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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基层工作不能不喝酒,很多话平时打死也不可能说,几杯酒下肚便不知不觉流出来了。
少了酒这样的媒介,等于切断官场三分之一渠道。
何况这位包主任可不是普通人,昨晚白钰已从网上查到不少资料:两年前包育英还是县里地位显赫、享受副处待遇的财政局长,不料辖内乡镇财政所接二连三爆出截留、挪用、私分扶贫款丑闻,包育英难辞其咎,先停职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辗转安排到苠原乡任人大主任并保留副处待遇,算是组织上宽大处理。
网络上还流传着一个说法,即各层各级在扶贫款上的猫腻根本不算秘密,之所以被曝光,关键在于包育英想争取提拔副***,挡了别人的道了,所以被做手脚搞掉。
白钰要竭力与他拉近距离的原因在于:第一,包育英以副处级别屈于正科职的简刚之下,心理上绝对不可能认同;第二,包育英当了四年的财政局长,对商林、町水各方面掌故了如指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扶贫款是条高压线谁碰谁倒霉,尽管被人拖下水,按常理包育英不死也得蜕层皮,居然能低调隐匿后全身而退,不想可知背后有强力支持。
说来郁闷。
白钰算标准的京都传统家族子弟,官二代官三代都挨得上,然而正坛风云变幻莫测,短短数年权力版图发生深层次和结构化变迁,白钰所拥有的一切非但派不上用场,反倒成为他的原罪,他的累赘!
他必须、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闯出一条哪怕是荆棘之路、坎坷之道!
如果说原来进入体制只是他的人生选择,他的就业方向,自从发生那件玄机重重疑窦百生的大事件后,似乎又多了一个重要因素……
小魏因为明早要到另一个村蹲点,借了辆摩托车趁还有点亮回镇,顺便把跟随包主任蹲点的办事员小常带回家拿换洗衣服。
晚饭在村部旁边农户家,就包育英和白钰俩,一碗蒸咸鱼,一碗红烧肉,一碗栗子烧鸡块,还有一盘炒鸡蛋和两碟清炒菌菇,虽然碗杯碟筷粗陋得不象样子,却是京都很难吃到的正宗绿色无污染山间美味。
酒也没好酒,商林自产的酱香酒型白酒,有点酱香味但更多是辛辣气,从嘴流到胃有种灼热感,还不如以前学校旁边小酒店里的杂牌酒。
边喝边吃边寒暄,推杯换盏三两酒下肚,说话开始随意起来。
“我呢痴长几岁,托大叫你小白没意见吧?”包育英道,“小白啊,真诚给个建议,你下来的时候找的门路——不管省里市里还是县里,赶紧打招呼调整分工!在整个通榆,就没有挂职干部主管扶贫的先例,里面水太深了,外地人没法开展工作!”
“比如苠原,水深在哪里?”
白钰是真不明白,见对方迟疑,随即双手端起酒碗,“请包主任不吝指教!”说罢仰头将半碗酒骨碌碌喝得一滴不剩。
“爽气!”包育英竖起大拇指赞道,“我喜欢你这样的年轻小伙儿,有朝气,懂礼貌,才华都放在肚里……我年纪大了不能干,喝一半吧。小白从京都来,京都大报刊登商林虚报瞒报不肯摘贫困县帽子的事听说了吧?那么多国家级贫困县,在数据上搞鬼的多了去了,上级主管部门也睁只眼闭只眼,这回为什么单单拿商林开刀?”
“根源出在内部?”白钰胡乱猜测。
“没依据的话我不敢妄加猜测,今晚喝多了,以过来人身份乱说一句,”包育英停下筷子想了会儿道,“既然派咱俩到芦沟这个是非之地,就要不折不扣尽到蹲点义务,实事求是做好本职工作,不要……”
他拿筷尖在桌上画了个圆,“不要出这个圈子,否则容易被妖怪抓走,嘿嘿嘿嘿!”
“哦——”
白钰还待追问,包育英却不肯再说,又各喝半碗酒后醺醺然回村部招待所睡觉。
相比父亲,白钰可能更多遗传白翎的酒风和酒量,今晚七两酒喝得又快又猛且酒质并不好都扛得住,若非昨夜查资料到凌晨今天又车马劳顿有些微醉,还准备月光下在村里跑两圈呢。
招待所的门锁没一个好的,门也关不拢,包育英安慰说咱俩大老爷们怕啥,将就一下吧。
半躺在硬木板床上,被褥做工粗糙,枕巾被子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霎时涌起难言的失落和怅惘。
由俭入奢易,由易入俭难。从京都深宅大院乍地来到这穷山沟,最难克服的便是心理关。
想想父亲恐怕同样如此,虽说平民出身,好歹也是省城小公务员家庭,两年大学生村官生涯吃的苦受的累可想而知。
从京都到省城,从省城到町水,从町水到商林,从商林到苠原,从苠原到芦沟,一路上白钰不停地问自己:
你准备好了吗?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只能用那句名言勉励自己了: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昏暗的灯光下打开手机地图仔细研究,村子座落在芦山南端山沟故名芦沟村,东西两侧都是数千米高的悬崖峭壁,向北则是方圆几十里烂泥、树叶、野草混合成的千年沼泽,隔阻了对面的国家级生态保护区——
它是国家战略中的禁区,承载着湿地水源涵养和净化环境资源的重要作用,是森林及生物多样性保护重点生态功能区域。
看着看着,手机悄然滑落,白钰歪着头睡着了。
不知何时白钰猛地一惊,感觉到凉风扑面,睁眼正好看到一个黑影拎着自己的行李箱溜出门外,大喝道:
“站住!”
