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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上,鬼并不是最可怕的东西,最可怕的是人心。
自来到盛唐,刑如意也见过不少残忍的事情,但将活人封入泥胎做成佛像供人祭祀又是最让她感觉震撼的一桩。可眼下,她瞧着阿牛的样子又不似在说谎,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打算等到了阿牛家中,再向他的老母亲自己打听一下娘娘庙的事情。若那庙中真是囚困着一个可怜人,小乞丐的那句“当着菩萨的面,剥了菩萨的衣裳”便有了解释。思及此处,刑如意便又问了阿牛一句。
“近日里闹的沸沸扬扬的朱氏被杀案,你可听过。”
阿牛点点头:“听过,那埋尸现场就在我家附近。哦,不,应该说就在娘娘庙附近。我家距离那边不远,所以官府的人去现场挖尸的时候,我跟我娘也在。”
“你在现场?”
阿牛点点头:“我跟我娘是被官府叫过去问话的。”
“都问了些什么?”
阿牛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官府起初怀疑是我杀的人,可见我双手患病,这才消了我杀人的嫌疑。他们问我,案发之时,我与我娘在哪里?可有人证?”
“朱氏被杀是在夜里,那个时候你与你娘自然是待在家中,还能去哪里?你与你娘是相依为命,又迁居在如此偏僻的地方,除了互为人证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人证。”
刑如意说着,掀开了帘子向外望去。自出了云家集之后,这道路便越来越颠簸起来。放眼望去,都是冬季里光秃秃的树木以及起伏的山峦。
“夫人说的是,除了我跟我娘之外,我们着实找不到旁人来为我们作证。幸好,我娘眼瞎,我的双手又变成了这个模样,否则今日被关在牢狱中等着处斩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嗯?”阿牛的话让刑如意心中升起一丝疑虑:“听你话中的意思,好像知道那个小乞丐并非凶手,是被冤枉的?”
“不!不是!阿牛没有这个意思。小乞丐是否凶手,全看官府老爷的评断,阿牛怎敢胡乱去说。”阿牛慌忙的摆着手:“阿牛只是认得小乞丐身上披着的那件衣裳。那衣裳不是死者朱氏的,而是披在娘娘身上的。”
“娘娘?娘娘庙中的那个娘娘!”
阿牛的话,印证了刚刚刑如意的猜测。小乞丐身上的衣服果然是从娘娘中得的,所以才会在疯癫之时,说出那句让人难解的话来:“当着菩萨的面,剥了菩萨的衣裳。”
“我娘她总惦记着娘娘中的那位娘娘,说她是个可怜人,也是个好人,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去看看她。我家里穷,也没有什么可以祭祀的东西,但我娘总会过去陪着那位娘娘说说话,顺便将娘娘庙略微的打扫一下。我……我曾见我娘偷偷的哭,于是心里琢磨着,我娘她兴许是认识这庙中娘娘的。只是她不主动说,我也不敢主动的去问。
后来,我娘患了眼疾,慢慢的这眼睛也就看不见了,再去娘娘庙就有些不大方便,这才去的少了。可,娘娘庙中的一草一木一物我都是熟悉的。小乞丐身上的那件外衣,本是娘娘的衣裳。那衣裳,用的料子极好,我娘说,那是活人做给死人看的。”
活人做给死人看的?
可不是嘛,好端端的将一个大活人封入泥胎中,又装模作样的祭祀,给穿戴好一些的衣裳,不就是为了求个心理安慰,既做给自己看,也做给那些活着的人看。
“那你可知道,这娘娘是如何被封入泥胎中的?”
“具体的,阿牛也不太清楚。”阿牛摇摇头:“早些时候阿牛一心想要考取功名,除了丁丁的事情之外,从未关心过旁的,所以也不大留心外头的事情。这娘娘庙,早些时候,我只听过几耳朵,但听听也就算了,并未往心里去。夫人若是想知道,等会儿到了我家,可以问我娘,她应该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愿意说。我总觉得,她与这娘娘是认识的。”
阿牛想了一想,抬起头,又冷不丁的说了句:“我与我娘,并非是亲生的母子两个。”
“什么?”
阿牛突然说出的这句话,让刑如意有些意外。她抬头,看着阿牛的眼睛,阿牛不好意思的又将头垂了下去。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云家集上好多人都知道的。”阿牛用右手捏了捏左手的手指,这是他一贯紧张时会做的一个小动作:“之前与夫人说过,阿牛的家与丁丁的家相邻。”
刑如意明白了,她明白阿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说这个。阿牛与老母亲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可能附近几里地中只有他一户人家,若是待会儿她到了,看见孤零零的一座房子,肯定要想起之前阿牛说的事情,以为他说自己与丁丁是邻居,是儿时一同长大的朋友是句谎话。加上娘娘庙的事情,所以阿牛才会突然的说了这么一句,并着急的向刑如意解释。
“阿牛起初也是住在云家集的,旧宅就是胡家现在的地方。”
“胡家的宅子?”刑如意去过胡家几次,对于胡家的那栋宅子也有些印象,像是后来返修重盖的,因为在内宅中还留着一些整修过的痕迹,尤其胡大与胡二所居住的地方,不光风格不同,就连建造房屋用的一些东西也都不同。
“不是胡家整个的宅子,只是其中的一个院落,在最偏角的地方。”阿牛解释着:“前些年的时候,云家集灾荒,死了许多的人,我爹与我娘也在其中。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拉书生,除了读书写字什么都不会,差点活生生的就给饿死,病死,是我娘……哦,现在的娘,将我带回家中,又用在山里采的草药给治好的。
那时候,我的亲生爹娘已经不在了。我便寻思着将我现在的娘接回家中奉养,可她老人家说什么都不去,只愿意住在这山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就在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办的时候,胡家的那位二公子找上门来,愿意出大价钱购买我家的房舍。原本我还有些犹豫,毕竟是爹娘留下的祖宅,若是卖了,似乎有些大逆不道。况且那个时候,我还一心一意的想着丁丁,想着将她娶过门。娶妻,总要有一处房子不是吗?”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将宅子给卖掉了?”
