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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艳摇头,手轻轻拉过他沾血的衣衫,眼泪簌簌滴落,拉着他,不肯放他走。
霎时,风起,拂过他冷硬的脸庞,如烟雨缥缈中巍然矗立的山峦,隐于雾色而露于云层,不太真切。
“聪子。”邱艳脸上雨泪模糊,心惊肉跳的握着他的手,她明白,阿诺在她手里出了事儿,她只要松开,他再也不会搭理自己。
心有多恨,面上就有多温和,只因为,他的狂风骤雨永远躲在云层后。
“听话,没事儿的。”沈聪执起她的手,细细摩挲,片刻,转身,阔步而去。
沥沥雨中,他的身影渐行渐远,邱艳追出两步,到男子身影消失于郁郁葱葱树林间,她才收回视线,拖着疲软沉重的身子,小步小步往屋里走。
刀疤寒着脸,低头拂去眼角晶莹,余光瞥到嘴角淌血的张三,粗鲁的拖着他双脚,往灶房走,语气难掩怒气,“老子将你大卸八块。”多年来,沈聪帮赌场卖命全为了沈芸诺,两人从小相依为命,步步维艰,沈聪抛弃名声,在场子里九死一生的活下来,皆是沈芸诺撑着他,如今,沈芸诺毁了,沈聪怕再也不能坚持了。
沈芸诺好好活着是沈聪所有的希冀,沈聪受伤,大夫摇头无奈的时候,沈聪拉着大夫不肯放弃,第一次,沈聪开口求人便是求大夫救他的命,不是他怕死,他说他想活着,他还有妹妹,他不能死,他死了,他的妹妹就死了,他娘在地下不会原谅他。
他躲在门后偷偷红了眼,这么多年,头回偷偷抹泪痛哭,看着沈聪一步一步挺了过来。很多时候沈聪不在家,有时候是忙场子里的事儿,有时候是在场子里养伤,他不敢回家,让沈芸诺察觉他一身伤痛。
细雨无声,走廊死一般的寂静,在场的人被他眼中迸射的冷意吓得直哆嗦,韩城上前拉着他,眉峰紧蹙,声音夹着愠怒,“刀疤,等聪哥回来再说,你别乱来,再给聪哥添乱了。”
头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刀疤怔住。
今日,木老爷请沈聪去主要为顺风赌场的事儿,这当口闹出事情来,所有的事儿都得落到沈聪头上,和当初明月村的事儿相同,哪怕不是沈聪做的,大家议论起来,皆将脏水泼到沈聪头上,他被仇恨冲昏头脑时也想杀人解恨,然而冷静下来,才才后知后觉,真做错事儿,替他揽事受惩罚的是沈聪。
邱艳瞥了眼有气无力的邱勤,他的脸被自己拿扫帚戳花了,细密的红痕印在脸上,隐隐有血顺着脸颊流下,她眼神凛冽,手搭在门上,低头沉思,半晌,抬起头,深深吸两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光线昏暗,床榻上,沈芸诺脸色惨白,缱绻着身子,苍白的手紧紧拽着被子,邱艳心底刺痛,话卡在喉咙,难吐出一个字。
“嫂子。”沈芸诺仰起头,脸颊淌过细密的汗,紧紧蹙着眉,痛苦不堪的望着邱艳。
邱艳抬脚,大步走上前,趴在床榻上,泣不成声,“阿诺……别怕,嫂子,嫂子陪着你……”手轻轻落到她额头,似要抚平她眉梢化不开的愁绪,触到她额头,才惊觉一片冰凉,她濡湿的手上,带着汗都是凉的,担忧道,“阿诺。”
“嫂子,我冷,再给我抱床被子来可好?”沈芸诺牙齿上下打颤,嫣红的唇血色全无,邱艳探向她脸颊,双手,冷若寒冰,她心下颤抖,哭了起来,“阿诺,你,你别吓嫂子。”
“没事……我来小日子,肚子疼,之后就好了。”沈芸诺缩成一团,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左右调整着姿势,身子不安的扭动着,面容略微狰狞,翻过身,背朝着邱艳,紧紧咬着被子,呜咽出声。
