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土中骨石千载迷(十)

cuslaa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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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降临,韩家的正厅中灯火通明,一向不喜游宴的韩冈难得的设宴待客,虽然宴席上没有伎乐,却也足够热闹

    韩冈多年来京内京外任职多处,推荐了不少官员出来,而在韩冈府上,也养着十几名门客,加上气学的门人弟子,为数是众多不过能当得起韩冈设宴接风洗尘的,也就是寥寥数人,黄裳便是其中之一

    在韩冈自河东任上调任太常寺之后,黄裳也辞了在河东的差遣,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跟着韩冈回京城,而是先回了家乡一趟到了快入冬的时候,才回到京城韩冈一向看重黄裳,待到他入京,便摆下宴席,为其接风洗尘

    酒宴之后,韩冈又在书房中招待了黄裳,端着茶,坐下来说话

    半年不见,黄裳黑瘦了一点从河东到福建,再从福建进京,奔波万里,外形上有这样的变化也正常不过看着精神得很

    “这一次勉仲进京,是不是一直待到两年后的进士科?”韩冈问着黄裳

    黄裳点点头,道:“其实只有一年半了离解试是只有一年时不我待啊”

    “说得也是,的确没多久了”看来黄裳在考试前,是不准备候阙出来做事了,要专心致志的准备科举,韩冈笑道,“不过以勉仲之材,厚积薄发,今科定然是能高中的”

    “多谢龙图吉言”黄裳低头谢了韩冈

    坐着喝了杯茶,韩冈问着黄裳:“勉仲这一次回乡,一路上所见福建和江南今秋的收成如何?”

    “今年风调雨顺,又是丰年,各路皆是稻谷满仓就是福建,只靠广西海运来的六十万石稻米,一路的在粮食上的亏空也弥补上了,此乃端明之功”黄裳先说了两句好话,“不过就担心谷贱伤农,今年各处的常平仓已经都收满了,明年若还是丰收,粮价肯定要大跌了……其实今年江南的酒价已经跌了三成还多”

    “三成?怎么这么多?”

    酿酒靠的是粮食,荒年粮食少,酒****,丰年粮食多,酒价跌,这是正常的但丰年喝酒的人也多,这样的年景,酒价一下跌下来三成,这个数目未免就多了些

    韩冈也有些头疼,明年要还是丰年,粮价必然是要跌的最好的办法,是兴修水利或是交通等工役,消耗一部分钱粮,以稳定明年的粮价税赋收上来就是该花的,要是学着文景之治,粮食烂在仓库里,串钱的索子一并朽烂,那就太过浪费以现在的存储水平,四五年后的稻米早就发黑霉烂了,保证有三年之积就已经足够了

    只是这个问题,只能让天子和政事堂去头疼了,韩冈处在现在的位置上,却是连一句话都插不上,没资格去干预,正经是将现在的工作做好才是

    黄裳也知道韩冈现在的职位在这些事上插不上嘴,也不再多提,道:“上京过金陵的时候,黄裳顺道拜见了介甫相公一面,也带了信回来”

    韩冈前面已经听说了黄裳去了半山园,黄裳是韩冈的门客,从河东南下时,韩冈顺便就托他给王安石带了信和礼物不过主要还是将黄裳介绍给王安石通过顺丰行和自家的人手,韩冈与王安石之间的信函,基本上两个月就能联系上一次,用不着借外人之手来通信但他没想到黄裳回程的时候又去了半山园拜访了一趟

    “家岳说了什么?”

    “介甫相公只是与黄裳谈了些解字上的话题”黄裳回道

    “如何?”

    “介甫相公这几年佛经读得多了……”黄裳摇摇头,“解字又多不合古意”

    韩冈神色一动:“《字说》和殷墟之事,勉仲你是不是已经听说了?”

    “在南京的驿馆中听说了”黄裳沉声道,“端明编纂《药典》,正好收到相州的甲骨,真乃是天意了”

    “时运而已”韩冈笑了一笑,将家中留存的几块甲骨拿出来展示给黄裳,“多的还在编修局中,勉仲若有雅兴,可以往编修局一行……就在太常寺中”

    黄裳现在已经是以气学门徒自居,拿着甲骨文眯着眼睛看了好一阵,才放了下来对韩冈道:“不是端明,真不会有几人能注意到有些见识的士大夫,又有谁会去检视药材”顿了一下,又道“听说已经有不少元老上请天子早曰决定发掘殷墟,”

    “上书的人是不少,不过天子还没有下定决心”