追到外面却见暗处蹿出来一辆电动车,那黑影单脚跨坐到后面,“呼”,霎时驶出一箭之地。
傍晚过来时拎的两个大行李箱太惹眼了,坐的奥迪,还是京都下来的副乡长,被小偷逮眼了,觉得俩箱子肯定值钱。
还别说,箱子里的东西确实值钱,关键是,在商林乃至省城都买不到。
白钰又大喝一声,拔脚便追,一前一后很快便出了村子直奔荒凉空旷的北沼泽地带。
电动车载着两个大男人加行李箱,又是山地速度上不去,开了两里多路被白钰越追越近,再有几百米就要被追上了。
“轧”
电动车刹住,俩黑影狞笑着抽出匕首反迎上前,白钰愣了愣,这时身侧草垛堆后又转出两个黑影,一个拿铁棍,一个拿双截棍。
四个黑影将白钰围在中间,均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剽悍蛮横的眼睛。
白钰满在不乎转动手腕笑道:“想打架啊?人齐了吗,要不要多来几个?”
到底白翎亲生的!
从来不怕事大,碰到打架斗殴格外来劲。要不然呢?在白家大院这些年,擒敌拳、柔道、摔跤、跆拳道等等岂是白练的?
学以致用啊。
黑影们见他丝毫不怯场倒有些惊讶,交换个眼色,后面两人挥舞铁棍和双截棍冲了上去。
白钰迅速脱下外套扭成麻花状,挡住铁棍凌厉一击,闪开双截棍,突地猱身扑向右侧持匕首的。
那家伙没料到白钰主动进攻,动作慢了两拍,被“啪”地甩中脸部,紧接着下身又挨了一脚,混沌中匕首也被夺过去,彻骨疼痛满地打滚。
“一起上,别分开!”
拿铁棍的看出白钰各个击破战术,赶紧吆喝道。
三个人成三角形紧紧缠住白钰,白钰左手匕首,右手麻花外套丝毫不惧。双方打打跑跑,跑跑打打,在山风呼啸的旷野激战了二十多分钟——白钰从小练的是重手法,而非擒拿制敌之术,面对这些村民不忍下杀手故而一拖再拖。
黑影们不禁暗暗生疑:妈的傍晚是不是听错了,哪有这么会打架的副乡长?
长时间收拾不下,三个黑影都有些气喘吁吁,开始萌生退意,相互瞅着怎么收场。
冷不丁,白钰冲他们身后说:“咦,你怎么来了?这伙人是小偷偷我的行李箱!”
三个黑影冷笑,暗想小毛伙子跟咱们耍心眼,你傍晚才到芦沟村总共认识几个人,哪个深更半夜跑来救你?怕是不行了吧!
遂吆三喝四加紧发动攻势。
蓦地草丛里跳起两个人,从后面分别将拿铁棍的和双截棍的扑倒在地!
使匕首的心神大乱,被白钰一脚踹在心口,脸色煞白躺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气来。
手法娴熟地给四人戴上手铐,其中一人逐个撕掉口罩喝问身份,另一个上前笑道:
“真是缘分呐,一天遇两回,没想到你也来了芦沟村。”
上午到组织部接受谈话并办理完手续,白钰独自坐乡镇中巴前往苠原,车上见过这位森林警察,年龄大概也就二十多岁,但彼此都不熟也没打招呼。
白钰笑笑主动握手道:“白钰,在乡正府工作,根据安排到芦沟村蹲点,幸会!”
“我叫赵天戈,森林**驻芦沟警务室,幸会!对了,你身手很不错,是不是当过兵?”
“没,平时坚持锻炼而已……”
白钰含糊其辞道,打了半天实在累了,没去警务室只在路边简单做了下笔录便拎着行李箱回村。
第二天上午由小常陪同着,白钰在村前村后跑了一遍,路过村东一座古老破旧的祠堂式建筑时,见斑驳风化的木板门依稀有“学校”二字,不觉停下来多瞧了两眼。
“白乡长进去看看吧,”小常说,“里面那位代课教师,我觉得能列入感动中国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