邱艳愣在原地,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水润的眸子,点漆的瞳仁微闪,有喜悦溢出,惊喜如阳光普照,猝不及防,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片刻才忆起沈芸诺喊冷,急匆匆回屋,从衣柜抱了两床大红色被子出来,刀疤和韩城正僵持着,见此,两人目光刺痛,韩城松开手,低低道,“刀大哥,别给聪哥添麻烦了……”
声音透着些许沧桑,刀疤一怔,慢慢松开了手,只听韩城又道,“这些日子,聪哥未阖过眼,我们再闹点事儿出来,不待木老爷开口,兄弟们,或许就散了。”
其他人动容,最近,来赌场闹事的人多,出门要债的兄弟诸事不顺,大家靠着赌场收入养活自己,赌场生意不好,分不到钱,接下来日子怎么过,大家心里没个主意,这些日子,若不是有沈聪在后边撑着,他们如一盘散沙,加之顺风赌场给钱拉拢他们,或许,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刀疤的目光扫过众人迷茫彷徨的脸颊,颓废的松开了张三,他这般痛恨,何尝不是明白,沈聪一蹶不振,赌场就完了,这么多年,他把赌场当成自己的家,和兄弟们并肩作战,外人诽谤他,侮辱他,他皆无所谓,不在乎,不理会,因为他知道,身旁站着一群和他同样的人,不惧外人眼光,洒脱恣意活着。
即使被所有人轻视,唾骂,场子里的弟兄从未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过,只因,有个男人说,靠自己的双手努力活着就是骄傲,他们不靠爹娘,不靠亲戚,自己挣的钱养活自己,至于收到的谩骂,受过的伤,他日必能悉数奉还,人生,最痛快的便是你活着,于旁人来说是最大的不安,惶惶不可终日,亲眼瞧着那些骂过打过你的人在你面前胆战心惊抬不起头。
赌场的人都听过这番话,这么些年,他们一直这么活着,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所到之处,另外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可是,今天,或许那种日子再也没了。
没了沈聪的顺意赌场,好似没了一家之主的庄户人家,之后,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干。
一时之间,走廊上针落可闻,蓦然鸦雀无声,大家低着头,情绪低落。
“城子……”刀疤张了张嘴,望着韩城发红的双眼,一字一字顿道,“聪子。”
“聪哥……”韩城低低呢喃这个叫他引以为傲的名字,嘴中酸涩,“刀大哥和聪哥认识的时间久,该明白。”
刀疤怔怔的,“是啊,我认识他好多年了。”哪不明白,沈芸诺就是他的命,沈芸诺出了事儿,沈聪不会再待在赌场,他都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愈发没有勇气面对。
这时候,一阵略微沙哑的女声响起,“城子,麻烦你去灶房烧锅热水,我出去一趟。”
韩城抬头,看邱艳换了身干净的衣衫,湿哒哒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里握着铜板,像要出门的样子,他顿了顿,立即有人抢着奔去了灶房,“嫂子要出门?”他喉咙滚动,声音低沉,猩红的眼,血丝并未散去。
