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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浑身肌肉正在皮肤下微微抖动,那种感觉,既恐怖又充满期待。
定定神,提着气缓步走上前去。
院内幽蓝的灯光打在两个男人身上,感觉上像极了那夜没完没了的雨,那个人,从来没有忘记,也不需要想起,他就这么一直在我身体的某个角落存在着、存在着,黑色t恤,水磨蓝牛仔裤……一切还是像当初见到时的那个模样,此刻的他站在身着白衫玉树临风的何自远身边,风味犹如伏特加之于白酒海明威之于西部牛仔,是标准的硬汉配置。
意识到他的目光正专注地凝视着我,我的心开始突突地跳起来,他认出我来了吗?他还记得我吗?如果他认出我了,我该怎么办?眩晕袭来的同时,我已经被何自远抓住了手朝前一拽,随即耳边听到他快活的声音,“西平,她就是不染,我跟你提过的。”
就这样我站到了何自远身边,和孟西平面对着面,不得不仰面对上他的脸。
轮廓分明的欧式脸庞、高挺的鼻梁、细长的眼睛,一切和记忆中一样,只是,此刻他的眼睛里是冷静是平和,是陌生是疏离……他含笑望着我,没有惊讶,没有久别重逢,就像我们从未见过一般。我急促地低下头,只见他的手腕上除了一只白钢的腕表之外,什么都没有。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你好,我是孟西平,何自远的朋友。”他客套地朝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醒过神来,不得不强笑着,职业性地伸出手去,“孟先生好,我叫曾不染,是何总的助理。”
他的手刚触到我的便松开了,随即淡淡一笑,“出淤泥而不染,久闻曾小姐大名,我听自远多次说起过你。”
“好了好了,什么孟先生曾小姐的,听你们俩说话我真是累得慌,”何自远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孟西平,“走,我们进去谈。”
我怔怔地,木偶一样被何自远拖着手,竟忘记了拒绝。
原来,那山,那雨,那些温软的柔情,一切的一切全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幻觉,看来罗杰的教训我还没有受够,男人给予的教训我还没有受够,我竟然还有胆气敢这么自负,原来人家根本就不记得我,或者说,根本就没打算记起我。
是失落还是难堪?兼而有之吧?总之我的脸发烫得厉害,我觉得自己小丑一般,既可怜又可笑,而且简直可笑到了令自己厌恶的地步,曾不染,不过是次露水情缘,你到底想怎样?难道时隔这么久还要人家负责? !
或者……这个孟西平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一个?这个想法一出来马上就被我否定了,不,不可能,世界上不会有这种巧合,名字一样,人还长得一样,就连穿衣都是一样。
那么,孟西平是真的认不出我来了?我才不信他记忆会这样差。他一定是怕我认出他来才对,或者他已经结婚了有了老婆孩子了,怕我影响到他的家庭,这是很有可能的,当初我是免费白送上门的,哪个男人会拒绝呢?每个人都有面具,有的人还为自己准备了好几种呢,何时戴何种面具,遇到何人又戴何种面具……我并非那种幼稚的人,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真是该死!
理清了思路,我从震荡的眩晕中冷静下来,勉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并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既然他不认识我,那我也不认识他。眼前这个人,只是何自远的朋友,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只需要照着何自远的吩咐,接待好他,就可以了。
相信他的素质也不可能低下到要到处败坏我的名声去,就算事情真坏到了那一步,我也不怕,反正我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单身一个。
自己种下的苦果只能自己咽下去。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接受现实的本事还是有的。
大概是为了衬托古典的效果,包间内用了仿古烛台,因此里面的光线不甚亮堂,整个房间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配着精雕细琢的中式家具,看上去有些迷离而清冷。
包间内冷气开得很足,许是刚才紧张出汗的缘故,在何自远放开我手的那瞬间,我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何自远拉着孟西平在包间的沙发上坐下来,“西平,你这家伙不够意思啊,原来都已经回国一个多月才来泰城看我。”
孟西平笑笑,“你应该知道的,六七月雨水和阳光都很充沛,正是采药的好时节,我怕耽搁了,所以才挨到了现在。”
“知道知道,对你而言,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了!”何自远突然对我道:“对了不染,我刚才忘了向你介绍了,西平是医生,刚从美国回来不久。”
我轻轻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何总,是等会儿上菜还是你们边吃边聊?”
