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变态诗人

蜘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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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明和马克是一对好朋友。

    他们在街上相逢,周围人流穿梭,两个人像浮萍一样碰在一起。

    燕京街头,很多人都见过马克和刘明。我们搜寻记忆,可能会想起某个中午,在某个过街天桥或地下通道看到过这两个神经病。

    马克坐在一个透明的硬塑料大球里,球里放了些零钱。塑料球有个透气窗,行人想要施舍就把钱扔进球里。下雨的时候,窗户可以封闭,这个大球在街头,在雨中,孤单的伫立。如果城管来了,他可以站在球里,踩着球的内壁向前移动,甚至能跑进公园的湖中,他在球里面,球在水面上,城管也拿他没办法。

    他像蜗牛一样,这个球就是他的房子,他的壳。

    他既是行为艺术家,也是乞丐,也许穷困潦倒的艺术家和乞丐本就没有什么不同。

    刘明在街头摆地摊卖自己的签名书,他嗓门很大,向每一个路人喊着"大诗人刘明签名售书",旁边卖钥匙链的妇女咒骂了一句,担心会把城管招来。喊了十分钟,小贩们纷纷收摊了。右边一个卖温度计和打火机的小兄弟表示,收摊不是因为刘明,而是到了收摊的时间了,还有别的活要干。

    刘明很愧疚,四下张望,小贩们在城管到来之前纷纷离开,只剩下一个球呆在原地。

    那个球突然说话了,把书拿来我看看。

    刘明吓了一跳,这才看到塑料球里坐着一个人,他把自己的诗集从球的透气窗递进去,马克翻看了几页,找了一首短诗念起来:美女的胯下总是大雾茫茫,驯服之后走入良宵。

    自由之光闪耀在马眼之上。

    鸟宿池边树,僧抠月下门。

    脱下裤子射出未来的总统和总理,射出县长,射出无法更改的错。

    警察跨省抓捕时,他扛着锄头,扶着马扎,走进了百花深处。

    刘明说:这首诗的题目叫《我要做爱》,后面还有首长诗,叫《我要撒尿》,你给我评价一下,反正我觉得写的挺好的,自己看的时候,老是流泪。

    马克说:写的真不错,这书卖多少钱。

    刘明说:五十,别嫌贵。

    马克说:我买了,你应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刘明说:我请你吃饭。

    两个人找了个拉面馆,要了几盘凉菜,两瓶二锅头,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刘明絮絮叨叨的讲起自己手工制作书籍的过程,他裁切A4纸做书页,用牛皮纸做封面,然后装订、涂胶、套膜。

    刘明表示,一本书卖五十元并不贵。

    马克说:艺术是无价的。

    刘明说:我现在把你当朋友,我太想有个朋友了,哪天我死了,还是一个人,你是第一个说我的诗写的好的人,我感谢你。

    马克说:我要死了,就找人把我做成琥珀。

    马克说起自己在树脂工艺品厂打工的经历,失业之后,他在送庄给几个艺术工作室打杂,那段时间,他立志做一个雕塑大师,常常喋喋不休的说起很多外国人名:罗丹、米开朗基罗、米隆、普拉克西特列斯……这些都是著名雕塑大师。然而,他却沦落在街头乞讨,四肢健全者很难讨到钱,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制作了一个塑料球,灵感来源于公园湖里的水上步行球。他的身份从乞丐变成行为艺术家,心中的理想渐行渐远,却始终没有磨灭。

    马克说:我最好的雕塑作品,就是我自己,我死了就找人把我做成琥珀,永远不朽。

    刘明说:能不能把我也制作成琥珀,我也想不朽。

    马克说:不行。

    刘明和马克一见如故,成了朋友。他们都有点神经质,都强烈的想要表达自己的思想,两个人滔滔不绝,以为对方在倾听,其实只是自言自语。从傍晚到深夜,他们在拉面馆不停的说话。拉面馆有个女工,叫阿茹,和马克以前同在树脂工艺品厂打工,碍于情面,并没有赶他们。两个人直到凌晨才醉醺醺的离开拉面馆,马克说:等我有了钱,就开一个陶艺馆。