“出门买点东西,很快回来。”邱艳撑起油纸伞,快步往外走,韩城眼疾腿快的追上前,“嫂子去哪儿,什么事儿吩咐我们就是了。”韩城态度客气,邱艳转身笑了笑,“无事儿,去隔壁村买点东西。”
她小日子来通常悄无声息,没多大感觉,看邱艳身下有血,只当她被人糟蹋了,没往那方面想,经沈芸诺提醒,才恍然大悟,沈聪去山里该是找益母草去了,柳芽刚来小日子那两次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柳芽娘便是挖益母草熬汤给柳芽喝才慢慢缓解过来了。
邱艳想了想,将沈芸诺的事儿说了,他们都以为沈芸诺被张三给侮辱了,邱艳觉着该和他们说清楚,语声落下,她的手臂被大力拽住,邱艳蹙了蹙眉,扭过头,却看韩城眼眶湿润,鼻子发红,似哭非哭。
“嫂子,是真的吗?阿诺妹子……”韩城声音颤抖,回过神,发现自己拉着邱艳手臂,窘迫的抽回了手,尾声轻颤,“嫂子……”
“是真的,是我疏忽了,不是阿诺开口,我都以为她……”喜从中来,邱艳止不住掉泪,“阿诺没事儿,聪子去山里挖草药,我买红糖回来……”话没说完,感觉身侧如风吹过,高大的人影飞了出去,“嫂子,我去就是了,你回屋陪着阿诺妹子。”
没有什么,比能让沈聪留下更值得高兴的事儿,韩城想,张三并非罪无可恕,至少,他没毁了阿诺,没毁了沈聪。不知为何,眼角竟有泪撒落,他粗鲁的一抹,开心的大叫起来,打滑的小道上,只看韩城健步如飞。
邱艳咧着嘴角笑了出来,阿诺好好的,是她们所有人的希望。
韩城回来得快,脸上一扫抑郁,鞋子裤子蒙上了厚厚的泥,他欢喜的把一袋子红糖搁桌上,如释重负道,“嫂子,你瞧瞧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去其他村,对了,还要什么,你和我说。”憨厚老实的汉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刀疤正郁郁寡欢,见此,以为韩城魔怔了,更是面色如灰。
一袋子红糖,一年都吃不完,邱艳心里知道他为何这般高兴,敲碎其中小块,放进碗里,端着进屋给沈芸诺,韩城拉着刀疤去边上,小声说了这事儿。
刀疤惊讶,声音透着浓浓欣喜,“真的?”
韩城点了点头,却看刀疤转身走向走廊,拖着张三拽狠狠了两脚,嘴角浮现起不怀好意的笑,“老子放过张家男女老少,而你,给老子一辈子当牛做马吧。”
不知何时,天边的雨停了,暗沉沉的天依稀露出稀薄的光,纵然微弱,却如烈日骄阳给人希望。
身子放松,刀疤瞧哪儿都不太顺眼,冲走廊上无事可做的人吼道,“杵着做什么,都啥时候了,嫂子和阿诺妹子还没吃午饭,还不赶紧做去?”声音咆哮震天,对上韩城拧眉的神色,急急止了声,低吼道,“还不赶紧去?”
众人不懂刀疤为何还有心情吃饭,可他的话不敢不听,一堆子人全钻进灶房,生火的生火,淘米的淘米,大家手忙脚乱,看刀疤从窗户探进半边身子,“全在屋里做什么,走廊上一堆死人,吓着小嫂子和阿诺妹子怎么办?还不赶紧拖走?”
几人又惊慌失措的走出去,拽着一群残废往外边走,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把人放哪儿,沙子讪讪开口问道,“刀大哥,你看人放哪儿?”
“放哪儿要我说是不是,那你吃饭怎么不问我饭往哪儿塞?”刀疤压抑着声儿,虎着脸,气势汹汹。
沙子无奈,知晓这会儿刀疤脾气来了,顺着栅栏堆成一排,走廊上刀疤气得暴跳如雷,怕大声吓着屋里的阿诺,自己走出去,朝沙子屁股上踹了一脚,哑声道,“搁栅栏边,是要吓得小嫂子不敢出门是不是?”