何自远神情很明显地一怔,然后奇怪地瞪我一眼,“刚说过你又怎么忘了?今天又不是接待客户,怎么还硬邦邦的叫什么何总?这不是成心让西平笑话我吗?瞧我都喜欢上一个什么人了!”
我微微一怔。
他竟然这么说话!好像我真是他什么人似的!
这要是平时我准定反驳他了,然而刚才孟西平看我的眼神太淡漠太陌生了,以至于我现在竟挺欢迎何自远这句话的,就让孟西平误会好了,我曾不染并不是没有男人喜欢的人。
我咳嗽一声,笑笑,“自远,那你跟孟先生就入座吧,冷菜已经上了,边吃边聊比较好。”
何自远望着我的眼神突然一亮,我赶紧别过脸去,走出包间去厨房交代了几句,当然了,走出去的主要缘故是为了平定心绪,当再次确认自己可以平静地消化和应付一切的时候,我重新回到了包间,正好听到孟西平在说:“几年没回来泰城变化真大,看上去现代化多了,但我这个人喜欢熟悉的老地方,可能是年龄大了的缘故吧?都说岁数大的人容易怀旧。”
“你说自己年龄大那我岂不也老了?”何自远朝我招招手,“不染,你别忙活了,坐我旁边来。”
我走过去坐下。
孟西平突然朝我望过来,一双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曾小姐真是幸运,你不知道自远在我面前把你夸得有多好。”
幸运?
我笑望着他,淡淡道:“是吗?我竟不知道我有多好呢,孟先生也说出来听听……”
“打住打住!”何自远面色泛红,一手按住我的手臂,低首附耳细语道:“不染,给我点面子好不好?我在西平面前可是吹了牛的,你别使劲给我戳破了,否则我以后真没脸混了。”
靠得太近了,我再次闻到了何自远身上发出的檀香气息,他那语态和神情看在外人眼里大概是无限痴缠状的,因为我眼睛的余光都能看出孟西平在皱眉,我不得不轻轻将他推开,“知道了。”
孟西平的眼神朝我脸上恣意横扫过来,“曾小姐还想听吗?”
“谢谢,不用了,”我不承接他的目光,笑着朝何自远看过去,“还是等以后让他自己告诉我吧。”
没想到话语不多的孟西平竟突然有些不依不饶的,“我听说曾小姐对自远是一见钟情,认识的第一天就花光自己为数不多的钱买了衬衫送给自远?”
