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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大爷,可怜可怜我吧。好歹赏几个子儿,给我娘凑口棺材。”呜呜的哭声,酒楼里走进一个脏兮兮大大眼睛的小乞丐,徐徐地来到我们桌前。
店小二慌得来轰赶骂着:“滚,快滚出去,这也是你来的地方?”
我微惊,诧异地制止:“且慢,这孩子讨钱葬母,已是可怜了。”
我身上无钱,就要去摸摘下的耳坠儿,却被七姨太制止道:“你省省吧,你去樊州城外看看,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了。你若真有心,就回去劝劝你那好老爷,开恩开城吧!”
我头脑一空,愕然地望着七姨太,再看九爷怀铄时,他满眼黯然。
七姨太摸出一锭银子偷偷塞给那小姑娘指着我对她说:“是这位好心的姐姐赏你的。”
小姑娘噗通跪地磕头大哭着说:“小姐大慈大悲的活菩萨,下辈子小草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小姐。”
我颇是尴尬,我一身男装,被她戳破,或是我的容貌一看便掩饰不住的女相,我忙扶那小丫头起身,她哭得满面泥汤横流,不等我多说话,店小二就引她下去了。活计们一边拾掇旁边的桌子,一边叹气说:“她娘和小姑都吊死了,吊死坟头枯树上。她家里因窝藏了黄毛匪,爷老子被千刀万剐了。如今沾了黄毛匪的边儿的犯人,就是要点天灯、下油锅、千刀万剐的。”
“森罗殿都没有兴樊帅府恐怖,民间如今谈起周大帅都如谈论鬼神。”七姨太咏芰低声道,仿佛同我同床共枕的那人就是森罗殿的阎王。
“这丫头的爹,原是本分的种地庄稼人,收成不好,财主逼了交租,欺负他不识字,骗他糊里糊涂的画押,竟然骗了把他妹子给卖去了窑子里。男人告去了衙门,衙门吃了那财主的好处,竟然趁着将他家的妹子抓去堂上问供时,从捕快到衙役把这女孩子拖去后堂生生糟蹋了,到头来把那男人屈打成招,生说他是黄毛匪。那家的媳妇去探监,苦苦求县官开恩,结果也被糟蹋了,一群畜生呀!到头来,那男人还是逃不了千刀万剐,谁想法场上,追魂炮一响,那真正的黄毛匪赶来救走了他,素昧平生的,只是为他打抱不平。从此那家男人就被逼上梁山了。这可好,朝廷就名正言顺的去追捕他这个黄毛匪了。后来他还是被抓了,杀他那日,这乞丐的娘和小姑就一身素孝为他爹收尸,然后双双吊死在坟前。临死在墓碑上用血书几个字-‘暗无天日’。只留下这孩子沦为乞丐。”我手中的杯子在手里颤抖,似在听厉鬼哭诉。
一顿饭吃的如同嚼蜡,难以下咽,待他二人吃过一碗面,我就匆匆的同他们上路。
车行城内,街面商铺紧闭,一片萧条。
偶有几家米铺吆喝着买米,却是米价疯涨。
“快些买呀,难民就要进城了!”米店伙计吆喝着,七姨太骂着:“听说,有商贾勾结官府拿了赈粮贩卖高价牟利。”
我惊得愕然,道旁乞丐可怜兮兮地在太阳地里望着我们,饿得骨瘦如柴。
旁边一个蒸饼铺子,面食飘香。我终于忍不住,同九爷要钱去买下一屉的蒸饼,发给那可怜的小乞丐们。不过一个举动,忽然地动山摇般,四面八方涌来黑压压的无数小乞丐,蜂拥而上,将我挤去了墙角,一屉蒸饼滚落满地,孩子们打破头般的争抢。更有一个孩子一口咬去被大孩子紧握的蒸饼,或是太用力,满嘴是血。
眼前的惨景惊得我愕然无语,七姨太上前一把拖住我拉扯了出去,不住地骂着:“要你多事,帮倒忙!”
樊州城下,一位护军将领疾步奔来迎上我和九爷。
“九爷,怎么得空来了?”他洪亮的声音问。
“哦,城外如何了?大帅吩咐我顺道来看看情势。”九爷闲然无事地说,在将领的陪伴下登上了城楼。
“烦九爷代为禀告大帅,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朝廷到底作何打算呀?”将领焦急地问。
城墙上如临大敌一般,士兵荷枪实弹,西洋的长枪雪亮的枪筒直指城下。
九爷怀铄带我来到城垛向下看去,指着城下黑压压蠕动的一片对我说:“你看!”
我先时不曾看清,再仔细看时,才渐渐发现那是些黑压压的人头,挤去一处,哭天喊地不应,悲嚎声凄凉。扶老携幼,面如菜色的难民们摩肩接踵的哭喊着要进城。
“你看那边!”九爷怀铄手指了地面一片黑压压蠕动的东西说,偶有振翅而起的乌鸦,我才惊呀的发现,一群群乌鸦积聚在一处。
九爷怀铄向旁边的士兵借来弓箭,在箭镝处插一球状之物用火把燎燃,弯弓搭箭一松铉,那箭鸣嘶飞出,直射入那群黑压压的乌鸦堆儿里,嘭的一声鸣镝在半空炸响,呼啦啦地惊飞栖息在地面的乌鸦,如蝗虫般惊飞,顿时腾起一片片遮天蔽日的乌云一般,嘎嘎嘎的叫声凄厉吓人。忽然,我看到乌鸦们拖拽撕扯着着长长的红色绳索在空中飞着。我定睛再看,乌鸦飞起后的地上,横七竖八的竟然是连天的腐尸,尸体已被鸟儿啄食得血肉模糊,那乌鸦在天上撕扯拉拽飞着的不是什么绳子,是死人的肠子。
啊!我一声惊呼,忽然,几只乌鸦飞扑上城楼,爪一松,血淋漓的内脏一角扔在我们面前。
“啊!”惨叫失声中,我吓得双腿发软,一阵作呕。
七姨太扶住我低声嗔骂:“这点出息!”
下城时,我几乎是被七姨太抱下城楼,她将我塞回马车中,对九爷怀铄责怪着:“你可带她来看这些血淋淋的做什么?”
回兴州的马车上,一路无话。
我满眼是那凄惨的景象,难以想象的人间地狱。
面黄肌瘦的灾民,食不果腹的孩子,啼哭声如海啸,城外被乌鸦吃去内脏的饿殍。我只怨自己命苦比起这些人,我还幸是活在人间。我闭目,惨然不敢睁眼,但是闭眼却仍被那一幕幕惨景折磨煎熬。
九爷挥舞马鞭,不时对车中的我说:“你可是亲眼看到?我们总不能掩耳盗铃,得过且过,若是人人贪图眼前安逸,明哲保身,那么将如酣睡火山冰窟口,迟早必受其乱!”
身子颠簸子在车中,我惊魂未定,七姨太在我身边道:“澜妹妹你想想九爷,他含玉叼金出生在宦门,生来就是少爷命,衣食无忧。他明明可以借父兄之荫庇混个功名,便是日日玩鹰遛鸟也是富贵一世。他如今冒着掉杀头灭门的风险为百姓奔走,为国担忧,是图什么?求什么呢?”
她的话语重心长,不无担忧地打量我,一双手紧紧握住我冰冷的手。我满腹沉思,浑浑噩噩的回到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