沙子叫苦不迭,最后,把人扔到外边路上,眼不见心不烦,出门不往那边瞧也不会吓着。
邱勤也在其中,他脸上火辣辣的疼,从小到大,从未看邱艳如此疯狂过,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如泼妇拿着扫帚戳他脸的是邱艳,如果不是他反应快,一双眼怕就被邱艳戳瞎了。
做好饭,才瞧着沈聪抱着一堆不知名的野草回来,堆到走廊上,推开门进了屋,很快又走了出来,蹲下身,细细选了其中两种野草,再次走了进去,大家看得莫名其妙,刀疤一掌打在大家头顶,“没事儿做了是不是,雨停了,去山里砍柴,挖野菜,该干嘛干嘛。”
几人心情低落,有脑子转得快的,留意着刀疤神采奕奕的神色看出些什么来,听话的往外边走,反应慢的留下来又挨了两拳。
屋里,邱艳替沈芸诺换上月事带,收拾了床上弄脏的褥子,坐在床前守着,沈芸诺满脸大汗,双唇恢复了些许红润,她握着巾子,轻轻替她拭去额头的汗。
“艳儿,可是这两种?”沈聪手里握着两种,邱艳看了眼,小声道,“左边的手里的。”
沈聪浑身湿透了,身上黏了许多草屑,略微狼狈,她站起身,眼眶还红红的,“聪子,你回屋换衣服,我给阿诺熬汤去。”
“不用,你陪着阿诺,我去灶房。”话完,抿唇淡淡笑了下。
邱艳心口一痛,“聪子。”
“我去灶房了。”打断邱艳,转身,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熬好一锅汤,却不见沈芸诺醒来,这时候,院外走来一行人,左侧男子一身灰色麻衣,撑着伞,为首的男子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态度倨傲,刀疤不由分说冲了出去。
“刀疤,回来。”
刀疤急红眼,指着门外,“聪子,卫洪他……”
“回来。”沈聪不疾不徐的又说了遍,刀疤抽回手,恨恨的走了回来。
沈聪从容的站起身,脸上无波无澜,缓缓走了出来,屋檐滴着水,落入他发梢,瞬间湮没,同时,外边传来熙熙攘攘的哭喊声,以及妇人的痛骂,沈聪充耳不闻,站在屋檐下,半垂着眼睑,轻蔑的勾了勾唇。
“难怪你在顺意赌场多年受人钦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点,连我都佩服,今早才说过往种种冰释前嫌,往后井水不犯河水,背过身就朝我手底下兄弟下手,背信弃义,沈聪,你的为人也不过如此。”卫洪站在门口,面带指责。
刀疤撩起袖子,气得脸红脖子粗,“老子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
沈聪回眸,瞥了眼屋子,目光淡淡扫过刀疤,后者如醍醐灌醒,捂着嘴,一脸悻悻。
抬脚,闲庭信步,悠悠然走了出去,刀疤和韩城追随两侧,一人怒目而视,一人沉着不言,卫洪暗下皱眉,“怎么,你们自己做的事儿,敢不承认吗,一群缩头乌龟。”
刀疤咬着牙,忿忿瞪着卫洪,余光打量着沈聪,只待他一个眼神,立即扑过去打得卫洪满地找牙。
“卫洪……”沈聪的声音很轻,很淡,若非卫洪目不转睛注视他,根本听不清他口中唤的是自己的名字。
卫洪轻笑声,“怎么?什么时候,沈聪说话竟和小姑娘似的,你这声音,在顺意赌场说话有人听吗?”
“卫洪,你嘴巴给老子放干净些,信不信老子打得你爹娘都不认识。”刀疤扑上前,被韩城死死拽住。
沈聪好似没听出卫洪话里的嘲笑,轻描淡写道,“卫洪,你说,明天我带人抄了你全家,再去木老爷跟前认错,你觉得他会如何处置我,把我交给温老爷?”
卫洪嗤鼻,他明白自己为何看沈聪不顺眼了,永远装作副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实则,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罢了,“木老爷如何我不懂,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初生牛犊不怕虎纵然不假,可姜还是老的辣,沈聪,你未免太过自视甚高,今日这番话传到木老爷耳朵里,足以把你踢出顺意赌场了。”
沈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若不然,试试?”
