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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靠,看来这狼和野猪还挺贼,那怎么捉它们?”赵大瞎子眯着眼说:“贼?再贼也跑不了它们!”他说,捉狼或野猪,得用炸子儿。这炸子儿相当于小炸弹,把碎瓷片、铁渣子、碎石子砸成豆粒那么大,裹上硝酸钾火药,外面用一层细麻绳紧紧绑住,在外面糊上层羊油,弄好后,差不多有小鸡蛋那么大,扔在野猪、狼群经过的路上,这野猪或狼只要一口咬下去,半个脑袋就给炸飞了。
解放后,政府号召大规模打狼,猎人还发明了各种下毒饵的方法。国家规定,不准用毒饵杀动物,唯独消灭鼠患和豺狼时可以。杀狼的毒饵要放在骨头肉里,狼吃这块肉时,要嚼骨头,把毒饵咬烂了,就毒发身亡了。还有猎人将毒饵放到鸟雀,尤其是喜鹊身上的。狼尤其喜欢吃死喜鹊,吃完后没多久,就毒发身亡了。我忍不住问:“动物里是狼最难药吗?”赵大瞎子说:“不是,最难药的是狐狸。”我问他:“那狐狸怎么药?”
赵大瞎子说:“狐狸这东西最贼,你把毒药放在肉骨头里、羊油里,它根本闻都不闻!药狐狸吧,得用枣!”我惊奇了:“狐狸还吃枣?”赵大瞎子说:“咋不吃?药狐狸吧,得去掉枣核,把枣核换成毒丸,旁边再放上几颗好枣。这狐狸吃完了好枣,才会吃带毒的枣,最后才能药死。”我忍不住啧啧称赞,说:“看来是动物高一尺,人高一丈啊,这野兽看来是完啦!”赵大瞎子说:“没办法,这都是动物逼的!深山老岭里,种地又不行,动物还老来祸害庄稼、牛羊,不打死它们,人就得饿死!”我问:“那打野兔子、野鸡这些咋办?”赵大瞎子说:“打小动物,一般是用狗撵,撵出来后,再用枪打。现在不让用枪了,主要靠下活套,挖陷阱,这些都管用。”我问他:“下套子咋弄?和刚才那个钢丝套一样不?”赵大瞎子说:“不一样,那个是死套子,容易。这个要下活套。”他给我解释了一下,下活套比较复杂,几句话也说不清楚。简单说,就是在动物经常走的小路上,栽上一根树枝,把树枝弯下来,树梢上系一个活结套,活结套一端放置在动物的必经之路上,上面压上一个活板。野兔子、黄皮子等走到踏板上,踩动机关,就被活套套住,并利用树枝的弹性给吊到半空中,跑不了了。我说:“操,听都听不懂,还怎么弄?”赵大瞎子说:“想要简单的,那也有!”他给我讲了一个奇特的冰窖阱制作方法,这个主要是逮黄皮子,也就是黄鼠狼的。黄鼠狼这东西身形小,还会缩骨,据说手指头那么粗的小洞,它都能钻进去,特别难捉。东北人还迷信黄大仙,说这东西邪门,要是一次捉不住它,它还会做邪法,换命,把猎人给折腾死。久而久之,东北的老猎人就发明了一种冰窖捉黄皮子的办法。
先找到一块黄皮子比较多的地方,在天还没冷到结冰时,把一根大腿粗细、一米长的木桩,一头削尖了,斜着打进地下。木桩子打进地下半米多深即可,然后小心把木桩子取出来,这样地下就留下了一个倾斜的深洞。等天冷透后,拎一桶水,沿着洞壁慢慢浇下去,等水结成冰,这泥洞就变成了一个冰洞。这时候,再往这冰洞里扔一只死鸡。黄皮子想吃鸡,又看这洞是斜的,想着进去还能出来。结果它一进去,就会发现洞壁全是冰,又滑又硬,根本爬不上来,过几天就饿死了。
我感慨着,这办法是够简单,也够狠辣,也只有东北的猎人能想出来,天冷啊!
