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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凤阁的阁道上,常衮气得铁色铁青,身后跟着数名门下省书办值官,靴子踩得阁道的地板噔噔不绝。
登闻鼓前,常衮停下来,站在梯道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仍在击鼓不休的高岳,和数百名长跪号哭的太学生。
常衮的怒火砰一声,立刻在心间点燃。
方才在小延英殿当中,得代宗皇帝得知太学因何而来击鼓后,就询问常衮“杨相生前,有否这些政令。”
常衮不敢隐瞒,说已通过了门下省了,实则部分已推行,但还未敢惊动陛下,所以并未让中书舍人制诰。
“宰相的令也是令。”代宗皇帝的语气很坚决。
杨绾薨去的消息传到宫中,代宗皇帝当即就大哭说,“上苍不欲朕致天下太平,所以才这么快就夺走了杨绾啊!”
结果中午时分,就有比部郎中苏端莫名其妙上疏,对杨绾大加诋毁;现在又有国子监生徒聚拢在登闻鼓前,称有人要尽废杨绾生前之政。
代宗皇帝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安禄山、史思明、田承嗣、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他都掰过手腕,刚刚又铲除了元载,可以说是身经百战了,他非常清楚,“有人想借杨绾的死,借机搞事。”
而搞事的人,代宗皇帝心中便和明镜似的,他便冷冷地要求常衮出去,向国子监生徒们回复好解释好,毕竟他们指名道姓是来参谒你的。
常衮还待推辞,代宗就冷冷地说,“听说常卿日中就在政事堂,孜孜不休地接待新进士,直到方才。难道这群击鼓的太学生当中,就出不了来年的进士吗?”
于是吓得常衮只好离开小延英,朝西朝堂这边走。
“诸位生徒,这是为何?”看到高岳,常衮恨不得直接让金吾乱棍将其打死,可理智却告诉自己要冷静,抓住对方的破绽再痛下杀手不迟。
这群平日里只在国子监学馆里读呆经的乌头柴精,几句话就把他们给打趴下来。
国子监生徒一见是宰相来了,纷纷作揖行礼,这时高岳放下鼓槌,对宰相回禀说,“因有事不明,特来参谒常相,希望询问清楚。”
常衮没有立即说什么,而是用冷冷的目光扫射下,锁住了在场的刘德室,吓得刘德室急忙缩回去,心中还战栗不休。
但高岳却没那么害怕,他便继续慨然将具体的条格一一说出,请求常衮给予明确答复,主要是:
一、国子监的学田是否要退还补足;
二、国子监是否继续要增加厨料钱和修缮费,因为原本的庐舍已坍圮不堪;
三、京兆府十三年解送的举子当中,国子监生徒是否按照事前所说,占据一半名额(京兆府解送的举子,在科场有天然优势,十有八中,独抗百郡);
四、能否提高国子监学官俸料钱,使其安心教授学业;
五、可否等到十三年春闱结束,再清查国子监补署情况。
“尖牙利齿......”听完这些后,常衮不由得对高岳大生厌恶,然后便对高岳打起了官腔,“高逸崧,你站在这登闻鼓前,可知我唐有个三不理?”
高岳说不知。
常衮顿时抓住把柄,指着旁边安置的匦函朗声说道,“我朝凡亡官失职,婚田两竞,追理财物者,应先诉于本司,若本司不理,再诉于省司,若省司不理,则诉于三司,若三司不理,方可投匦;登闻鼓亦是如此,有挝鼓进状者,先送京兆府推问,若仍觉冤屈,可再去御史台,结果你们在光节门前非但不听京兆少尹杜济的劝阻,反倒冲闯内殿门禁,可知这是什么罪责吗?”
常衮这番话声色俱厉,早吓得三分之一的国子监生徒噤若寒蝉。
高岳大怒,心想你说的轻巧,什么三不理,不过是本司(州县)、省司(尚书省)和三司(唐代的三司受事,是指中书舍人、门下给事中和御史中丞,他们负责接状子和上表,但御史台通常根本不受上表,一怕麻烦,二怕冤案影响自己名声)之间互相踢皮球而已。
那边常衮的话语刚说完,披着铁甲手持长戟、哨棒的金吾士兵们顿时自各处呐喊着赶来,将登闻鼓围得水泄不通。
夜色已覆盖在大明宫,士兵们火把齐举,将西朝堂内外照得如白昼般,让人心儿惶惶。
这时连卫次公也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带着畏惧的声音,胆怯望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常衮,“怎么办,逸崧......”
“别怕,如今退半步,泄半口气,就真的是万劫不复......”高岳头往后靠着,对卫次公说到,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若我这个棚头这时怂了,不但性命难保,还得连累国子监。但若是这次我成功了,别说国子监的棚,此后京城内外谁还认不得我堂堂击登闻鼓的高三郎!
拼了!
“诸位同年不要惊慌。”高岳举手大喊道,接着对常衮拱手,“晚生斗胆再问冢宰......”
“区区太学生,不准驳本相的嘴!”常衮不耐烦地挥动衣袖,示意金吾卫将这群太学生拿下,该逮捕的逮捕,该驱逐的驱逐,“我大唐律规定,在路邀车驾申诉,于魏阙下挝鼓以求上闻,以上御史台表披陈身世,此三者如有不实者,各杖八十——高岳你今日连犯两条,状子应送京兆府鞠讯,若有丝毫差池,连杖一百又六十!”
“一百六十!”当场的生徒都吓得魂飞魄散,高棚头被京兆府那群人打一百六十杖的话,还不得当场一命呜呼?
“晚生不驳冢宰的嘴,晚生只想和冢宰讲道理!”高岳站在原地,“按照冢宰所言,我等若先诉于本司,本司不理,便要去省司;省司亦有理或不理,不理的话便还要去三司;三司若再不理,我便来击登闻鼓,然后再遇推诿,再回京兆府本司——就这样,晚生便要来回九次之多,冢宰我看不需要称之为‘三不理’,应为‘永不理’。”
“呔,大胆!”常衮指着高岳,勃然大怒。
这时常衮身边的金吾卫士兵已准备上前办事了。
月光下,高岳等人的头皮都发麻了,刘德室更是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但高岳还没有失去勇气,他望了望卫次公,互相间点点头,觉得上面的头发和下面的裆部都因激动而发麻挺直起来,接着又对常衮大喊道,“冢宰以为弄个‘永不理’便能杜绝我众生徒之口了吗?晚生可是知道,除去击鼓投匦外,还有最后个直诉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