卫洪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这时,几个妇人冲了过来,欲和沈聪拼命,刀疤走上前,一脚将人拽开,定睛一瞧,怒斥道,“眼睛瞎了,哪儿都敢往上撞是不是?”
“天杀的,打了我儿子,我要跟你拼命。”外边站着不少人,个个泪流满面,目光怨毒,韩城明白过来,虎着脸道,“怀胎十月生下来怎么说也是条命,放出来咬人就别怪人不客气,你们真要是个分是非的,何不问问他们为何来杏山村,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今日的下场也是自己活该。”
一堆人躺在地上,不知多久了,浑身湿哒哒的,何氏瞧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儿子,癫狂起来,“邱艳,你给我出来,你就是这般对待你堂哥的,你给我出来。”
何氏嗓音尖细,听得沈聪皱眉,刀疤奔过去将何氏拎了起来,“还有脸叫我嫂子,管管你儿子,他真要有爹生没娘养的,放老子这边,保管替你教导得服服帖帖。”
何氏生性柔弱,加之多年受肖氏压着,被刀疤一吼顿时没了声。
“卫洪,我怕没告诉过你,如果我妹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仅要你的命,你全家老少也一个也不会放过。”沈聪的声音很轻,“当年顺心赌场的人皆不敢来这边捣乱,你该知道缘由的,这回,你过了。”说完,眼神落在旁侧仇恨他的何氏身上,温和道,“今日,谁在院子里动了手,稍后,我会挨个挨个询问,暂时不想多说,都回吧,来日方长。”
沈聪耐人寻味的瞅了眼卫洪,“场子里的兄弟受伤,都会帮忙请大夫出银子,顺风赌场最近生意不错,想来,不会差这些银子,往后,钱花不出去,送几个人过来由我折腾,真是个好法子。”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微微变了脸色,沈聪话里的意思是卫洪故意怂恿邱勤他们过来挨打的?
细雨中,双方对峙,久久没人说话,卫洪推开头顶的伞,眼底闪过不愉,吩咐道,“把张三给我带过来。”
张三腿脚受了伤,这会正被人扶着,听了这话,以为卫洪要帮他出头,挥舞着手,疼得龇牙咧嘴,“卫哥,你可要帮兄弟们做主,卫哥……”
卫洪紧紧抿着唇,待张三到了跟前,手拉扯他发髻,阴狠道,“谁让你过来吓人的,手底下有几个人就不懂规矩了是不是,给沈聪道歉。”
卫洪态度转得快,所有人都没回过神,张三更是不明所以,只见卫洪抬手,给了张三一耳光,语气不明,“我说的话听不懂了是不是,木老爷乃温老爷大哥,你行事冲动,坏了两方情分,被温老爷知道……”
张三怔怔的,闻言,身子哆嗦了下,左右两边的松开他,他全身无力,身子瘫软在地,仰起头,痛哭流涕道,“聪哥,小的错了,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小的这回吧。”
何氏等人愣在原地,明明沈聪动手打伤人,怎么受伤的人还要反过来道歉,何氏脸上恨意更甚。
沈聪轻哼了声,不冷不热道,“之前是觉着你们太弱,有心放你们条生路,没想着你们成长得倒是快,是适合让你们瞧瞧何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往后,落到我沈聪手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风吹散了他的声儿,不太真切,却足以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张三不分轻重,这事儿我是管教无方,聪子,你向来不喜欢斤斤计较,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张三一个机会。”卫洪语气带着商量,再无方才来时的嚣张,张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手底下这么多人,连两个女人都对付不了,还留下把柄,念及此,卫洪一脚踢向张三,没个好气道,“还不赶紧给聪哥磕头求原谅?”
沈聪面无表情,这样子的沈聪叫卫洪心生胆怯,最后,领着人走了,保证会给沈聪一个交代,刀疤冲着卫洪背影呸了声,“怎么放他走了,私底下花钱收买拉拢我们的弟兄这事儿也该和他清算清算,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说愿意跟着他?”