“因为丁丁她嫁人了!”阿牛使劲的攥了攥手,尽管他手部的感觉微弱,他几乎也感觉不到什么力量,但只有那么攥着,他的内心才能得到一些安抚。“胡家二少爷,同样也拿了银子,去购买丁丁家的宅子。那时候,丁丁的爹还在,自然没有同意。谁知,丁丁她竟看上了那位胡家二少爷,私下里竟也同意的胡家的提亲。我知道了这件事情,觉得心里难过,就赌气将房舍卖掉,搬到了山里。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丁丁竟没有嫁给胡家的二少爷,而是嫁给了那个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大少爷。丁丁家的房子也没有被胡家收去,只是现在破落的不成样子了。”
胡家的发家史与灵蛇白娇有关,至于购买房舍,想必也是白娇的主意。那个时候的胡家,也不过是一般人家,胡大粗鲁,没有多少见识,胡二虽读过一些书,但也是平民之家出来的,未必会有那样的胆识和眼界,而白娇却有着自己的心思——穷人家,一旦有了钱,都会置办宅子。这是源于中原人有宅才有家的传统理念。
给胡家大笔的钱财,帮着胡家扩大自己的宅子,一方面可以让胡家兄弟在瞬间陷入成为有钱人的愉悦感中无法自拔,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驱使胡家帮自己做事,因为人一旦享受过就无法再忍受贫穷,哪怕你让他做的事情都是杀人放火的勾当,他内心深处的魔鬼都不会让他有丝毫的犹豫。再者,只有宅子足够的大,足够的深,才更便于隐藏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至于丁丁的事情,刑如意猜测着也多半与白娇有关。关于尸傀,刑如意了解的不多,貌似每一个尸傀都是因为偶然才变成那个样子的,但越是偶然的事情,就越是存在着一定的规律。白娇一定是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所以才找到了丁丁,然后利用灵蛇一族善于迷惑人心的法术,促使丁丁倾心胡家,被光明正大的抬了进去。至于丁丁嫁的是胡大还是胡二,对于胡家两兄弟来说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对于白娇而言更不存在什么区别,因为打从他们看见丁丁时,就已经存了将丁丁变作尸傀的心思。
眼下这些也都是刑如意个人的一些猜测,白娇已经离开,所有的猜测她也没有办法再去找白娇印证。胡家的事情,已经被摆在了明面儿上,过多的追究也是于事无补。因此,对于阿牛刚刚的那些解释,刑如意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了解,没有过多的去问什么。
“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是需要缘分的,就像你与你母亲的母子之缘,与我儿殷元的结识之缘,与我的医患之缘。等到了一定的时候,你自然也会遇见那个真正的与你有着夫妻缘分的女子。至于丁丁,记在心中即可。”
“夫人说的阿牛都懂,是阿牛啰嗦了。”
“既是聊天,又有什么啰嗦不啰嗦的,倒是你刚刚说的那些,帮我解了不少心中的疑惑,我还要谢谢你才是。”刑如意将掀着帘子的手放下:“朱氏的尸身被发现时,你与你娘被官府的人叫过去问话,当时可有发现什么?例如朱氏的衣服是否凌乱,是穿戴整齐,还是……总之,我想知道,有没有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不寻常的事情……女子脚上的绣鞋算吗?”阿牛说着,脸上微微透出些红色:“那天突然的被官府的人叫过去问话,还被怀疑成是杀人埋尸的凶手,内心里是一片的慌张与茫然,所以人站在那里也是傻呆呆的,好多的事情都反应不过来。阿牛只记得,当时草草的看了一眼,那朱氏平躺在泥坑旁边,一团乌黑的头发散乱的铺在荒草上。身上已经用草席覆盖了大半,所以看不清楚衣裳是否凌乱,只瞧见她的一只脚是光/裸的,没有穿绣鞋。”
“赤脚?”刑如意追问:“你确定朱氏的脚上没有套棉袜?”
阿牛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没有,阿牛记得很清楚,那朱氏的一只脚是光着的,不仅没有穿鞋子,就连袜子都没有。当时心慌,也没顾上想,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朱氏好歹也是位夫人,连脚上的绣鞋都是有些讲究的,不像是那种穿不起,也不去穿袜子的人。哦,那另外一只脚,阿牛当时也瞧了一眼。因为一只穿鞋子,一只没有穿,对比着实有些明显,所以目光不由自主的就朝着另外一只穿鞋的脚上瞟了几眼。”
“如何?”刑如意的心不由自主的提起来。
“那只脚虽然套着鞋子,但鞋子明显有些松动,好像不大合脚的样子。”阿牛说着,俯身指了指刑如意裙摆下掩映着的绣鞋:“而且阿牛怀疑,朱氏那只套了鞋的脚上也是没有穿袜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