花光为数不多的钱?这是在说我不折手段孤注一掷?这个男人本质上竟是如此的刻薄吗?我的脸腾地红了,连耳朵都有些热辣辣的,那件该死的衬衫到底被何自远拿来做了多少文章了?怪不得连罗杰也知道了,我咬唇扭脸朝何自远望去,他的脸也是红红的,望着我讪讪道:“不染,其实,其实……”他在我面前说不出话来,恼羞似的,扭头就给孟西平一掌,“你这家伙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不染面皮薄,玩笑开不得的!而且你平时也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冷笑,口中却说道:“没事的,孟先生并没说错啊,衬衫本来就是我买给你的。”
何自远一下子转过脸来,望着我的眼睛里满是喜悦的星光,我下意识低头,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2,
菜肴一一端上,服务员又拿了两瓶红酒上来。
何自远笑道:“西平啊,送你过来的司机晚上临时有事,不染又不会开车,到时候就由我送你去宾馆吧,所以今天我就不陪你喝酒了,好在不染酒量还可以,她可以陪你喝一点。”
孟西平说:“那就开一瓶吧,我只需一小杯就可以了,最近三个月内我最好不饮酒。”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你的伤,”何自远转脸向我,“西平一个月前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现在腿伤还没有完全恢复。”
我不禁看了孟西平一眼,却发现他的目光很认真地停驻在桌上的一碟菜上。
一个月前?也就是在我离开后的不久?是采药不小心吗?那些天连续下着雨,山路那么滑。
当然了,关我何事?他都不认识我,我也没必要表示关心。
我从服务员手中取过酒瓶,站起身先给孟西平斟了一杯,然后将酒瓶放在自己身边,笑道:“看来今天我要多喝一点,一万多一瓶的酒呢,像我这样的人平时很难喝得到的。”
何自远笑望着我,“放心喝吧,不够那边还有一瓶,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是啊曾小姐,你跟着自远,别的不提,好酒肯定是天天有得喝的。”孟西平说。
我向他看过去,他的视线紧盯着酒杯中晃悠悠的红酒。
我不禁咬咬唇,左手隐隐捏成拳头。我隐隐感觉这个人在意图向我挑战。既然已经装着不认识我了,又何必要句句带着刺呢?
是我多心?还是我做贼心虚?我曾经在这个男人面前袒露过身体甚至灵魂,我对他说过我的人生目标是名利双收,此时,他一定觉得我是看上了何自远的钱。如果何自远告诉过他我送衬衫的时间和地点,那更是糟糕,他肯定会有这样的印象:我竟然能从一个男人的床上爬下来后马上就向另一个男人大献殷勤,这样的女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简直无下限到可怕!
这样的我,他从内心瞧不起。因为他曾经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过我,男人就是这回事,此刻他心里一定不知道在将我贬低成什么样了吧?一定是的。
不怪别人,怪我当初太不自重,活该被羞辱。
接下来的时间,孟西平和何自远两人边吃边聊,谈的都是他们过去的一些趣事以及他在国外的经历,孟西平的眼神除了看向何自远和桌上的菜肴外,几乎就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过,似乎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我乐得轻松,真的如何自远所说很放心地喝着酒,不,是很放肆地喝着,几乎没吃什么菜大半瓶红酒就下了肚,身体很快就有了不适反应,我借机起身上了洗手间。
就让我在这里安静地呆一会儿吧。
孟西平不想见到我,我也不想见到他。如果上天给我许愿的机会,我真希望那次下山后从此再也不会遇到这个人,那样的话,至少我还有个梦,梦里有一个人,他是爱我的。
老天真是残忍,非要让这样的方式来戳破。
如今我连梦都是污浊不堪的。
何自远在他面前越是夸我,他会在心里越是鄙夷我,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头皮发麻。
站着,想着,我意识到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抚,我的眼角四周不知何时竟是湿湿的,该死!我竟然哭了!我不该这么多愁善感的,我能够承受的,我才不会难过,一定是我喝酒太猛的缘故。
我打开水龙头,双手捧住水不住地朝脸上喷洗。
然而不知怎的,那夜的情形像潮水一样涌至眼前,悲哀也如潮水掠过心房,我的眼泪开始无法止住地朝外淌,我不得不弯下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地流淌着,一如那夜的雨。
就让我任性一会儿吧,就让我发泄一会儿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身边有人轻声道:“你还好吧?”
我胡乱点头,快速将手伸进水龙头下接了一捧水朝脸上喷洗,仿佛自己刚才就在洗脸的模样。
身边人轻吁一口气,“那天一觉醒来,发现你已经走了,真不知道怎样去形容我当时的感受。”
我的身子顿时僵住了。
竟是孟西平。
“你,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什么?”我用力擦把脸,站直了身子,漫不经心道:“你刚才是在对我说话吗?”
他一脸的惊讶,“难道这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孟先生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我淡淡一笑,“走吧,别让自远等急了。”
“等等!”孟西平叫起来,带着微微的惊骇,“难道你忘了曾经发生的事情?”