卫洪舍得花银子,顺意赌场许多人都被卫洪塞过银子,卫洪的意思让大家为顺风赌场效力,他们同甘共苦,哪是卫洪那点银子能收买的,没有一个人乐意跟着卫洪。
“回屋吧……”收回目光,沈聪若有所思。
沈芸诺前边受了惊吓,后又肚子痛,睡得沉,外边的动静大都不曾惊醒她,邱艳试了试柜子上的汤,微微有些凉了,她转过身,去灶房换了碗烫的,以便沈芸诺睁开眼就能喝上,至于院外发生的事儿,她只当不知。
沈芸诺额头的汗渐渐没了,拱了拱身子,手伸出被子外,邱艳握着她的手,热烘烘的,挪开了上边两床被子,瞅着她面容安静下来,蹙着的眉头舒展开,如平日睡觉那般。
眉目温和,安静如初。
她一颗心才算完完全全落到实处,趴在褥子上,等沈芸诺醒来,渐渐,她阖上眼,睡了过去。
阴沉沉的天,又飘起了小雨,屋里,有人哭喊着叫救命,邱艳心口颤动,循着声跑了过去,却看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扛着沈芸诺往外边走,沈芸诺在他肩头挣扎,抬起头,泪眼婆娑的喊她,邱艳一动,追了出去,沈芸诺伸着手,求她救她,邱艳满脸是泪,扬手牵她,然而,男子步伐快,每当她的手快够着沈芸诺苍白的手,便被男子甩出一大截,渐渐,沈芸诺的哭声远了,耳边的哭声也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她绝望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阿诺,阿诺……”睁开眼,屋里燃了灯,邱艳满头大汗,但见被子里的人动了动,邱艳伸手紧紧握住,梦境中,她够不着她,无能为力,好在,只是梦。
“嫂子。”
沙哑的嗓音叫邱艳眼眶一红,柔声道,“阿诺,嫂子在呢,你别怕。”
只露出脑袋的沈芸诺微微一笑,乖巧的点了点头,邱艳记着柜子上的汤,转身,身上的衣衫滑落,她才意识到身上多了件灰色衣衫,弯腰,拾起来拍了拍上边的灰,目光一软,该是沈聪进屋瞧她睡着了担心她着凉给她披在身上的,随手把衣衫放在床上,转而试汤的冷热,温温的刚刚好,里边多出些许甜味,该是沈聪往里加了糖,“阿诺,喝了肚子就舒服了,现在肚子好些了没?”
沈芸诺点了点头,坐起身,捧着碗喝了一大口,问起沈聪,“哥哥呢。”
“和城子他们在外边说话,要不要喊他进来?”
沈芸诺摇头,邱艳瞧着她低下头,抿着唇,小口小口喝着汤,心里既开心又难受,庆幸,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堂屋里,沈聪坐在中间,刀疤挨着他,气氛沉闷,“聪子,你一句话,明日老子就去卫家把他们一锅端了。”
韩城在边上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刀疤别乱说,早上,木老爷请沈聪过去说了什么他们还不清楚,对付卫洪容易,还得应付木老爷。
沈聪转着手里的草,傍晚,他们又去山里挖了很多益母草回来,堆了一背篓,他折了根放手里把玩着,顿道,“木老爷无意一览独大,今日,和温老爷当场拜把子结为兄弟,往后,顺风和顺意各做各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
刀疤拍桌大声骂了句,“顺风赌场不安好心,木老爷眼睛瘸了不成?”说完,看大家略有忌惮的望着他,刀疤心知说错了话,气得别开了脸。
李杉和骆驼受了伤,两人坐在最下边,沈聪看向他们,“你们的伤口如何了?”
