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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华殿内,那药丸入了周清曼的嘴不过片刻,周清曼便痛苦地尖叫起来,她不停地翻滚,四肢连动着捆缚她的绳索,挣得床铺都摇晃起来。
周清曼不停地叫骂,骂顾昭华、骂凤行于思,不过骂得更多的却是周徐氏,周徐氏目光阴冷地站在床边,对她的叫骂声仿如未闻,只是一味地盯着周清曼的肚子,直到周清曼惨叫一声再不动弹,血水如倾盆而出,迅速染红了床铺。
进喜也是吓了一跳,顾昭华拿药给他时只说是神医制的落胎药,却没说会出这么多的血,而那血也不是正常的颜色,而是血中带着黄脓,一股腐败之气冲鼻而来,呛得他险些吐出来。
周徐氏却在血染床铺的第一时间就冲过去,不顾恶心脏污,将手伸到周清曼的裙中不停摸索,可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出来。
“还在……它还在里面!”周徐氏恨恨地盯着周清曼的肚子,“它一定还在里面!”
进喜虽是忠人之事,可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惊悚,他不愿担上周清曼的这条命,所以马上令人传唤太医,好在之前周徐氏便不停地击打周清曼的腹部,对于周清曼突然失血的理由他也可以掩饰一二。
太医很快到来,众人拉开周徐氏,让太医忍着阵阵腥臭为周清曼把脉。
太医迅速地摸完脉象,马上逃出体华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与进喜道:“娘娘身体有些虚弱,其他并未见异常,至于那些淤血,应该是被周夫人击打过度造成的,千万不要再让娘娘受伤。”
进喜心里松了口气,心道神医开的药果然不一般,落胎这样的大事都查不出来,只说是淤血……不过奇的是若按日子算起,周清曼的胎起码有四个多月了,何以只有血水打出,却不见婴孩?
想不明白,他也不愿自寻烦恼,拉着太医去见凤行于思,当着皇帝的面让太医将诊断又说了一遍。
凤行于思果然不在意,听到恶心处还厌恶地皱了皱眉,没等他说什么,外头小太监进来禀报,“极乐王在外求见皇上。”
凤行于思马上将这事抛至脑后,与那小太监道:“快请!”
凤行瑞缓步而入,进喜见状便带着太医退了出去,并关好了殿门。
那一日凤行瑞与凤行于思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可自那不久,凤行瑞便在府中称病不出,宫中内外有关凤行瑞夫妇谋害皇后的谣言与日俱增,最终被皇帝一道严旨杀了数条人命才慢慢地平息下去,凤行瑞由此更是足不出户,对拜访者一律回绝。
与此同时,定国公沈繁林以年迈为由辞去所有官职,沈家兄弟也归还兵权,主动调请回京任职,帝允。
待到岁尾之时,极乐王喜得一女,于府中大排宴席,却不慎走水失火,宾客纷纷蹿逃,极乐王因返回屋中迎救妻子而受困火场,待大火扑灭,火场中找出两大二小四具尸体,经辨认正是极乐王、极乐王妃、极乐王世子与刚出生的小婴儿。
一场大火,近百双眼睛,都见到了极乐王葬身火场之事,火场之外,已经长成少年的顾悠被顾成柏护在怀中,他那黑亮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火场之内,面容悲伤,眼中却无半点悲戚之色。
在此之前,凤行瑞和顾昭华与他谈了许多。