    刘明说:我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早晚的事,我很可能拒绝领奖,有了钱,我还是写诗。

    此后一段时间,刘明和马克又在街头相遇过几次,刘明每次都要马克答应把他做成琥珀。马克拒绝,他表示自己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答应了就会做到,不可能等刘明老死之后再将其做成琥珀,因为那是很多年之后的事。

    刘明越来越穷困潦倒,那段时间,他搬了几次家,每次都因没钱交房租被房东赶走。

    人们在街头见到刘明都感到很惊讶,这是一个饿死诗人的时代,很多人都说不出五个以上现在还活着的诗人。刘明的诗有的晦涩难懂,有的幼稚可笑,有的污言秽语……但是那些描写春天,爱与光明的诗句是那么美,那么的打动人心。

    他过的像鬼火一样却企图照亮全人类。

    一位中文系大学生看到他衣服上刷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上前与他合影,但拒绝买书。

    一位精神科医师驻足观看了刘明的诗,询问了他一些事情,留下一句评语:紧急救治,刻不容缓。

    那一年,瑞典文学院没有宣布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在出租屋里,抱着自己的诗集难过的哭了起来。从此,王府井书店多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他不偷书,只是趁人不注意在书里贴上一张不干胶沾纸,在海明威和夸西莫多的作品之间,以及艾略特和索尔仁尼琴之间,都有他贴上去的一首小诗。

    书店工作人员把他请了出去,理由是"乱丢垃圾"。

    垃圾--别人这么称呼他的作品。

    刘明是那么迫切的需要读者的倾听,所以他在夜里持刀劫持了一个女孩,把女孩威逼到墙角,念完一首诗后,他表示抱歉,说自己实在找不到一个读者。为此,他付出了拘留几天罚款五百元的代价。

    刘明身无分文,一连几天都没有找到工作,他总是做一段时间的油漆工,或者保洁员,赚到一些钱后再去街头签名售书。

    那天晚上,刘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路边的一家拉面馆,刘明和马克曾经在这个面馆里吃过饭。他在角落里坐下,点了一碗面,又要了两瓶啤酒。墙上贴着图文并茂的菜单,最贵的是手抓羊肉和大盘鸡,他兜里没有一分钱,却对店伙计说:我要一个手抓羊肉,还有大盘鸡,你们这里最贵的菜,还有啥?

    店伙计介绍说:酸辣牛排,烤鱼。

    刘明说:这个也要。

    店伙计满腹狐疑,心想:你能吃的完吗。

    刘明叹了口气,他没有钱,他想的是--吃饱再说。

    那些菜很快就端上来了,传菜女工阿茹认出了刘明--毕竟,刘明穿的那件刷有标语的牛仔服令人印象深刻。阿茹和刘明闲聊了几句,谈起马克,阿茹说马克前些天滚着大球被车撞了,车跑了,马克并没有受伤。

    一个小孩子走过来,抱住刘明的大腿,抬起头,仰着小脸,奶声奶气的喊道:爸爸。

    刘明笑了,心中一阵温暖,摸了摸孩子的头。

    阿茹说:细娃儿,喊叔叔,他可不是你爸爸。

    阿茹告诉刘明,细娃儿是从老家带来的私生子,亲生爸爸并不认这个孩子,现在可能在新疆种棉花,根本找不到人。阿茹抱怨自己薪水微薄,给儿子买奶粉都买不起,有时很想找个好人家把孩子送出去。

    店外夜色阑珊,华灯初上。

    刘明酒足饭饱,他问阿茹,能不能先欠着饭钱,或者挂在马克的账上。

    阿茹摇了摇头,惊讶的说道:你吃白食啊。

    刘明把手指按在嘴唇上说,嘘。他调整腰带的松紧,站起来慢悠悠的走了几步,猛的掀开拉面馆的塑料门帘,撒腿就跑。阿茹大喊起来,店伙计和店老板从里面冲出来,追了四条街,才气喘吁吁的把刘明按倒在地。

