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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大的金属箱子里空空荡荡,里面只装着一只黑色匣子。
陈世安熟练地按动匣子上的按钮,启动,设置……设置完毕。
做完这一切之后,陈世安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一部巴掌大,类似手机的东西。
整个屏幕就是一个极其精确地卫星定位地图,极强的信号搜索力,即便在地下三米的地方,也能够使用。
上面,一个署名“沈城”的小黑点,正飞快地远离这栋大楼而去。
ccrn工作人员所有资料都是机密,除了最高授权的警察,他们的坐标在任何私人设备上都不可显。
陈世安却轻易获得了ccrn目前最高管理者的定位信息。
虽然那不是沈城。
那是开着沈城车的乔伊。
……
“相信我,你不会死的,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你再坚持一会儿,他就来了。”
……
他在他们生死未卜是时,这样对他的小小姐说。
看,他从不信口开河。
在他把自己锁进冰库之前,他已经知道乔伊会在几分几秒之内到达这栋即将被他毁弃的大楼,像从天而降的骑士一样,救走他视若珍宝的公主。
而爆炸的地点不会破坏进入地下室的入口,因为在第一轮爆炸后,如他的小小姐所料到的,还需要有人进来,启动第二轮。
他的小小姐,洞察力让人惊叹。
在这样的女人面前,他若太过主动,是嫌疑。
他若太过聪明,是嫌疑。
他若救她出去,也是嫌疑。
——所以,他只能克制,只能愚蠢。
只能不救她,只能看着她在寒冷里瑟瑟发抖,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
如果只有走在生与死的边缘,才能抹去她一切的猜测……
那就和他一起吧。
他们一起,同生共死。
……
陈世安单手插.着口袋,就像刚在咖啡馆里喝完一杯味道不怎么样的咖啡那样,从容不迫地朝外走去。
忽然,他顿住了脚步。
脚下踩到了什么。
他抬起脚,从地上捡起一枚顶端尖尖的耳坠。
绿松石与红玛瑙镶嵌搭配,相得益彰。
正是李文森之前拿来开锁时,挣扎间不小心掉落的那一枚。
陈世安修长的手指拈着那只耳坠,放在眼前凝视了一会儿后,就小心地把它收在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沿着漆黑坍塌的通道,以极其专业的登山姿势,利落地爬了出去。
在大楼外,方圆百里没有建筑。空旷的马路上,除了微微起伏的风,和轻声鸣叫的早春的虫,什么声音都没有。
——空无一人。
这里的位置太偏僻,没有车,也没有人。
警方就算以最快的速度过来,也要半个小时。
……
而就在他离开的十分钟后。
整栋大楼的地基,忽然如地震一般,剧烈地晃动起来。李文森在地下室里预言过的第二次摧毁,如约而至。
陈世安走在寂静的公路上,微微仰起脸,漆黑的双眸,落满璀璨的繁星。
广袤而无垠。
他忽然微笑了起来。
没有爆炸,没有烟火,也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破音——他身后,整栋大楼的地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在一片诡异的静默里,塌陷了下去。
……
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的车以飞机的速度在一条破败不堪的大马路上狂奔,期间还飞跃三个大泥坑。
这个东西的名字,大概只能叫李文森。
车里,暖气正开到最大。
李文森身上裹着三层毯子,只有头露在外面,像一只毛毛虫一样,半个身子蜷缩在乔伊的大腿上,手上重新渗出的血液染红了一片,已经被乔伊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她闭着眼睛,忽然笑了起来,还裸着的肩膀缩在温暖的毛毯里,不停地抖动。
“……”
乔伊瞥了她一眼:
“文森特,你的笑神经被冻失常了吗?”
“劫后余生,不能让我笑一笑?”
她弯着嘴角,仍然笑得上起不接下气:
“我还活着呢,乔,我居然还活着,你看到了吗?”
“……”
乔伊面无表情地把从她身上滑下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她白皙的锁骨。
李文森笑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乔?”