李杉摇头,“不碍事,是我不禁打,连累了阿诺妹子。”
清晨,门口传来异动他察觉事情不对,牵着沈芸诺从小屋子出去,沈芸诺要往树丛里躲,被他拉着往外边跑,谁知,院子里的人好似察觉什么似的,跑了出来,双拳难敌四手,他和沈芸诺才被人抓住了。
这会想起,他觉得是自己动静太大,惊动了张三一伙人,假如听沈芸诺的话先躲起来就没事儿。
韩城转向骆驼,后者低着头,额上青筋直跳,像是气狠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偷偷回来被他们发现。”
沈聪不欲追究对错,“今日的事儿,我必会讨个公道。”
骆驼抬起头,敛了周身杀意,嗫喏道,“聪哥,阿诺妹子出事是我的错,这件事,我会替阿诺妹子报仇,木老爷器重你,万万不能让卫洪抓着你的把柄去木老爷跟前告状,赌场,不能没有你。”
其他人附和,“对,聪哥,赌场不能没有你。”顺意赌场生意每况愈下,等着吃饭的嘴多,挣不到钱,赌场一群人无用武之地,木老爷那边怕是留不住这么多人,会让人离开。
他们死心塌地的未顺意赌场办事,舍不得离开。
你一言我一语,沈聪眉梢微动,“天色不早了,大家早点睡,明天,城子和沙子留下,其他人去镇上。”这几日,他忙得脚不离地,未曾阖过眼,铺子掌柜有意偏向卫洪他们,若他领着人上门找麻烦,到头来,无非换做和卫洪硬碰硬,木老爷明确提醒过他,沈聪不得不听从木老爷的意思来。
大家将桌椅抬道外边,找了凉席铺在地上,动作迅速躺下,生怕晚了没有位子,不管明天如何,沈聪在,他们便觉着有希望。
沈聪神色晦暗,抬脚走进屋,朦胧光影中,沈芸诺苍白的脸好似清瘦许多,他皱着眉头,上前探了探沈芸诺额头温度,“还有哪儿不舒服?”
沈芸诺摇头,“没,好受些了。”
“你一天没吃饭,我去灶房给你下碗面。”看旁边柜子上放着的空碗,沈聪欲伸手端,被突然伸过来的手抢了先,“我去灶房,你陪着阿诺说说话。”
沈聪最是放心不下阿诺,阿诺醒过来,他该有话要说,邱艳不打扰兄妹,端着碗出了门。
夜里,邱艳怕沈芸诺一个睡害怕,让沈聪回屋睡觉,她挨着沈芸诺,今天发生的事情多,要她回屋,她万万是睡不着。
沈聪并未多说什么,抱着边上两床被子,想到堂屋,一群人没有被子盖,和邱艳商量,“把鼻子给刀疤他们送去如何?”
邱艳受宠若惊,往回这种事,沈聪是万万不会和她商量的,柔声道,“抱过去就是了,会不会不够,衣柜还有两床薄一点的褥子。”
“够了。”说完,沈聪缓缓走了出去,背影柔和许多。
翌日一早,沈聪和沈芸诺说了几句话,未吃早饭就带着人去镇上了,刀疤和韩城留下来顾着家里,邱艳让沈芸诺在床上躺着,她刚来小日子那会懂的不多,邱老爹找孙大夫开了药方,这会儿想来,怕就是止疼的药了,不得不说,邱老爹确实将她养得不错,至少,她从来不会肚子疼。
春雨绵绵无声,雨晴怕是好几天后的事情了,邱艳叮嘱沈聪买只鸡回来,给沈芸诺炖汤喝,装了一篮子米,琢磨着去隔壁村换些鸡蛋,有昨日的事情在前,她明白,杏山村的人不会和她们过多来往,只有去隔壁村子。
韩城和她一块,路上,又问起昨日的事儿,他始终觉着不对劲,那种感觉说不上来,邱艳明白她的意思,并未流露出丝毫反感,细细回想着发生的事儿,韩城听完,沉思不语。
隔壁村的人得知她是杏山村的,眼里流露出不屑,又看她身侧跟着个彪形大汉,有所忌惮,支支吾吾不肯答应,最后,邱艳吃亏,一篮子大米换了半篮子鸡蛋,她明白,对方看出她一脸急切,不可能依着平日的价格换给她。