    店伙计想要打刘明,店老板却阻止了。

    刘明羞愧的表示,可以拿自己的诗集抵债,一本五十元,或者免费给拉面馆干活。

    店老板说:你是诗人,我不打你,你在我店里刷碗吧,干一个月活,就当饭钱了。

    刘明因祸得福,在拉面馆刷碗的那一个月里,尽管没有薪水,但至少他能吃得饱肚子。他很喜欢孩子,和细娃儿混熟了,细娃儿喊他爸爸时,他心中充满慈爱。阿茹说刘明和细娃儿有缘,细娃儿从来不喊别人爸爸。

    一个月后,刘明离开了拉面馆,回了一趟老家,他向父母要钱,想要自费出版第二本诗集。

    刘明说:没有书号,就是非法出版物,我以前做的书,都卖不出去。有了书号,有正规出版社,就好卖了。出版编辑说现在的诗集没有市场,没有人看,除非我拿钱自费出版自己卖……我需要一万块钱。

    父亲说:滚出去,你走吧,你弟弟要是看见你来,会打你的。

    母亲说: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儿子,这么多年了,你咋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啊。我一直跟邻居说你在铁路局上班,不是神经病。都这么大了,还伸手向父母要钱。

    刘明拿出自己手写的诗稿,说第二本诗稿比第一本写的都好,如果出版成书,肯定畅销。

    父亲夺过诗稿,扔到蜂窝煤炉子里烧了。

    刘明想要抢救诗稿已经来不及,多年的心血化为灰烬,他对着一面墙发呆,然后怒吼着抡圆了拳头狠命的打自己的脑袋,最终,他晕头转向的离开了家。

    那一刻,他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刘明在燕京街头摆摊卖盗版书,顺便出售自己的诗集,他整天浑浑僵僵的,不再像往常那样叫卖。

    有一天,阿茹找到刘明,她假装路过,闲聊了一会儿,阿茹说:你帮我抱着细娃儿,我去厕所解个手。

    阿茹从此没有回来,刘明后来询问拉面馆老板才得知,阿茹和店伙计私奔了。

    那天,文化执法人员没收了刘明所卖的盗版书,刘明右手抱着细娃儿,左手拼命的争抢,一本书也没抢回来。这使得刘明雪上加霜,贩卖盗版书的本钱还是向马克借的,这下血本无归,他还多了一个无法养活的孩子。

    刘明万念俱灰,想到了死。

    正如马克对警方所说的那样,刘明是自杀。

    自杀前,他变卖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向马克交代了后事。

    在刘明租住的地下室里,收废品的老头和他谈好价钱,把所有东西都装上三轮车,只剩下墙角的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的是刘明的诗集。收废品老头将编织袋铺在地上,拿出一杆秤说道:两毛钱一斤。

    刘明呕心沥血耗费一生时间写的诗集,竟然论斤卖,两毛钱一斤。他百感交集,绝望、心疼、难过、悲哀,种种心情一下子从心底涌出来。

    最终,他更加坚定了必死的决心。

    临死前,细娃儿在刘明的床上坐着,玩弄着一个气球,刘明和马克有过这样一段对话:马克说:老弟,你要自杀,不会是开玩笑吧?

    刘明说:我活不下去了,你看我把诗集都当废品卖了,找你来,是因为我就你一个朋友。

    马克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得想开啊,老弟。

    刘明说:你不用劝我,我欠你的钱,还不上了,我已经写好了一份协议书,给你。

    马克说:啥协议?

    刘明说:我自愿捐献尸体,献身与艺术,你把我做成琥珀吧。我活着的时候,是诗人,但是我还不如一条狗,我死了后,希望有无数的人瞻仰。

    马克说:好吧,我看你不像是开玩笑,早死早托生,下辈子别做人了。

    刘明说:是啊,做一棵树,一片云,都比做人强。

    马克说:这个孩子,怎么办?