白朗在后面笑了,像是很欣赏这种狠辣,又觉得不够,说:“这算啥狠辣?我当兵那会儿,部队去内蒙古打黄羊,大晚上的,车灯开到最亮,人站在卡车车厢上,用冲锋枪扫射黄羊群。大黄羊群有时候能有上万只,它们被车灯照懵了,就傻在那儿不动,一晚上能打死上万只。第二天召集几个公社的牧民集体剥羊,羊血把一条河都给染红啦!”我听着有些残忍,赶紧换一个话题“:白朗,我听说你在那边还打了不少狼?”他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唇,表情有些狰狞,缓缓地说:“打过,我这条命,就差点撂在狼嘴里!”我说:“遇上危险啦?”白朗说:“这狼吧,和任何动物都不一样,你怎么想也想不到的。有时候吧,我都觉得,这些狼成精啦,它们比人还精,比人还狠!”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影射人和狼一样凶残什么的,没想到却不是。他跟大家招呼一声,说走了挺远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大家靠在溪水边,对着溪水抽了根烟[林区严禁抽烟,乃至带火种进山,防止引起火灾。要吸烟,只能对着溪水抽,烟灰掉在水里,确保不会着火。好多老猎人随身带着烟末,烟瘾上来后,就闻闻烟末],他给我们讲述了一个他当年在蒙古草原遭遇狼群的故事。
在讲这个故事之前,他先征求了一下黑大汉山魈的意见。山魈没有回应,却远远走开了,自己一个人坐在水边,没抽烟,也没吃东西,就是望着溪水。
白朗狠狠抽了一口烟,说,那还是我当年在内蒙古当兵时,发生过的一件事。这事情怎么说呢?有点邪门,当时死了不少人,原因又不能对外说,所以就对外封口了,一直以来也没人知道。
那是20世纪70年代,部队已经不再大规模屠杀黄羊,只是密令当地的驻防官兵,偶尔打一些黄羊,供给部队的高级领导食用。这时候,当地流行一种新的时髦装扮,就是穿狼皮大衣。内蒙古的狼,毛厚,密实,穿着一身狼皮袍子,再带一个狼皮毡子,三九天能趴在冰河上睡觉!但是狼皮太厚,身体弱的人烧得受不了要流鼻血,所以做狼皮大衣往往采用狼崽皮。
我们连长是个王八蛋,成天溜须拍马,想离开内蒙这块破地方。他听说这件事后,就把任务交给我们,让我们无论如何,都给他凑二十只狼崽皮。这是个混账任务。别说母狼最护窝子,掏一窝狼崽,得跟母狼玩命,而且掏狼崽要在春天,现在是寒冬腊月,我们去哪给他找狼崽去?但是你跟这官迷说,没用!他只会告诉你,有啥事,你们自己解决,老子只管要狼皮,不然就按逃兵军法处置!你看,这驴日的就这操行!我们没办法,大家合伙凑钱,请了当地一个老猎人喝酒,跟他套出话来。狼是一月二月怀孕,三月四月产崽。现在才二月,肯定不可能掏到狼崽。但是可以去杀怀孕的母狼,母狼肚子的狼胎现在已经成型了,皮还软,把狼崽子剥出来,在风马旗上吹一天风,风干了就能用。
现在想想,这事情多损阴德,简直就不是人能干的事。但是没办法,我们当时就是边境的驻防官兵,连长要是把我们当逃兵报上去,搞不好军事法庭都不用上,直接就地吃枪子。我们咬咬牙,去他娘的,干吧!
当时我们手里有好武器,也有好车。蒙古都是草原,驾车追着狼群跑最容易。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只怀孕的母狼,它的肚子挺大,跑不快,很容易就被我们追上打死了。我们把母狼拖回去,肚子剖开,掏出了一只狼崽,那狼崽还在微微颤动(说到这里,白朗又狠狠抽了几口烟)。事已至此,他们也没啥选择,就把狼崽子吊在了帐房前一根七八米高的旗杆上。
狼这东西,报复心最强。你要是杀了狼,尤其是留下狼皮,狼群会寻着气味前来报复。当天晚上,连长让我们在营盘里搭好机枪,准备等狼群来报复时,狠狠给它一梭子。
没想到,当晚竟然一点事情也没有,我们守了半宿,狼崽子在旗杆上晃晃悠悠,草原上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家都以为没事了,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吊在旗杆上的狼崽子不见了。这事情可邪门啦!要知道,狼崽子可是挂在七八米高的旗杆上。旗杆是用剥了皮的白桦木做的,很光滑,只有手臂般粗细,七八米高,肯定不可能有人或狼爬上去,把它给弄下来,那这东西是去了哪里?
