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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儿的棋艺,到底是远不如你。难怪老佛爷对你赞不绝口,夸你棋艺堪敌国手了。”他打量我,任是夸赞别人,口气中都仍带了那股高高在上的孤傲。
他的眸光锐利直视我。我深知他的话意,却故作懵懂道:“巧姐姐岂是澜儿这点雕虫小技可能比的?巧姐姐在宫里要替老佛爷分忧打理万千的琐事,在府里又要帮大太太处理内务。岂是澜儿所能?”我莺声细语,他灼灼的眸光含笑上下望我,终于鼻中轻翕,轻哂道:“雕虫小技?知道便好。”
我心下惶然。他识破我的诡计?他必然是看破了,虽然我手段未必高明,但总是借力打力,折了曹蒹葭的风头;他怒了?倒也未必,曹蒹葭在他眼前不过是彩翼绚丽的一只飞蛾,翩跹眼前时固然可爱,自作聪明扑火焚身时,他不过也只剩一声慨叹而已。视之无关痛痒,轻若飞烬。
我为曹蒹葭悲哀,却从他眸光后那清冷犀利的一抹寒芒中看出一丝森冷。他,不该因此忌惮我吧?我已不是昔日入府之初那小鸟依人的小姨太谢漪澜,只是当初他怜我爱我,却因千万种无奈,并未能尽心呵护我。如今,我成了周府的八姨太,渐渐也已是心机深沉,却再不复当初的清纯,手上竟然也染了鲜血,不管这血,是敌是友。
但我深知,所有的男人都喜欢那种小鸟依人脑空无物,只靠他们丰满鹰翼下呵护的柔弱女子,已衬托他们的坚强高大。而他们都忌惮那种心机深沉的枕边人,怕是厮杀征战在外打拼后,总想有一块无忧无虑安枕无忧的天地,不必枉费心神简单的女子才是他们的最爱。五姨太因此而永失他的怜爱,而我,却不想步五姨太不智的后尘。若周府内没有这男人为我遮蔽风雨,再伶俐再顽强的小鸟儿也难在暴风骤雨中活命。更何况,此刻同他对面,夜色撩动我一颗悸动不安的心,忽然间,我好想在风雨后扑入他的宽阔的胸膛,投身在他的怀抱,还如当初一样,静静地依偎他,同他柔声细语的倾述衷肠。
可我如今无法去靠近他,才在他眼前除去了曹蒹葭,我若此时对他投怀送抱是我的不智。
我深抿了樱唇,眼前渐渐的升起一片朦胧的迷雾,眸光放软,凄然望着他,欲言又止。“致深!”我忍不住颤抖了声音含混的唤他一声,心却骤然间悸动突突地跳个不停。
他“嗯”一声,算是回应,打量我,待我的后话。
我实在压抑不住心头那淤积许久的话,我哽咽地问:“若今夜不过是噩梦,明日日出,一切可还能回到当初?”
岁月静好,与君终老。这毕竟是我当初的期盼,迷茫了许久,终究在此刻,我突然发现,知我懂我,我最渴望得到的爱,就在眼前。我始终不甘心,不忍轻易放手。
他略怔,打量我是笑容渐渐敛起,片刻,他安静地徐徐摇头,轻笑了转身离去。霎时间,我泪如泉涌,心底里那不堪一击的柔弱,恰被他一语狠狠的击中。
“致深!”见他转身离去,我忍不住一声唤,立时又后悔自己的冲动,只是那积蓄胸臆的话一浪浪袭来。他驻足,回眸望我,我含泪的眸光注视他,却终究无语。
他走了,庭院里一片沉寂,隐隐的还似残留曹蒹葭凄厉的哭号声,刺耳沉闷的鞭挞声,更有乘风入鼻的血腥气。那血腥气令我恶心欲呕,仿佛如初入周府时,致深在前堂手刃山匪血溅画屏时的惨烈,如今,这触目惊心的血污却染在了我手上。我心有余悸,但如今若非她死,便是我亡,惨烈如眼前战局,也令我渐渐理解了那个男人的冷酷无情。
次日晨起,我疲倦起身。冰绡伺候我对镜梳洗,尺素、焰绮相继进来,各个脸上饱含笑意。
“这是如何了?看把你们笑得得意。”冰绡回身看一眼她们问。
“昨夜九姨太院里可有一出好戏呢。”尺素忍不住说。
焰绮也不肯落后地争抢着说:“听说九姨太昨夜被大太太一顿辱打,被婆子们扶回房中后,她又哭又闹的要自尽寻死。可是她哭闹一阵子,白绫系去房梁,人也站去凳子上,自己声嘶力竭大喊了十余遍‘让我去死!’到头来是老爷也不肯来,五姨太也不肯去,自唱自演一番无人搭理。她闹了半夜,自觉无趣,这才不哭了。今儿一早,院门深闭的,乖乖的不敢出来了。”
于是众人都不禁掩口去笑。我却笑不出,反觉得悲凉。曹蒹葭这一枚棋子,五姨太用罢弃置一旁,老爷更是乐得看戏,这府里的女人,只有老爷有用的,和没用的。但我又属于哪种?若有朝一日,我被大太太寻衅,致深可也是如此作壁上观般的乐得看戏?心底一阵寒意,直凉去指尖,我对了菱花镜望着自己那张略显苍白的面颊。什么青丝如黛、剪水双瞳,什么温颜如玉,翩若惊鸿,只是这如花美眷,都会同春光一道衰老,到头来,我如何能挽回他的心?
午膳时,女眷们齐聚花厅。我赶至花厅外,恰在蔷薇架下遇到迎面而来的五姨太慧巧。她一脸温笑的打量我,盈盈道:“妹妹今儿气色不错。”
我兀自抚弄自己的面颊,侧头垂眸自嘲道:“或是胭脂抹多了几分,皆因昨夜不曾睡稳。”
她慨叹一句:“是‘夜夜长留半被’还是‘冷雨幽窗不可听’?听说,昨儿大太太教训九妹妹,多亏澜儿你去求情呢。”
她人未在场,事无巨细都是知道的。我淡然一笑道:“九妹妹虽是咎由自取,理应教训,但终究纤纤闺阁娇娃,受此鞭笞,也实属可怜。”
我心里暗自揣度,五姨太怕是有意候我在此,她对我说这些,意欲何为?她长长一声慨叹道:“君心难测,风云易变,妹妹也不要得意得太早。终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说罢轻摇纨扇,一脸雍容华贵的笑,迤逦向花厅而去。
我二人相继进入花厅给致深和大太太请安,然后落座,彼此都是按兵不动。
致深的眸光深浅不定地打量我片刻,沉吟不语。我今日依旧是淡妆,素颜朝天,不过略嫌脸色暗,匀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身上那袭浅珠白色缎衫,裙襟上是水墨幽兰,都备显清丽。我娴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大太太向老爷回禀着准备老王妃寿礼的事儿,说些什么,都不大入耳,只我余光落在身旁那空落落的椅子上,泥金满绣牡丹花的湘绣垫子,与众不同精致的珐琅纯银餐具,那是致深特许曹蒹葭的,如今奢华犹在,人去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