“孟先生,你真的在跟我说话吗?”我斜眼看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给你的好兄弟何自远买过一件衬衫!”
他皱眉,“你放心,我并不打算骚扰你,更不打算破坏你和自远之间的关系,只是……”
我怒极反笑,扬着脸咬唇道:“孟先生言重了,能有什么破坏不破坏的?你是自远的好朋友,希望这次你来泰城,我们可以很好地招待你。”
孟西平呆呆地看着我,缓缓摇头,“这不是你,我记忆中的你真实、纯美、灵秀,是大自然的一份子。”
是错觉吗?我在他眼里竟然看到了伤痛。
“是吗?孟先生肯定记错了,那绝对不是我,我这个人世故有心机,最爱的就是钱,纯美和灵秀跟我沾不上边儿的,你应该提醒你的好朋友要对我这样的人小心一点。”我朝他微微一点头,抬步道:“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孟西平突然一把捉住我手腕,眼里闪着幽暗的火光,“你在生气?生气我刚才对你的态度?是不是?”
我抬头冷冷地看向他,“放手。”
他反而将我拉近一步,盯牢我,眼里闪着一丝执拗,胸口微微喘息着,低低道:“我不信你忘得了那一夜。”
血液在瞬间涌上了我的脸,我差不多要奔溃了,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一般,又羞又恼中,我的唇快被自己咬破了,眼泪突然毫无预期地冒出来,快速漫过我整个脸颊。
“你记得我的,你记得我……”他声带喜悦,突然一把将我拥进他怀中,喃喃低语,“是我不好,我刚才不该有意刺激你,我恼恨你的镇静,更嫉妒自远的快乐,你不知道我刚才见到你有多……我以为你……”他突然一把将我推开,按住我的肩膀,急急道:“你跟自远还没有确定关系吧?是不是?我还来得及的,是不是?”
“不染!不染!”外面突然传来何自远的叫声,“怎么回事?你不要紧吧?”
“你快洗洗脸!”孟西平松开我,快速将水龙头打开,然后自己一个健步走出洗手间,“自远,她可能是喝多了。”
何自远快步走进洗手间,扶住我的肩膀,说道:“瞧你,喝这么猛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带一瓶回去就是了。”
我轻轻推开他,关上水龙头,用纸巾擦了脸,“我没事的。”
他很快注意到了我的眼睛,伸手就要来碰,“眼睛怎么红了?”
我手臂一档,掩饰地笑道:“没事儿,可能是刚才喝酒呛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有些不自在地放下,嗔怪地瞪我一眼,“接下来你不许再喝了。”
我低低说了句是出了洗手间。
何自远没有立即跟着出来。
此时孟西平一个人坐在桌旁陷入沉思,他那张立体的脸被被灯光分割成了起伏的光与影,明明灭灭的,见我来了,他急促地露出一个笑容——跟之前的刻意疏离不同,此刻的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心底着慌,一下子别过脸去,寻找依赖似的捧起面前茶杯来。脑中想的全是他刚才在洗手间的那句话:我还来得及的是不是?他的意思是?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因过于安静而渐渐显得有些诡异,在这宁静中,当日南山上的那一夜,如清晨的浓雾一般袭来,让人心悸,让人迷糊,让人恍惚。
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赶紧抬头,原来是两个服务员送菜进门了,她们唇角含着笑,小声地报着菜名,一叠又一叠的热菜捧上来,我看得到她们,听得到她们,但却似乎和她们不存在在同一时空内,似乎有一种隐形的物体,将我和孟西平与外界世界隔开了,我的触觉和视觉里,只有这个人的存在。
但何自远从洗手间回来后,这种隐形的屏蔽顿时就被打开了,我一下子从云端跌回到了现实中。
我开始刻意凝神,明明内心挥汗如雨,面上却是冷静自持,甚至还平静地讲了今天在微博上看到的一个段子,逗得两个男人都笑哈哈的。何自远指着我笑道:“不染,你这目不斜视一本正经的表情,讲起冷笑话来倒是合适。”
可是好景不长,大概是酒劲上来了,我开始魂不守舍,脑袋也沉沉的,我不敢看孟西平,甚至也不敢看何自远,我怕我会因酒醉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因此大多数时间我都低着头佯作吃菜。我不知道孟西平有没有再看我,但我能感觉得到他的视线一直缠绕着我,缠得我喘不过气来,就像那夜他紧紧拥抱我一般喘不过气来。
3,
何自远大概感受到了我的异样,关切地问道:“不染,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我看她脸色是有些不太好,可能酒喝多了,红酒是要慢慢品的,”孟西平说道:“不如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反正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再聚。”
不知怎么的,我感觉他的下半句是对着我说的,是我太敏感吗?
