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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成娇的手微微抬起,可是终究放了下去。
崔旻整个人在轻微的颤.抖,可也许是抱的太紧,靠的太近,她就能真切的感受到。
薛成娇心头暖暖的,就很想要安抚一下崔旻,可是手还没放到他后背上去,就先兀自收了回来。
她是喜欢崔旻的,可是有多喜欢,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那种感情很微妙,也有些模糊。
薛成娇吸了吸鼻头:“表哥,都过去了,我真的没事,你不要这样。”
崔旻大约沉默了有小半刻钟,才稍稍松开了她。
他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握在薛成娇肩头:“这件事情,过不去。”
薛成娇心里咯噔一声,从刑部离开时的场景,就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那会儿崔旻欲言又止,可是李逸很显然听出了他的意思。
李逸说——崔御史尽管上书。
薛成娇心尖儿微颤:“你真的要告到御前去吗?”
崔旻沉了沉声:“他已经起了杀心,我岂能容他?”
“可是……”薛成娇略抿唇,拧眉看他,“可是上回不是说,陛下并没有想要二叔死吗?”
崔旻嗯了一声。
这话他确实跟薛成娇说过,而且也是事实。
可是实际上,薛万贺死或是不死,对大局的影响并不大。
所以他敢下黑手要杀薛成娇,那自己为什么不能一道折子送到御前?
不要说是他了,就算是告诉了舅舅知道,这道折子也是避免不了的了。
“这些事情我自然有分寸,绝不会胡来的。”
崔旻声音放的极为轻柔。
他知道薛成娇在怕什么,也知道薛成娇在担心什么。
“成娇,你将来……”崔旻的话音骤然落下去。
“嗯?”薛成娇起先没明白,其实这会儿她也不知道崔旻想问什么,于是就歪了头,“表哥说什么?”
“我刚刚,吓到你了吗?”
这话问出口,就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了。
崔旻从不是个扭捏的人,可这件事,打从一开始他心里就没谱儿。
可是刚刚,薛成娇没有立时就推开他,他心头雀跃,又有一丝的不安。
听到这里,薛成娇才渐渐的反应过来。
稍稍好了一些的脸色,立时又憋的通红。
没有这两个字,她说不出口,于是便只是摇了摇头。
她这样一摇头,更叫崔旻心中喜不自胜:“真的吗?那你将来愿不愿意……”
他忽而意识到这样问不妥。
薛成娇身上还有孝,而他呢?尚未立业,年纪又小,崔婉虽然不是他同房头的姑姑,可毕竟也是骨肉至亲,他纵然不必守孝,现如今也不是该谈婚事的时候。
更何况,朝堂上局势不稳,谁能保证明日会是什么样的一番光景?
这个话,他不能再说下去了。
今日所作所为,已然是表白了心迹。
如果不是薛万贺闹了这么一出,他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有所作为。
他相信,成娇的心里,一定是清楚的。
明里暗里,生活起居,他做了很多,高子璋说过,刘光同也说过。
聪明如成娇,怎么会不知道呢?
薛成娇大概是觉得这个话茬儿有些不大对劲了,脸上犯了难色,退了两步:“表哥,我先进去了。”
崔旻嗳了一声,嘴唇动了动,显然有话想说,可是又挠了挠头,所有的声音都咽了回去,点头应了她一声,就目送她进去了。
燕桑陪着薛成娇一路往住处回,走了半道儿,她还是没憋住:“姑娘,刚才的事情,以后可不能再有了。”
若换了旁人,薛成娇此时必然恼了。
可是燕桑是为她好,薛成娇心里知道。
于是面上便只是平平,面色未改,嗯了一声,反手握上燕桑的手:“刚才的事儿,可不要与人说起,邢妈妈那里也千万别提。”
燕桑应声答应下来,知道薛成娇这是怕邢妈妈要说教一番。
其实就算薛成娇不叮嘱,她也不可能说出去。
“姑娘,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薛成娇的脚步微微一顿,跟着又想了一会儿,索性就直接站住了脚,侧目看向燕桑:“咱们之间没什么不该说的。该说的,你固然直说,便是你觉得不该说的,我听了,也绝不会怪你无礼。”
燕桑稍稍放下心来,才敢说出后面的话。
只见她握紧了薛成娇的手,眉心微蹙,启唇轻叹道:“大爷的心意,姑娘该很清楚了,那姑娘的心意呢?”
薛成娇一怔,万万没想到她是要问这个。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燕桑摇了摇头:“也不是突然,只是我做奴才的,没有资格过问主子们的事情,所以心里一直惦记着,可又不知道怎么跟姑娘开这个口。”
她话音才落下,薛成娇的脸色就黑了黑:“这是什么话?我拿你和魏书都是当最亲近的人来看,主仆也是说给外人听的罢了,你若自己个儿也要这样想,我可要生气了。”
燕桑心头一暖。
从小到大,因为家境贫寒,她不知道遭受过多少白眼和冷待。
年纪还小的时候,她就跟着父亲上街去乞讨过。
应天府中富贵云集,一日也能讨来不少的赏钱。
可那毕竟是乞讨来的,在她的心里,是不光彩的,是接受了施舍的。
然而食不果腹的日子里,她没得选择。
直到薛成娇买下他们兄妹时,她心里还暗自诽谤过。
这位富家小姐,还不知是如何刁蛮的性子,花几两银子,买两个奴才,对她来说,不过是玩儿一样的罢了。
可是日子越久,她就慢慢的发现,薛成娇不是那样的人。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在她们离京之时,薛成娇还惦记着她家中老父无人照看,特意支出来二十两的银子送到了家里去。
燕桑微微的出神,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薛成娇拿手肘戳了她一下:“想什么呢?”