他原想随他们一起走的,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容身?更别提大海无边,海外的新鲜事物曾出不穷,想必也是一番新天地,可他自小便学从于太子之师,学的是治国之策、为民之道,他也心怀志向,愿以天下为先,做出一番事业,纵然他有心放下自己胸怀跟随父母远去,但凤行瑞却早知他的心意,如今他年纪正当,再过两年便可入仕,为了一时的相聚而放弃心中理想,这并非是上上之道。
经过数日的争吵、恳谈,顾悠终是选择了自己的本心,他选择留在京中,等侍与父母重逢的一天。
希望那一天不会太远。
极乐王意外去世,皇帝极为悲痛,亲自手书了上千字的悼文,并于极乐王入葬时数度痛哭失声。
太上皇闻及极乐王去世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却也只在京中停留一日,便再度离京,彻底失去了消息。
皇帝安抚顾家丧亲之痛,重用顾明堂,并下旨将顾悠纳于宗牒之中,正式成为皇室一员,袭极乐王位。可顾悠却主动上折请免,皇帝考虑再三,最终封顾悠为常遇候。
两年后。
今日是顾悠年满十四岁的日子,做为大瑞最年轻的侯爷,今日过后,他便可以入朝为官,他的皇帝叔叔允诺过他,四品以下官位可随意挑选,这是前所未有的莫大恩旨,要知道一朝状元最高也只有封做六品翰林的,他抬腿入门,却比状元更得重视,可这样的待遇,顾悠却不太稀罕。
顾悠的老师曾是凤行瑞的开蒙老师,为人最是古板,顾悠与他常年在一起,难免也学得有几分执拗,如今他在京城名声大噪,可靠的不过是他“去世”的父母之荫,明明他也苦读数载,也曾因文采称著京城,可现在全都无人提及了,顾悠毕竟年少,哪里会服?故而今年春闱他冒名参加,只等这两日的结果出来。
常遇侯十四岁是个大日子,许多人都记得皇帝的承诺,都等着看这十四岁的少年飞黄腾达的那一天,所以这一日天色刚亮,便有人送礼上门。
作为常遇侯,他是有自己的宅子的,便是之前的极乐王府,经皇帝重新整修后,再度赐给了顾悠,不过之前他年纪太小,一直跟着外祖与舅舅住在相国府,直到今日才算独自立了门户,早在两个月前,外祖母与舅母便开始为他打理新居,今日已收拾得似模似样,下人婢女也都是在相国府那边用熟了的,直接带了过来。
“这边到底冷清,你一个人晚上做了噩梦可怎么办?依我说,今日办过宴席后便还回相国府去,什么时候你成亲了,再搬出来住。”
这番话沈氏已念叨了不下两个月,顾悠听得耳朵都快长了茧子,不过他一点也不觉得腻烦,反而百听不厌。
“一切都听外祖母的。”他乖巧地对沈氏笑笑,又顺手抱起一直扯着自己衣角的小姑娘,这是林无垢的长女,也是他的表妹,还不到五岁,特别喜欢黏他。
“我以后要和哥哥成亲。”小姑娘揪着顾悠的头上郑重地向沈氏说。
沈氏失笑,过去捏着小姑娘的脸蛋道:“你要是再长几岁就好了,你娘也不必挑花了眼,不知道给你哥哥选谁做妻子。”顾悠之名传遍京城,人人都知道皇上对极乐王心怀追思,对极乐王留下的唯一子嗣十分看重,顾家和沈家又都是名门望族,打去年开始,各家派来合亲的媒婆就几乎将相国府的门槛踏破,看得沈氏连连感慨,要知道当年顾成柏可是人人避之不及的。
小姑娘听得懵懵懂懂,可有一点她听明白了,哥哥的新娘子不是她,她扁了扁嘴,“我要做哥哥的新娘子。”说着眼睛里就见了泪花,更是揪着顾悠不放。
沈氏头痛万分,正要抱小姑娘下来,顾悠倒笑笑,“也不是不行啊,再等十年,妹妹就长大了。”
小姑娘眨了眨带水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会努力吃饭,快点长大的。”
顾悠顿时笑弯了眼睛,沈氏却讶异万分,刚刚进门听到此语的林无垢更是惊讶,“二郎可是认真的?”