和韩城往回走,杏树下静悄悄的,好似突的下,大家就不爱来这边聊天似的,地上散落的鞋子没了踪影,河边的木盆衣衫也没了,世态炎凉,邱艳心里难受,忆起昨日沈芸诺躲在床底无助的模样,仍忍不住红了眼眶,那时候的沈芸诺,像是谁都不认识了似的,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不可自拔。
“城子,你听聪子说起过阿诺吗?”阿诺胆小如鼠和小时候被沈老头与罗氏虐打有关,然而,不该是昨日的样子。
韩城看她眼,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语气凝重,“嫂子问聪哥吧,阿诺妹子的事儿,我不好多说。”昨日沈芸诺的情形他第一次来沈家见过回,沈聪透露过一二,遇着生人,或被吓得狠了,沈芸诺便谁都不认识,躲在床底,不停地往后边蹭,沈聪一直以为和小时候的事情有关,去年,才知晓,沈西常常半夜装鬼吓人,沈芸诺被吓出了病,不过,他们谁都不敢说那是病,皆说她是胆子小,看不得生人。
沈芸诺想想,没有继续问。
回到家,发现邱老爹来了,联想昨日邱勤,邱艳想怕是何氏上门找邱老爹闹了,邱艳鼻子发酸,哽咽道,“爹。”
邱老爹和刀疤坐在屋里说话,听着声儿望了过来,抿唇笑道,“艳儿回来了,爹刚来,正喝刀疤说话呢。”邱老爹站起身,迎了出来,见韩城手里提着鸡蛋,叹气道,“家里没鸡蛋了,你给爹捎口信就是了,出门找人换,那些人不认识你,少不得要吃亏。”
邱老爹背着背篓来的,里边有米有面粉,还有豆子,和邱艳道,“爹家里什么都有,往后捎口信,别出门找人换。”只字不提何氏和村里一众人闹上门的事儿。
“是不是三伯母找你诉苦了?”
邱老爹听她提起这事儿,也不瞒她,“你三伯母的确上门找我,不过我没搭理她,早知这样,昨日就该把阿诺一块带上,亏得她没事儿,否则……”说到这,邱老爹顿了顿,岔开了话继续说何氏上门的事儿,“大夫说阿勤腿的骨头断了,接上,往后只怕也不好了,不止阿勤,咱村子里三四个人往后都是瘸子了,要我说,也是他们自己作孽,怪不得旁人。”
“三伯母只是闹了通?”何氏看似温和,牵扯到自己儿子,也是个泼辣的。
邱老爹拉着她,虽然刀疤说邱艳无事,他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检查遍后才安心,“她哭得要死要活,去族里找人做主,你二伯母把她骂回去了。”
不然怎么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呢,肖氏与何氏素来不和,这些日子,二房和自己关系好,何氏揪着人上门闹,肖氏听到风声火急火燎上门帮忙,和何氏破口对骂,两人甚至动起手来,肖氏嘴皮子厉害,何氏没占着半点好处,最后,还被肖氏掐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邱艳没料到肖氏会帮忙,暗暗记着她的好,又问道,“其他人家有没有闹。”
“阿勤伤得最重,你三伯母尚且讨不了好,其他人哪敢?”那些人只敢动嘴,想来是顾忌沈聪,如果不是昨天晚了,他都想过来瞅瞅,一晚上没敢睡,早上收拾好东西就过来了。
邱艳没事儿,邱老爹吃过午饭便回了,路上遇着沈聪回来,两人站在村头说了许久的话,沈聪并未和邱艳提及,那日后,沈聪好似空闲下来,整天待在家守着她和沈芸诺,起初她以为是怕卫洪的人再上门,到莲花成亲,沈聪提出陪她去青禾村,她才察觉到事情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