    请求发掘殷墟的老臣越来越多了施行法的优点,在西夏灭亡之后,已经为天下大多数士人所认同,让天子坚定了百倍的信心由此一来,想动摇法,完全不切实际已经远离朝堂十余年的一干老臣,根本不可能有多少机会来攻击法若是老调重弹,说什么民怨,这几年的天下各路大丰收,也能让他们的老脸都丢尽韩冈眼下给予他们的机会,可以说是多年来唯一的机会,就是只为一泄旧怨,他们也不会放过,而且又不是反对法,天子也是无可奈何

    所以黄裳笑道:““再拖也拖不了多久的”

    “的确拖不了多久,再过几天,消息遍传天下,恐怕长安、洛阳的盗墓贼全都要往安阳去了”韩冈忽的低声笑道

    “那韩忠献岂不是难以安生了?”

    “应该不至于”再大的胆子也不至于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韩琦才死几年?朝廷和后代都有人看着,“不过也不排除韩家拿此事当借口来反对发掘殷墟……毕竟那是在安阳”

    “韩忠献家会反对?”

    “韩家的产业半相州,当然不会愿意看到朝廷在他家的田地里面挖坑毕竟那是殷墟,不是一座两座的古墓,而是两千年前的一座都城一旦朝廷决定发掘殷墟,韩家的损失将不在少数”

    韩琦出身安阳,又相三朝、立二帝,原本官员不得在本籍任官的规矩,都为他破例了四次等到韩琦在判相州的任上病逝,接任的相州知州姓韩名正彦,正是韩琦的侄儿——之所以没让儿子来接任,那是因为要守孝三载的缘故——对于韩琦一家,几任天子都是给足了面子

    相州田地有三成——而且是最好的那三成——是韩家的,相州各县的店铺有一半跟韩琦家脱不开关系,不过这些产业大部分用了诡名寄产的手段,寄托在了他人的名下,所以看起来不是那么扎眼只是这等情报,根本不用费神去查,到相州的酒楼茶肆坐一坐,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了韩冈本来以为韩琦的儿子、女婿会来找自己,但这些天下来,一直都没有动静

    韩冈继续道:“若是发掘殷墟,韩忠献家多半是反对的一旦韩家上表说此举惊扰先人,天子或许会顺水推舟也说不定对韩家来说,佃租的损失还是小事,万一有人首告韩家私藏殷商天子祭器,那就是黄泥落裤裆,罪名就算能洗脱,至少也要脱一层皮而且树大有枯枝,相州韩家家大业大,人口繁多,不肖子孙不在少数,若是出了一个贪财好利的,能将一族上下千百口人都拖累进去”

    虽然韩家的反对声几乎是必然的,但韩冈对此并不在意

    韩家人丁旺盛,虽然相州那么多的产业都是韩家的,但上上下下靠着韩家吃饭的人也是个极为庞大的数目,又要维持着韩家的体面,每年的租税、贸易和放贷等收入,只能说勉强够用韩家子弟要享受,做些不正当的买卖,也是免不了的

    当真以为安阳地里的那些古董千百年来都没有人发现?那是笑话没被注意的是甲骨文,殷商铜器和陶器,早几百年就给挖出来了不少韩冈派去相州的人,在搜集到占卜的甲骨之余,还收购了两件殷商青铜礼器,便是明证

    尽管顺丰行与韩琦家下面的商行没有什么来往,但雍商之中,与之作买卖的还是有那么两三家透过他们,韩琦家的一些情况,韩冈了解得不少——也不仅是相州韩家,国内的一干豪门中有五六成的家底,韩冈都能做到心中有数,比起皇帝和官府都要清楚

    只要抓好了这个问题,就是韩琦复生也没办法解决,随着地里面掘出来的礼器越来越多,给予天子和相州韩家的回旋余地就越小,迟早的要对韩冈进行妥协

    一座城池中能发现的器物,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出相州韩家也不可能遮掩的住,随着时间推移,殷墟的名声将会越来越大,那时候发掘出来的殷墟遗物将会越来越多,这样的情况下,天子也没办法完全由着自己的心意来压制既成事实,并不一定需要司母戊大方鼎一样的证据

    不过若是当真能从地下将上千斤重的礼器给发掘出来,届时天下都会轰动,别说《字说》,就是天子也得低头那可是比传国玉玺古老的器物,放在太庙或是南郊祭天的场合,天子也是脸上有光

    在见证人遍及天下的时候,事实是无法抹杀的,天子的权力对此也无法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