顾悠将小姑娘放在地上,正色对林无垢道:“只是不知舅舅和舅母的意思。”
林无垢大喜,“你舅舅一直念叨悦儿年纪太小配不得你,如果你愿意……”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可十年后你已二十四岁了。”
顾悠摸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算太老吧?”
沈氏与林无垢相视一笑,与顾悠亲上加亲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孩子年纪太小,要顾悠等上十年未免太不厚道,可不想顾悠竟自己提出来,也算这两个孩子有缘。
不过沈氏仍是道:“此事还需与你父母商议才好。”
顾悠的眼睛顿时一亮,“他们今年回来么?”
转眼凤行瑞和顾昭华离开京城已有两年了,顾悠每时每刻都期盼着能与他们再次相见。
林无垢笑道:“今日是你满十四岁的大日子,他们定会回来的。”
顾悠欣喜不已,连对春闱结果的期盼都冲淡了几分,马上整理衣冠到府门处候着,就怕错失了与父母相见之时。
可惜,整整一日,宾客来来去去,热闹无比,却根本不见他最为期盼的身影。
夜深人静之时,忙碌了整天的顾悠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声叹息还没逸出口来,便见自己居住的小楼中灯火通明,还隐隐有孩子的笑声从楼中传出。
顾悠眼睛一亮,满身的疲惫瞬时扫空,三步并作两步朝自己的小楼冲去。
房间之内,顾明堂与沈氏、顾成柏一家全都在坐,孩子们在堂间追打顽闹,又有一对年轻夫妇居于正中首位,一见到顾悠进来,那妇人便站了起来,几步奔过来,将已比自己还高的顾悠抱在怀中。
久违的怀抱让顾悠瞬时红了眼睛,喉头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他一动也不敢动,就怕一动弹,就当场落了泪,让人笑话。
那男子也走了过来,拍拍顾悠的肩膀,也不说话,朝他慈爱地一笑。
顾悠连忙把脸埋下去,不让别人见到自己的眼泪。
顾成柏在后头起哄道:“多大的孩子了还找娘抱,娘,我也要抱。”
一番话引得众人唾笑不已,顾悠也极为不好意思,偷偷把眼泪擦了,这才抬起头来。
原来他们早已回来,但为免外人发现故而避之不出,待到此时才能全家团圆。
“大哥!”被忽视半天的长乐扯着顾悠的衣摆老大不乐意,“大哥抱抱!”
顾悠弯腰将长乐抱起,见长乐长高了不少,也黑了不少,虎头虎脑地瞧着格外可爱。
还有站在地上直勾勾地瞧着他们的小姑娘,只有两岁左右,由顾悦儿牵着,指着顾悠奶声奶气地给她介绍,“这是哥哥,我以后要给哥哥做新娘子的。”
顾悠当着沈氏和林无垢的面应下这亲事时还一本正经的,这会当着父母的面,被小丫头说了一句就红了脸,顾昭华笑着拧了他的脸颊一下,“这可真是儿大不由娘,连自己的亲事都能做主了。”
顾悠心头一慌,正要说话,沈氏从旁笑道:“你母亲不反对,不过悦儿到底还小,这会说喜欢你,将来可未必,你母亲的意思是,这事先说着,再等几年,你们都大一些,若心意不变,再将此事定下。”
顾昭华的考虑可谓非常全面,顾成柏和林无垢也没有意见,顾悠自然也不会反对。只不过,他低头看着身高才到自己腰部的小姑娘,看着她抓在自己衣服上的小手,心中软了软,看将来吧,反正他是不会变的,就如凤行瑞对顾昭华,有了承诺,便是一辈子的事,至于悦儿,只要他足够好,她又怎么会变?
少年顾悠,尚不知情为何物,却亲眼见证了父母对彼此的缱缱爱意,其间或有争执、或有不快,但相爱之心不变,无论对方是何身份、是何性格,给予接受,都是自己的全部,此心坚定,从不迷茫,便能携手走过任何风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