“也好,先送你去宾馆,”何自远站起身,伸手想拉我,“不染,你还能走吗?”
“能的,我还行,”我摆摆手站起身,没想到一个不稳身子一歪,何自远眼明手快接住了我,顺势便揽住了我的腰身,用亲昵的责备口吻道:“你就爱逞强,知道红酒后劲儿大吧?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喝了。”
他这种不避讳的动作让我浑身发毛,意识到孟西平就在一侧看着,我顿时有些急了,用力挣脱他的手,“我自己能走的!”
大概这个动作的幅度大了点,何自远被我甩得几乎一个踉跄,他皱皱眉,有些不悦地注视着我,口气也有些硬,“不染,看来你今天真的喝多了。”
我没有回应他,直接拿起包走出包间,跟老板结了账,然后径自走到院门口等何自远他们。
两个人很快也出来了,何自远朝我笑笑道:“还知道去结账,看来脑子是清醒的。”他边说边走过去打开副驾驶车门,“西平,你坐前面吧,视野开阔些。”
孟西平似乎顿了一下,朝何自远点点头,上了车。
何自远笑笑,对我做了个上车的手势,自己弯腰进了驾驶室。
我坐进车内后座,默然注视着前面两个男人的后脑勺。
车很快就到了孟西平下榻的酒店。
何自远说:“西平,明天就去我家吧,自悦听说你回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自悦?那是谁?听名字似乎是他的姐妹。
孟西平说:“明天我跟泰城医院有个项目要谈,但我不知道对方时间的具体安排,到时候看情况吧。”
何自远说:“白天没空,晚上总应该有空的,我回去让保姆收拾一下客房,你从明天起就住我家吧,省得一个人在外住酒店,我爸妈要是见到你肯定很高兴。”
孟西平笑笑,“下次吧,这次我在泰城逗留时间不长,后天一早就要走了。”
何自远说:“哦,对,我差点又忘了你说过这事的,有些遗憾了,自悦恐怕还要怪我没留住你。这样,明天晚上你去我家里吃顿饭,怎样?”
自悦,又是自悦,到底是谁?
我明明喝多了酒,头昏脑涨的,可是听觉为什么还这么敏锐呢?
“明天我肯定会去看伯父伯母的,至于晚饭,再说吧,”孟西平下了车,回头似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含笑点点头,“再见。”
“再见,”我的心顿时砰砰砰剧烈跳起来。
何自远将车内灯打开,目睹着孟西平一步步地走进酒店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也下了车,我以为他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要去追孟西平,没想到他却打开后车门,自己径自坐了进来,并嘭的一声将车门关上。
我诧异地望着他,“什么事?”
他认真地望着我的脸,“你还好吧?头疼不疼?”
“还好,”他眼里漾出的热度令我有些不安,我在他那双漂亮深黑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心不由得大力跳了一下,车内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氛围,他的脸缓缓覆压过来,檀香味越发的清晰,我的脑中突然闪过孟西平的那张脸,心中一顿,头一偏,躲过了他的吻。他一吻不成,有些发狠似的按住了我的肩,用力扳过我的身子,然后猛地在我脸颊上一亲,发出夸张的响声,随即附耳低低笑道:“不染,难为你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功夫,恭喜,你的计谋成功了!”