“嗯。”
“你又救了我一次。”
李文森仰着头望着窗外:
“感觉要帮你做很久的晚饭了呢。”
“如果你非要把这当成恩情,那么即便为我煮一辈子的饭,你也没办法偿还。”
乔伊淡淡地说:
“难得你病重在床,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想一想后半生怎么报答我。”
“这太难了,我钱没你多,学历没你高,脑子不如你好,长得还没你英俊漂亮,以身相许都不够格。”
李文森闭上眼睛,笑眯眯地说:
“喂,你家还缺看门狗么,读过博士的那种。”
“……”
漠漠的街上灯光落在她眼皮上,一道接着一道,风一样地过去了,朦朦胧胧的,像一个梦。
就在不久前,他看着那栋有她的大楼,在他眼前爆炸。
而现在,她躺在他怀里,即便浑身的疼痛感正和她的知觉一起复苏,即便她的手上还鲜血漫溢,她仍与他开着每天最寻常的玩笑。
至少从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她的后怕。
这样鲜活、完好,生机勃勃。
——她是他失而复得的梦。
乔伊凝视着她的脸,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看见爆炸时,那一瞬的心情。
……
李文森睁着眼睛望着车窗外的星空,忽然说:
“你是不是在往医院开?”
“……”
这是废话。
乔伊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她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腕,不想理会这种蠢问题。
“不去医院。”
她手臂还是不太能抬起来,只好动了动被他握着的手:
“乔伊,直接回家,我们不去医院。”
“你的伤口需要包扎,你的大脑需要拯救。”
乔伊冷冷地说:
“抱歉,我没有找到不去医院的理由。”
“不能去医院。”
李文森望着乔伊衬衫上的纽扣,轻声说:
“那栋房子的地下室里藏了衰变铀,ccrn的人际关系可不怎么样。”
对乔伊,她不用解释。
只要说这一句,乔伊就能听懂她想表达的意思。
曝光。
ccrn的一些研究,不能曝光。
科研所掌握着太多的项目,一些项目具有巨大的争议,比如人类基因序列研究的部分成果。
危险研究即便被批准,仍是危险研究。
它们合法,合理,合乎社会需要。
唯有一点——它们不能被报道。
ccrn本身就是媒体密切关注的对象,从西布莉一个清洁工的谋杀案,就不得不引来总警司亲自负责,以防这种诡异死法被曝光,就可见媒体对ccrn的紧张程度。
这栋大楼地下室里,藏的是衰变的放.射.性物质。
而在中国,被授权研究核.物质的机构寥寥无几,ccrn就是其中一个。
警署有刘易斯这样的警察在,地下冰库放.射物质被曝光是迟早的事,媒体一定会把ccrn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而如果,她在爆.炸同一天晚上,因为全身冻伤住进医院……
ccrn,就会站在风口浪尖。
那些与ccrn关系不好的媒体、大学,和其他科学院——有沈城这个煞嘴在,他们百分之九十九和ccrn的关系都不好——天知道会挖出什么事情来呢。
到那时,沈城那些闪烁其词里想要掩盖住的秘密,说不定会通通……浮出水面。
……
“所以你打算以生命为代价,拯救ccrn?”
乔伊语气听上去和往常一样。
但越平静,才越可怕。
“恕我直言,地下走廊两边的墙壁都是金属,只是涂了一层墙面漆而已,如果你还有一点常识和脑子,就应该在第一步踏进那个愚蠢的电影放映厅时,立刻掉头回家,这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李文森:“……我当时和曹云山在一起,没有想到那么多。”
“……”
乔伊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你到底是有多相信他?”
相信到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大脑都会失常?
