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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月华楼的黄瓦红墙似守候了千年的武士,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光芒。
大理石莲花雕刻的地面纤尘不染,紫铜鎏金大鼎兽口中散出淡淡轻烟。
一女子着浅红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容貌精致,面若逃花,风情万种,端坐在榻上,目中微有冷意。
女子正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殷贵妃。
“母妃勿恼,这只是外头的流言绯语,立峰他绝不会如此行事的。”
殷贵妃轻了口气道:“这孩子已快弱冠,行事还这么鲁莽任性,真真让人放心不下啊。”
赵璟玮剑眉微挑,道:“许是顾府的人无中生有,想坏了英国公府的名声。”
玉掌重重拍下,殷贵妃脸色一变道:“前头皇儿被咬的帐,本宫还没来得及跟他们算,这会子又盯上了英国公府,倒是好本事。”
“二哥的一条狗而已,母妃又何必为条狗动怒,得空寻了机会敲掉狗牙,事情不就了了。”
“谈何容易,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且不说他背后有老二,就是一个赵华阳,咱们也得顾着老齐王府。”
赵璟玮连声冷笑,道:“这个老家伙,倒有几分本事,竟然拿下了今次春闺的监考官一职,出尽了风头,早晚一天……”
“皇儿啊!”
殷贵妃目光锐利,道:“言多必失。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一切徐徐图之。只要把苏家紧紧的握在手中,咱们的胜算就比那头大。”
赵璟琰颔首道:“儿臣鲁莽,母妃教诲的是。”
“去吧,回皇府好好和你的皇妃说说话,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分寸,由她出面提点一下,不会伤了和气。”
赵璟琰想着那个无趣的女人,心中百般不愿,却不得应承下来。
殷贵妃等人离去,眸底波光暗沉,唤道:“来人!”
贴身宫女匆匆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彩风戏牡丹的绣花鞋落在大理石地上面上,一步一步走得无声无息,素手抚上脸庞,殷贵妃的目光幽暗不明。
“派人去打听打听,皇后这会在做什么?”
“是,娘娘!”
这一夜的顾府,无人能入睡。
落了第的顾大少,顾二少借酒消愁,一人捧着一壶好酒,搂着一个通房,又哭又笑,又唱又闹的,醉得不醒人事。
顾老爷因为两个孙儿的落第,心中怨天怨地,跟几个门客在书房里,长吁短叹,捶胸顿足,大肆感叹后继无人。
顾二爷被许姨娘的几声小曲勾住了魂,两人正颠鸾倒凤,好不销魂。
周氏与管氏,一个百般思虑儿子读书这么用功,怎么就落了第;一个白日惊了魂,抚着心口默默流泪。
华阳母女更是满腹心绪,一个在愁如何跟蒋家开口,一个忧心自己的满腔柔情会不会错付。
青莞更好,一入夜,便被请去了金府,石民威急着见她一面,说有要事相商。
夜色深深。
庭院里的灯笼被夜间的风,吹得东倒西歪,风中带着一点点雨丝,想来是要变天了。
青莞并不急着去见石民威,而去先去看了媚娘的病情。
这几日肿着脸,她怕钱福他们见了担心,故把她的病交给了曹子昂兄妹。
把脉、查看伤口,换药……一通事情做完已过去半个时辰,青莞这才歇下来,去了花厅。
花厅里,石民威早已坐立不安,见六小姐来,忙不迭的迎上去。
“六小姐,我……”
青莞摇摇头道:“师爷别急,容我喝口茶喘口气。”
石发威这么急的把她叫来,定是发现了什么,她必须缓下心神方可。
钱福亲自沏了一杯热茶,奉到青莞手边。
青莞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眼中布满了血丝,目光一沉道:“这几日熬夜了?”
