,却是两块十足的大肥肉,户部不用说,今年是大比之年,如果分管礼部,那就代表着今科的主考非袁炜莫属!
从天上掉馅饼啊!
袁炜有种被幸福砸晕的感脚,他越想越得意,看来我袁炜不是可有可无的小角色,终于有了发现了我的价值。
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徐阁老!
激动之下,袁炜竟然双膝跪倒,“师相,弟子往日多有怠慢,还请师相原谅弟子无知,宽宥弟子啊!”
徐阶多会演戏啊,急忙搀扶起袁炜,责备道:“元峰啊,你已经是朝廷大员,国家的重臣,除了陛下,谁能受你的礼啊,快坐下吧。”
两个人又说了好一会儿,徐阶在话里话外,透着对唐顺之的不满,说什么年前打了胜仗,过年的时候,连拜访都不来……
袁炜心中一动,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师相,弟子有要事禀报。”
徐阶一伸手,拦住了他,站起身,检查一圈,才重新回到座位上,“讲吧。”
“是,师相,唐毅和严党走到了一起。”
“什么?”
徐阶脸色狂变,强忍着怒火道:“元峰,唐毅可是荆川的弟子,年轻一辈的干吏,他和严党冲突很多,怎么会走到一起?老夫不信!”
“师相,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唐毅此子,鹰顾狼视,野心勃勃,您猜他和弟子说什么?”
“讲!”徐阶闷声道。
“他说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袁炜啧啧说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连脸皮都不要,一心要和严党联合,准备同师相掰手腕。”
徐阶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脸色变得惨白。
他脸色铁青,话的确像唐毅说出来的,真是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要和严党联手。徐阶突然感到强烈的危机,严党二十年的经营,爪牙锐利,党羽众多,论起实力,还在徐党之上。
唯一的问题就是失去了头脑,指挥不灵,倘若唐毅入主严党,凭着他的手段,那可是要比严世藩难对付一万倍。
更让徐阶担忧的是唐毅和唐顺之,这对师徒,在心学中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他们站在严党一边,会拉走多少自己的手下,一旦造成人员出走,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偌大势力,会不会就此土崩瓦解?
徐阶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说今天对袁炜和颜悦色,看起来是赚大了。
他勉强保持着镇定,说道:“元峰,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有。”袁炜急忙拿出了唐毅给他的清单。
“这些天弟子已经打听明白了,您老让严世藩利用三大殿的余料修建玉熙宫,而实际上余料很多被贪墨了,根本不够用。严世藩急需从辽东和云贵采买原料。可工部预算有限,他不得不把账目记在兵部和户部的名下。唐毅看出了问题,却不揭发出来,竟然找到了弟子,让弟子去给严世藩通风报信。他愿意帮着严世藩渡过难关,关键是把玉熙宫修好,让陛下满意,看样子是想重新挽回圣眷!”
袁炜也是个演技派,竟然脸红脖子粗,“师相,严党做了这么多恶事,弟子实在是不能为虎作伥,故此弟子不避风险,前来求助师相,您老可要小心谨慎啊!”袁炜动情地擦了擦眼角,“弟子向师相透露消息,只怕唐毅和严世藩都不会放过弟子,弟子……”
徐阶把脸一沉,气哼哼道:“怕他们作甚,有老夫在,就谁也动不了你!”徐阁老难得雄起,他抓着袁炜的手,“元峰,你对待老夫有情有义,老夫绝不负你,放心吧,等着老夫铲除奸党,次辅的位置就是你的!”
噗通,袁炜激动地跪在地上,“师相,弟子一定唯师相马首是瞻,要是违抗师相一字半句,天打雷劈!”
好一番激动人心的表忠心,好一段师生情长。
徐阶亲自把袁炜送出了值房,一转身,他的脸色就变了,回到了太师椅上,手里攥着那一张清单,手上的青筋暴露,嘴角直哆嗦。
半晌,才长叹一声,“养不熟的到底养不熟!”
徐阶一度改变了对唐毅的看法,他虽然还执意提拔张居正,但是却不妨碍留一个备胎,更何况唐毅和裕王关系密切,日后的事情很难说的。
谁知道,人心似水,有些人就是不知道知足,年纪轻轻,当了三品侍郎,还想着往上爬,竟然为了和自己斗,连严党都能联合,也不知道一肚子心学理学,都学到了哪里,真是无耻之尤!
徐阶不停暗骂唐毅,可是他老人家似乎忘了,论起无耻,某人把孙女送到严家当小妾,唐毅是自愧弗如。
徐阶在地上来回走动,他看得出来,嘉靖是决心让自己上位的。
只是道君皇帝向来以善变著称,谁知道过了几个月之后,他会不会变心。而且时间拖得久了,唐毅要真是和严党走到一起,他们抱成一团,还真就不好办了。
事到如今,唯有快刀斩乱麻,把严党彻底击倒,回过头,再把唐毅这个小兔崽子捏死。别以为你兴风作浪,别人就拿你没辙。
要不是严徐两家互相牵制,使不出全力,你小子早就粉身碎骨了!
徐阶的眼中,闪过凶戾的光。
既然决定了动手,徐阶就再也不迟疑,他早就酝酿了无数套对付严家的剧本,只是他们父子太狡猾,如果追究以前的案子,多半证据都被湮灭,无从查起。还有许多问题,譬如贪赃枉法、陷害忠良、虚报军功、结党营私……这些事情或多或少,都会牵连到嘉靖,或者说,干脆是打着嘉靖招牌做的,根本不能查。
那什么事情是最好的切口呢?
徐阶不由得把袁炜送给他的纸条放在了桌上,仔细看了又看,脸上露出了笑容,三大殿刚刚修完,事情还没凉快,又牵扯到玉熙宫,尤其工程是严世藩一手主导的,甚至不会牵连严嵩,只办严世藩一个,嘉靖肯定会欣然同意的。
左思右想,徐阶终于拿定了主意,就在正月十八,有都察院御史欧阳一敬上书,弹劾工部侍郎严世藩贪墨修筑三大殿款项木料,总计折价三百万两之巨,请求朝廷彻查!
他的奏疏上去,不到半天时间,嘉靖就亲自下旨,要求三法司专案办理。
消息传出来,唐毅正好在兵部坐班,听说之后,情不自禁,让手下叫来一桌酒菜,他要好好喝两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