……
李文森:“毕竟是一个煎鸡蛋的交情,毕竟我们相识八年。”
“哦,八年就毁了你的判断力……抱歉,我们认识七年了,所以我和你呆在一起的时候,也想不了那么多。”
乔伊冷冷地说:
“ccrn会不会倒,和我有什么关系?说起来,它倒了还更好一点,我们可以在瑞典随便挑一个大学做研究,白天工作,晚上看极光,我们现在呆的这座亚热带沿海城市,太热了。”
气候还是其次。
英国美国中国,到处都是李文森的熟人。
而在瑞典那种遥远而寒冷的地方,所有人都是陌生的……决对不存在什么“相识八年”的男性朋友。
“……我觉得很好。”
李文森被坑坑洼洼的路颠得昏昏沉沉:
“去医院风险太大了,我们回家去,乔。”
“抱歉,我不干这么没有脑子的事。”
路灯一阵一阵地掠过他精致的眉眼:
“文森特,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或许真的和ccrn有关?”
“不可能。”
李文森立刻说:
“沈城不可能做这种事,我和他很多年的同学了……”他没有做这种事的智商,他的智商完全在交易谈判上。
然而,还没等她把后面半句话说出口,就被乔伊冷漠地打断了:
“哦……又是一个你信任的男人,相信到愿意以手残为代价来维护他,。”
李文森:“……”
乔伊:“但是抱歉,我不愿意。”
“没到残的地步,顶多留个疤。”
李文森疼死了还要花心思说服他:
“家里和医院是一样的,有药膏有暖气有针线有抗生素……”
“……对,还有解剖台。”
乔伊嘲讽地说:
“真齐全,帮你做截肢都够了。”
“……我没有到要截肢的地步,躺两天就好了。”
李文森掙扎了一下,又立刻被乔伊一只手镇压了下去:
“你到底掉不掉头?”
“没有商量的余地。”
“真的?”
“真的。”
乔伊微微垂下头,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睛:
“还有,你现在枕着的不是枕头,是我的腿,所以你最好不要乱动,我也不可能同意你的提议,你死心吧。”
李文森:“……”
她躺在乔伊的腿上,没有再动。
她像是累极了一样,蜷缩在温暖的毛毯里,那只受伤的手臂不知怎么滑落下来,垂在地上。
乔伊放开了对她的钳制,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冰凉长发,想把她垂下的手放回毯子里。
只是,他还没有碰到她的手指,他怀里的人却突然动了——
李文森那只垂落的手,握住油门的踏板。
乔伊:“……”
他的脚正放在踏板上。
这样的角度,他稍微用力一点踩下去,就能把那几根纤细的手指,全部踩断。
如果他松开脚,她的手背就会撞到显示器,伤口又会重新开裂……不,已经开裂了,血正从他刚刚包扎好的伤口里溢出来。
“文森特,把你的手拿出来。”
他的手还扶着方向盘,不可能钻下去把她的手拉回来,只能一动不敢动地僵持在那里:
“你的手在流血,文森特,油门上细菌太多,你会感染……”
“只是静脉伤口,它自己流一会儿就停了。”
李文森闭着眼睛,轻声说:
“乔,我们不去医院,我们回家。”
“……你在威胁我。”
乔伊漠然地望向她流血的手,良久,才轻声说:
“李文森,我刚刚救了你,你就用你自己威胁我?”
“……”
李文森仍旧闭着眼睛,手也仍旧没有放开:
“对不起。”
“你需要治疗。”
“我自己就能治疗。”
“你的手需要缝针。”
“家里也可以缝。”
“家里没有麻醉药。”
“没关系。”
“……”
乔伊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感觉到自己的脚踝上棉质的袜子,正被什么液体一点一点浸湿。
……那是她的血。
她手上的伤口,太深了。
……
他忽然向左,一把把方向盘打到了底。
刺耳的摩擦声从车轮下传来。
“你赢了,李文森。”
她的手松开了,垂在地上,已经完全用不上力,血一丝一丝从她的指尖流下来,滴落在车里的地毯上。
但他就像没有看见一样,轻声说:
“你赢了,你用你自己威胁我……是不是七年过去,我还是你第一次见到时的那个陌生人,甚至没有办法改变你,哪怕最小的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