钱福有些无奈的点点头,道:“小姐,还是先听师爷说吧。”
话音刚落,两本册子已然摊在了青莞的手边。
“小姐,你先看看。”
青莞心知逃不过,用力的喝了两口茶,方才接过了册子。
眷抄的字,写得极为漂亮,一笔一划很见功力,她看得极快,目光扫过字里行间的速度,谓之一目十行也不为过。
右手纤小的食指,随着她的视线,自帐册上一行行划过……待见到熟悉的人时,两片唇瓣无意识的轻咬起来。
钱福见小姐已进入了旁若无人的境地,心中一哀,自己头一回见又何尝不是如此。
青莞的头渐渐伏得更低了。
钱福见状,忙又燃起两只火烛,室内顿时更为光亮了些。
两本看完,青莞抬头,又一本册子从对面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
青莞惊奇。当初阿离只给了她两本册子,这第三本从何而来。
“六小姐,这是当年盛家的监斩记录,钱福花了大价钱,从刑部弄来的。”石民威如实道。
“福伯?”青莞惊讶的抬起头。
钱福忙道:“小姐,师爷说盛家户籍册上有个名字有些蹊跷,想找到当年的监斩记录核实一下……竟是巧了,刑部看管这记录的人,我曾救过他一命。许了一千两银子,他就帮我抄来了。”
青莞莫名的紧张起来,颤着手不肯去翻。
石民威却等不及了,也不避嫌,走到小姐跟儿前,摊开户部册籍与监斩记录两本,手指一个一个指给青莞看。
青莞明亮的双目细眯了起来,视线随着他的指尖慢慢移动。
忽然,石民威的手指一顿。
“小姐,可看出了什么?”
青莞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轻声的念出一人名字:“老于头子?”
“钱福,可还记得此人是谁?”石民威追问。
钱福皱了皱眉头,努力回忆,却一无所得。
盛家人丁兴旺,除却子弟家眷,来来往往的家丁护卫,小厮婆子着实太多,他虽与钱老钱常在盛家了没,却是……
钱福不由往向小姐看去。小姐前世在盛家的时日颇多。
青莞知道钱福这一眼,是何意思,不动声色问道:“这人,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石民威皱眉道:“小姐您看这人的名字,稀奇古怪,怎会有这样的名字。世人一般称呼人为老于头,这个‘子’是何意思?”
果然看得细致,青莞心中感叹。
“小姐你再看这份监斩记录,上头清楚的写着‘老于头’,为什么名字上有出入?”
为什么?青莞拿眼睛去看钱福,目中带着询问之意,钱福如实摇摇头。
“小姐,老奴记不得姑爷府上有这样一号人物。”
石民威脸露失望,叹道:“这老于头子是个什么人物,他到底是叫老于头子,还是叫老于头。”
“这有什么区别吗?”青莞不解。
“一字之差,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石民威言之凿凿。
青莞垂眼,起身走至门口。
世族之家,下人都按等级来分,无比森严,她虽然常与父亲往盛府去,能见到的都是一等的贴身丫鬟和小厮。这种阉攒的老头子,根本进不了内宅。
石民威看着青莞的背景,突然出声道:“小姐,倘若这个子,是儿子的意思呢?”
忽然,脑海中划过一线清明,青莞突然回过身,目光紧紧的盯着石民威,再不能移开分毫。
钱福见她神色不对,忙走上前,挡住视线,轻声提点道:“小姐。”
青莞领悟,掩饰道:“钱福,我这会胸口有些不舒服,你进里屋替我诊诊脉。石师爷,你稍等片刻。”
石民威的心思全在名册上,随意道:“小姐只管去。”
主仆二人进了里间。
钱福压低了声道:“小姐,记起来了什么?”
青莞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我记起来了,这人叫老于头,是祖父的马倌!”
从她记事起,常盘坐在父亲的怀中,听盛家男儿们说起过往种种军旅生涯的艰险。老于头的事情,她听说过。“老于头最早是祖父的贴身侍从,塞外一场大战,一支雕翎突如其来,是老于头眼疾手快,把祖父从马上扑了下去,自己却身中此箭。这一箭直将他胯下物什带去……从此老于头不能生养,祖父因为救命之
恩,将他置于府中安养。”
“然后呢?”钱福问得小心翼翼。
“然后,祖父怜其孤苦无依,特允其收养一子……”
仅仅半息,主仆二人去而复返,石民威忙道:“小姐身子可有恙?”
“无恙。”
青莞笑道:“不过,刚刚诊脉时,钱福却想起一事。”
“何事?”
钱福上前,道:“我记得盛老爷有一回,请老爷过去脉诊,诊的便是这个老于头。”
“噢?”石民威凝神静听。
钱福看着微微颔首的小姐,继又道:“此人在一次恶战中,为救盛老爷跨下之物受了伤,盛老爷遍请名医,为其辽伤。我家老爷诊过脉后,断其此生无子,盛老爷痛心之余,说要为老于头收养一子。”
石民威闻听之后,双目圆睁,厉声道:“说得通!这就说得通了,收养一子,这子定是他的儿子。”
青莞心神一凛,身子有些抖动。
“小姐,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于头救主有功,盛老爷于情于理,肯定不会亏他。”石民威腾的站起身来,疾走两步,看着青莞一字一句道:“那么盛家就走脱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