我吃了一惊,用力推开他,“你胡说什么!”
他作势一倒,随即又坐直了身子,用指尖提着自己的衬衫衣襟笑道:“看看,我现在隔天就穿你买的这件衬衫,这样子下去怕快要穿坏了,你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再买一件给我换着穿?”
衬衫?这我倒没注意过,还以为他这个人平日里特别爱穿白衬衫的。何况所有的白衬衫长得都差不多,我又不天天盯着他瞧,哪知道他竟这么勤地穿着我买的!真是要命!
我涨红了脸,“那是赔你的衬衫!你误会了!”
他一点也不吃惊,笑望着我,伸手竟想来揽我的肩膀,“我哪里误会了?你倒说说看,难道你还给别的男人买过衬衫不成?”
“那次真的是意外!”我急了,身子一侧,一掌打落他的手,“你想歪了,反正我从来没想图这个!”
他有意贴近,热气呼到了我脸上,“那你图什么?”
我在气急败坏中直截了当道:“我图工作,图以后,我就是个急功见利的势利分子,行了吧!”
“好好的怎么就急起来了?”他依旧笑望着我,声音温软如劝哄,“不染,其实你要图的东西我都知道,我说过我喜欢你,反正你没男朋友我没女朋友,不如你现在一并把我这个人也图了去,好不好?这样你的工作啊以后啊包括你的人生啊,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我望着他的笑容,一时间竟怔住了,借着这个机会,他再次俯下身来,在我唇上蜻蜓点水般快速一吻后便离开,然后歪着脑袋孩子恶作剧得逞似的朝我笑。
我不觉震惊地微微张口,刚想骂他,突然窗外有人敲了两声,笑道:“哥们,要亲热就赶紧回家到床上去吧!”
我的脑中顿时一阵轰鸣,这才意识到原来车顶灯竟没关,原来我和他的一切俱在众目睽睽之下!
老天!
我下意识扭头看向酒店里。
我是不管别人如何想的,只是,只是——刚才的情形孟西平看到了吗?他会不会误解?会不会因此以为我跟何自远之间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一定的程度?我心里突然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不行!我要跟他解释,我一定要跟他解释!
何自远一定也注意到了我脸色突变,他忙将车顶灯关了,无所谓道:“是我疏忽了,不过也什么,咱们正常谈个恋爱,别人看到就看到,无所谓。”
“谁跟你谈恋爱了?”我吼他一声,伸手按住车门,“我下车!”
“不染!”何自远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声音中带着股硬气,似乎还夹带有隐隐的怒气,“我说过我不是随便的男人!”他手始终拉着我,顿了一下,刻意放低声音道:“我知道在没征求你意见的情况下吻了你有些不对,但我并不后悔。”
我扭头扬眉看向他,他不后悔?什么鬼话?他当然不后悔,后悔的是我!是我没有狠下心来当场甩他一耳光!
“怎么这样看着我?”透过射进车内的路灯光,我看到他不快地撇了撇嘴,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型,不满道:“你以为我喜欢吻女人啊?不喜欢的我才不想碰。”
他还有理了!不过联想到他那有些出格的洁癖,我的虚荣心突然间有了些满足,糟糕的情绪渐渐也平复下去,再联想到他的身份,我的手不觉松开车门,横他一眼,小声道:“那你保证以后不再这样?”