    刘明说:细娃儿命苦,他爸不要他,他妈跟人私奔了,把这孩子扔给我了,我本来想把他培养成接班人,教他写诗……你帮忙找个人家,把细娃儿送人吧,尽量别送孤儿院。

    马克说:我哥我嫂子不生育,一直想领养个孩子,可以把细娃儿送给他们。

    细娃儿喊道:爸爸。

    刘明说:睡吧,孩子,唉,你长大以后还是别写诗了,千万别搞艺术。

    人潮人海,熙熙攘攘,多少理想之心悄然沉寂,坚持到最后才发现这是一条死胡同。

    细娃儿一会儿就睡着了。刘明找打火机,想抽烟,却从兜里摸出两张不干胶贴纸,那上面是他写的诗。他看了看,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贴纸揭开,啪的一声,贴到了自己身上。他将自己的心血之作贴在胸口,这动作很像是打了自己一巴掌。床上睡着的细娃儿翻了个身,露出肚皮,刘明随手把最后一张贴纸贴到细娃儿肚子上。

    刘明说:叫了那么多声爸爸,除了一句诗,我什么都没给你留下。

    当时,刘明戴着塑料手套,这是小饭馆赠送的,方便食客啃酱骨头吃小麻虾,所以警方没有在贴纸上找到指纹。

    刘明捏瘪烟盒,里面是空的。

    他说,我戒烟好几年了,没钱买烟,临死前,想吸支烟,都吸不着啊。

    马克说:这话说的,我得满足你临死前的愿望,我给你买去。

    刘明说:这黑天半夜的,也没卖的了。

    马克说:你隔壁邻居家呢?

    刘明说:是个女演员,不抽烟。

    马克说:我还没见过女演员呢。

    刘明说:好了,吃饱了,喝足了,我该上路了,你出去一下,十分钟后帮我收尸,别看着我,自杀……怪不好意思的。

    马克说:我也搬不走你啊。

    刘明说:我的自行车没卖,给你留着呢,还给你准备了一把刀子,我磨过了。

    半小时后,马克返回地下室,看到刘明用自己的腰带吊死在铁架床上,细娃儿依然在睡觉。这说明,整个自缢的过程是悄无声息的,刘明极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正如这个可怜的诗人所说的那样,自杀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他的尸体令人毛骨悚然,腰带绑在铁架床的上铺护栏上,他的身高比护栏要高,也就是说,他可能是蜷起腿缩着脚--保持这个奇怪的姿势直到吊死。

    这个姿势很有诗意,他只需伸直腿就能拯救自己,然而,他没有。

    马克深呼吸,定了定神,开始肢解,用刀子切割下刘明的头颅和四肢。

    这一刻,朋友的尸体在他眼中变成了钱,他意识到琥珀尸体能卖个好价钱。

    肢解尸体需要很好的心理素质。马克很镇定,他去隔壁想借一个蛇皮袋,却在过道里找到了一些泡沫纸。马克将尸体包裹起来,装上自行车,叫醒细娃儿,然后就回到了倒闭的树脂工艺品厂宿舍。当时,并不像特案组推测的那样,细娃儿还没有死,他坐在自行车上,手里拿着个红气球。

    工艺品厂的车间落了灰尘,但是设备还能使用,仓库里还有被法院封存的树脂原材料。

    细娃儿坐在车间地上,面前放着刘明的人头,这个小男孩放飞了气球,用手摸了摸刘明的头发,喊了一声爸爸。

    刘明已经看不到这个世界。

    细娃儿抬起头,眼泪汪汪,看着马克在废弃的车间里忙碌的身影,他用电炉子溶化树脂,固定模具,将一些添加剂放在车床上。

    细娃儿站起来,蹒跚着走过去,抱住马克的腿,眼睛看着刘明的头,喊了一声爸爸。

    马克说:他死了。

    细娃儿走过去,看着刘明,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生死,他嚎啕大哭起来。

    马克担心哭声会让人听到,空无一人的车间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有可能会让人报警,再加上他不知道如何处置,索性狠心掐死了孩子,一并做成了琥珀,打算日后出售。

    尽管马克百般抵赖,特案组对比了他的指痕以及指甲垢中的微量物,同州警方又费尽周折找到了阿茹,人证和物证都揭穿了马克的谎言。

    琥珀童尸案真相大白!

    没有人知道,刘明用腰带将自己吊在铁架床上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想到的是什么。

    他也许会想起少年时期,漫天的大雪,冰封的世界,他用木棍儿在雪地上写诗。整片山坡被纯洁的白雪覆盖,整片山坡都有他写下的诗。过去的那些岁月,那些梦想,就像写在雪地上的诗,太阳升起,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