连长当时要气疯了,他以为是我们故意给他捣蛋,想违抗他的命令,把我们狠狠骂了一顿,饭都没让我们吃,就让我们滚出去继续捉狼!
我们几个也挺纳闷,大家讨论了一下,觉得有几种可能,狼崽子或者被秃鹫吃了,或者是狼群弄走了。我说,我听说狼这东西鬼精鬼精的,它们有时候想上树,会采用叠罗汉的方式,会不会这次也是?战友小刘皱着眉头说,这不可能。他临走时专门试过,那旗杆子插得并不结实,十几匹狼一起叠罗汉,那旗杆早就倒了。要是说被秃鹫吃掉了,可能性也不大。要是秃鹫成群来过,我们守了一夜,早就看到了。即便是被它们悄悄吃掉,起码也会有一些残渣剩下来,可是却一点也没剩下来。巴图是蒙古人,他低声嘱咐我们,说这事情有些不对,狼群最护小狼、母狼,咱们这样对它们,把它们憋狠了,搞不好它们会使出啥邪门儿招数来。当时我们还觉得无所谓,想着不就是狼嘛,只要咱们弹药充足,它来多少,我们杀多少。当天晚上,我们又杀了一匹母狼,把狼崽绑在了旗杆上,结果没想到,就发生了邪乎事。“唉,”他苦笑着,使劲抽着烟,“我们也是造孽,该着有这么一遭!”我忍不住问他:“你们当天晚上遭到狼群袭击了?”他摇摇头:“要是这样,就算我们真死了,也没啥可怕的啦。”小山子听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问:“你们那几个人都没死?”白朗说:“没死……但是,比死还可怕!当天晚上,我下半夜值班,眼睛瞪得大大的,就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熬到凌晨四点钟,实在困得不行,就进去用冰水洗了把脸,立刻清醒了。就在这时候,我就看见,那旗杆好像变黑了一点。使劲揉揉眼再看,确实变黑了,那旗杆本来是白木头,现在怎么变成了黑色的?那黑色迅速顺着旗杆蔓延,很快整个旗杆都变成了黑色。
“我赶紧推醒小刘他们。小刘是个贼大胆,看到这一幕,也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怀疑是不是闹鬼。后来巴图低声说‘看,狼崽子动啦’,我抬头一看,那狼崽子果然动了,而且不是一下子掉到地上,而是顺着旗杆缓缓往下滑动,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它顺着旗杆慢慢拽下来。
“我的头发一下子竖起来了,按都按不下去,他们两个也吓得一动不动。那狼崽子滑了一半,我看着不行,就去见连长,想让他看看,这事情不关我们的事。急匆匆闯进连长的屋里,揭开连长的被子,却发现连长有些不对,他的身子像纸片一样瘫在地上,像是只剩下了一张皮。我吓得要死,大着胆子上去摸了摸,发现没错,连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蛀空了,只剩下了一张皮,里面还有什么东西钻来钻去。
“我当时哪经历过这些,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拼命喊巴图他们。等他们进来后,点亮灯,才发现连长早已经被什么东西给吃空了,只剩下一张人皮,真是一张彻彻底底的人皮!“巴图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脸色惨白,说:‘是狼王,狼王来啦!’“我们吓得要死,把枪操在手里,先往外胡乱放了几枪,压住胆,然后问巴图到底是怎么回事?巴图完全吓傻了,他絮絮叨叨说,连长是被狼给害死了,是狼王的妖法,我们谁都逃不掉的。
“后来,我们没有办法,几个人背靠背坐着,拿着枪小心戒备了一夜,第二天上报到分军区,军区派人做了调查,也说不清原因,就把我们给复员了,又让我们保密这件事情。“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后来才发现,事情远没有结束。“过了几年后,我一直也没干啥正经工作,四处乱晃,到处找战友。有一年,又回到内蒙古,去找巴图,却发现巴图早就疯了。他被人关在地窖里,脚用铁链子锁在底下。我当时很生气,他的脚都溃烂了,地窖又关得严严实实的,他还怎么活?没想到,他们家里人却说,是巴图自己要求这样的,他害怕……我跳进地窖,盘着腿跟他说着从前当兵时候的事。我发现巴图好像一直很害怕什么,在我无意中说出什么话时,他就会突然一哆嗦,然后跳起来,藏到地窖最阴暗处。我一个词一个词的试探了很久,才发现他怕的那个字是‘狼’……
“我询问了巴图家人,他们家有没有遭遇狼患,答案是没有。别说狼患,这几年就连一声狼嚎都没听见过。
“我彻底搞不清楚了,他到底怕什么?怕狼?什么狼让他怕到要藏在阴暗的地窖中,用锁链把自己给锁在下面?