他一顿,抬手至额前敬礼似的笑着发誓,“我保证不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俊脸和上扬的唇角。他一向算是温文尔雅的,现在这嬉皮笑脸的样子让我觉得很陌生,但也不觉得有多讨厌,这大概就是生为帅哥的好处吧?都说男人好色,其实女人也好色的。
半晌,我低低道:“我要回家了。”
“你不生气了?”他欣喜道:“我这就开车去!”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要先打个电话。”
今天的一瓶酒几乎都是我喝的,我想到自己若是浑身酒气回家去,姐姐肯定会嫌弃,不知道又要有多少无谓口舌,还不如现在打个电话给俞晓芙,看看她出去拿货有没回来,正好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说。
很幸运的,俞晓芙说她刚把货送到泰城,现在在家里休息,听说我要去她家,她很爽快地应了,说是在家等我。
我又打了电话给我妈,告诉她今晚我不回家了,跟俞晓芙住。
“你不回家了?”何自远异样地注视着我。
“嗯,麻烦你送我去俞晓芙家,”我说了俞晓芙所住的小区名称。
“你这么晚去打搅她不太好吧?万一赵培林在那也不方便,不如……我们去看场电影?”何自远一双好看的眼睛期待地望着我,看得人心止不住的发软。
我不讨厌这个男人。如果今晚没有孟西平的出现,我想我会忍不住答应他的,我轻轻摇头,“麻烦你送我去俞晓芙家吧。”
他眼中的神采渐渐暗淡,不再说什么,默默打开车门,坐回前面的驾驶室,将车开动起来。
到了俞晓芙所住的小区,何自远坚持着一直送我到俞晓芙家门口,等俞晓芙开了门,他站在门口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然后望着我,突然伸手在我发上轻轻一揉,柔声说:“今天你喝多了,明天上午就别去上班了,好好休息,我走了。”在我还没有反应得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转身走了,连俞晓芙家的门也没进。
俞晓芙边关门边拽住我的肩膀不住地摇晃,连声追问:“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我哭笑不得,“你不都看到了?”
“看样子你跟何自远是搞上了,”她一双桃花眼死死盯着我,“老实交代,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我瞪她一眼,扭身在她家客厅的木头长沙发上躺下来,“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别装了!起来!你给我起来!”她拽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坐起身,自己也坐到我旁边,凑近我的脸使劲嗅,“你喝酒了?”
“嗯,”我得意地笑,“一万多一瓶的呢!我喝了差不多有一瓶!”
“知道何自远有钱!”她扳过我的脸,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我的唇,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低呼,“他刚才亲你了?”
“啊?”我微微张口,下意识按住发烫的面颊,“你怎么知道的?”
“蒙的!”她松开我,得意道:“瞧你这面带桃花,分明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
“讨厌!”我用力捶她一下。
“我就知道你能把他迷住,”俞晓芙贼兮兮地凑上我耳朵,“其实他第一天认识你时就对你有意思了,几天前他还透过赵培林跟我打听过你,我把你的情况大致跟他说了,当然我没提罗杰的事,不过我提醒他说你这样的家伙看着强悍其实嫩得很,需要男人主动用强才能……”
“什么?!”我涨红了脸一下子站起身,“俞晓芙你有病啊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怪不得何自远今天胆敢强吻我!平时他不是这样的人!
俞晓芙伸过一只肉呼呼的手臂搂住我的腰身,一手则攀附上我的肩膀,撒娇似的不住地磨蹭,“好妹妹,我这是为你好,我还不知道你?这方面你一向就被动,经过罗杰那混蛋的事你以后肯定更加不会主动向前走一步,而且何自远那性子,我看要他主动也难,我要再不提醒他,你们哪年哪月才会有发展?”
我横她一眼没好气道:“多事!”
俞晓芙笑,“好啦好啦,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啦,看你这满脸春意的,要是再否认你没对何自远动心,打死我也不信!”
我冲口而出,“我才不是为他!”
“不是为他?”俞晓芙张大眼睛放开我,“那你为谁?”
我顿时闭上嘴。
“谁?”俞晓芙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你千万别告诉我是罗杰。”
我一下子用双手捂住脸,不住地摇头。
“喂!”俞晓芙啪地给了我肩膀一下,烦躁道:“说话呀你!你这到底什么意思?都快被你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