燕桑哦了一声忙回了神,吸了吸鼻子,略摇了摇头:“没想别的,只是觉得,姑娘待我是真的很好。”
薛成娇冲她笑了笑:“这话说的多傻?你们是我身边的人,我不待你们好,还要去待谁好?”
说完了,她挽上燕桑的胳膊,轻轻地晃了晃:“好啦,你还没说,怎么突……会说起这个事儿?”
燕桑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我一路跟着姑娘服侍,从住进崔府,到如今搬到京城,住到县主府,大爷对姑娘如何,我是看在眼里的,”她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反手指了指自己,“我心思比魏书要细一些,这些事情上,也多留了心。”
薛成娇也不说话,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于是燕桑想了想,便重新拾起了话来:“以往我看姑娘,多是有意避开,或是一味的装糊涂。大爷呢?也许是碍着姑娘身上还有……”那个“孝”字她没说出口,唯恐触动了薛成娇的伤心事。
燕桑咽了口口水,继续道:“也许是因为姑娘年纪还小,大爷即便是看出姑娘有意装糊涂,也从不逼着姑娘去面对这些事儿,自然了,上头还有太太和舅老爷,也不该姑娘来多说什么,只是……”
“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薛成娇见她急着解释,就含笑打断了她的话,“那你今天是觉得,我没有推开表哥,其实是在表明我的态度?”
燕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后她牙齿轻摇唇片,一脸的为难。
薛成娇看的更是疑惑,就噗嗤一声笑了:“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我……”燕桑发出闷闷地声音来,然后顿了许久,才续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姑娘在想什么呢?二爷这次到京城来,对姑娘也是百般的讨好,可是姑娘好像,都没看在眼里一样。”
提起崔昱来,薛成娇的脸色就变了。
燕桑看她脸色不对,就知道自己这句话,大抵就是不该说的了。
只是薛成娇也果真没同她发脾气。
她沉默了许久之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那一声之中,有无奈的叹息,还有一丝惘然。
“有些事情,我谁也不能说,你,或者是魏书,将来你们会知道,但我现在不能说。”薛成娇顿了顿,“若言离更合,覆水定难收。这句话我一直都觉得说得很好,我和昱表哥走到今天,不在于他是否真的做错过什么,或者对我如何讨好,离开崔家的时候,我说过,他将来要守护的,终归是别人了。燕桑,话已出口,我收不回来,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会觉得我一语成箴,又或者,到了那一天,你们所有人都会幡然醒悟了。”
她将话说的如此含蓄隐晦,燕桑还能如何的追问呢?
只是隐隐的能够听出来,对于崔昱来说,薛成娇这里,是已然没了他的位置了。
“那大爷呢?”燕桑硬着头皮,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薛成娇轻轻地摇了摇头:“表哥不一样的。你说的都对,他对我很好,从前没有仔细想过,后来回想起来,其实是真的很好。”
她的思绪飘远,回到了钱氏大寿的那一日。
她带着魏书去院子的时候,魏书就曾说过——大爷其实也很好啊。
崔旻和崔昱兄弟二人,性情不同,行事也大不相同。
崔昱在生活起居上很是照顾她,唯恐她拘束不自在,或是哪里不合心意,就像个孩子一样,想要把他得到的一切好的,都捧到她面前来。
崔旻的好,则全都是隐藏在暗处的,比方说姜镇,比方说薛万贺。
这些事情,如果不是刘光同有意告诉她,她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薛成娇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表哥成熟稳重,他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更知道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许这样说,太薄情寡义,可如今看来,昱表哥是真的与他相差甚远。我也不是说昱表哥那样便不好,将来有了表嫂,他也一定能夫妻和睦,对表嫂很好。”她说着,捏了捏燕桑的手心儿,“所以我今天没有推开表哥,燕桑,他在害怕,那种怕是发自内心的,从他心底里升起来的一股恐惧感,控制着他整个身体,那样的颤.抖,极力隐藏的怯懦,和害怕永远失去的慌张,我都能真切的感受到。”
燕桑抿唇,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感情的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也许兄弟两个,各自有各自的好处。
可是诸多事情联系在一起,薛成娇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了自己的小算盘。
虽然她没有明说,究竟今天的行为,是不是在亮明态度。
可是燕桑心里就是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了。
燕桑叹了一声,扬了唇:“那姑娘要告诉太太或是舅太太吗?”
薛成娇摇了摇头。
她有她的矜持,小女儿家的心思,是最不可与人说道的,更何况她还在孝中。
姨妈和舅妈当然不会笑话她,也不会看轻她。
可是她这些话说出去,她们少不得要操心起来,若是一时露出了痕迹,叫外头的人知道了,那还了得?
而且,薛成娇的话并没有说完。
如果崔旻还是应天府的那个崔旻,她不会有别的顾虑。
可他现在是都察院的云南道监察御史了,年少有为,将来必定有一番大作为。
再反观自己呢?
除了身上顶着一个清和县主的衔儿以外,还有什么呢?
纵然姨妈和舅舅.宠.她再多,于他们而言,她不是亲生女,只是个外人,养在身边的外人而已。
章老夫人当初有心把她许配给崔旻,为的是她这个衔儿,和她父亲生前的功劳。
可是现在薛家出了事,崔旻又眼看会步步高升,前途坦荡。
精于算计的章氏,还会是从前的那个主意吗?
薛成娇拿不准,她甚至会不由自主的去想,章氏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已然有了别的安排。
她莫名其妙的同意了分宗,就算有崔旻的劝导,也还是让薛成娇感到意外。
今天燕桑提起这些来,她说了一大车的话,此时安静下来,再细细的去想,心中便更加笃定,章氏是有了别的主意,才会如此行事的。
想到这里,薛成娇的心更沉了沉,连带着已经不怎么痛的脖子,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