“我总觉得事情可能还和几年前那桩事情有关,如果说这是狼群的报复,那报复终究也会落到我身上。于是我选择了跟他一起待在地窖里,看看有没有事情发生。
“当天晚上,我喝了点酒,和他睡在一起,也没发生什么事情。结果第二天早晨起来,却发现巴图消失了。那个绑住他的铁链子还在,脚镣也在,他的人却不见了!他去了哪里?
“我们发疯了一样找了一整天,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后来,我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草原上,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对,就是那个地方!“我借了一辆摩托车,一杆枪,又一次去了我们从前那个营房,那里已经荒废了,成了一堆废墟,但是在废墟上,竖起了一支旗杆。在那支笔直的旗杆上,挂着一面风干的人皮,巴图死了。
“那个晚上,我骑着摩托车,拿着枪,像疯了一样在草原上开着,我大喊大叫,让那群驴日的狼出来,让它们来吃我!
“黑暗中,到处都是绿莹莹的狼眼,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但是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我的摩托车耗尽了油,也没有一匹狼试图攻击我。
“我沮丧地躺在地上,难过极了。我知道,狼群不会杀我了,它们会折磨我,一直到死。
“从内蒙古回来,我一刻不停地赶往山西阳泉,去见小刘,我怕他也会出事。但是小刘却拒绝见我,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后来,我经过四处打听,才知道小刘媳妇在一次晚上出门时,被一群狼围攻,但是却没有受伤。之后,小刘媳妇怀孕了,生了个孩子,眼睛是绿莹莹的,三角眼,像极了狼眼……小刘从此以后搬家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朗把烟头扔在水里,说:“以后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我去了内蒙古打黄羊,其实主要是打狼……”
我听得都呆了,小心翼翼地问白朗,连长和巴图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只剩下一张人皮?
白朗说,他后来也请教了好多人,包括一些专家教授,最后得出一种结论:他们是被一种古怪的虫子给吃掉了。这些虫子很小,能从人的耳孔、鼻子、嘴巴钻进去,把人的内脏和血肉吃干净,只剩下一张人皮。这种古怪的虫子常常成千上万只集体活动,它们能释放出一种麻醉剂,把人麻醉了,然后吃掉。它们生活在草原深处,行动不便,食量又大,经常找不到足够的食物。狼群和这种古怪的虫子达成了秘密协议,也叫啥共生。狼群负责把这些虫子带到食物丰富的地方,它们偶尔也替狼群解决一些麻烦。东家站起来,拍拍白朗的肩膀:“没事,都过去啦!”白朗点点头,不再说话,一声不吭地背起行李,跟着东家往前走。赵大瞎子也招呼我一声,跟着走了。小山子在我旁边经过时,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我闷闷想着,没想到狼群竟然懂得运用这种诡异的虫子解决危险,难怪白朗要说它们成精了!我也终于明白,白朗为啥要在内蒙古杀狼,又为啥总是单身一个人了,他是害怕狼群的诅咒会在他或家人身上应验。不过,东家愿意留他在身边,难道不怕狼群的报复吗?
听了白朗的讲述,气氛有些沉重,原本进入大山的喜悦也给冲淡了。我们一路上没再说话,闷头走了好久,终于在一处小溪旁停下来,东家说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弄点吃的。
走了好久,我也觉得累了,在溪水中洗了洗手和脸,溪水冰冷,刺激得我浑身一个激灵,索性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闻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一股淡淡的兴奋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