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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妙匆匆起身穿戴,事出突然,她来不及仔细思索,换了一件浅色暗纹罗衣,便跟着忍冬去了毓秀殿。
袁缨月已经先到了,过不久,其他待选的小姐们也来了。郑映芙躺在床榻上,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团花纹锦被上,被口露出的肩膀上,只套着一件素白中衣。袁缨月探头看了一眼,吓得面无血色,小声问冯妙:“她……死了么?”
听见这话,郑映芙从家中带进来的侍女千碧,从床榻边直接扑到袁缨月身上:“你个狠毒心肠的人,你盼着我家小姐死是不是?我家小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都别想活。”千碧这一下力气极大,推得袁缨月倒退了好几步,靠在桌案上,才勉强停下。一旁的人赶忙又拉又劝,千碧却抓住袁缨月垂下的一缕发,不肯松手。
殿内闹得一团乱,门口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接着有小太监的声音响起:“慎刑所的掌事公公来了。”冯妙抬头一看,来人她也是见过的,正是上次素荷诬陷她时,从慎刑所请来的李得禄。
“掌事公公!”千碧也不顾来人的身份,跪倒在他身前,“请你为我家小姐做主,有人要害死我家小姐!”
事涉待选女子,非同小可,李得禄还带了另外两名有品级的太监同行。其中一人叫千碧起身,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千碧情绪激动,口齿却很清楚:“我家小姐怕热,这几天一直睡得不安稳。昨天晚上热得太过,觉得有些牙痛。到夜里实在睡不着,便想去湖面上摘一片荷叶来。荷叶清凉镇痛,小姐一直用这东西止牙痛。”
“可没想到,小姐这一去……这一去,”千碧几乎失声痛哭起来,“这一去就出事了,我等了一会儿不见小姐回来,就沿着湖边去找,在怡然堂后面的水里,看见了小姐的一只鞋,这才喊人去找。万幸小姐只是呛了水,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李得禄听了她的话,也不急着下结论,转头又去问帮忙找人的小太监,几个人说得大同小异。他走进床榻边,隔着纱幔想看看郑映芙的情形。屋中又吵又闹,郑映芙恰恰在此时也幽幽转醒。
她一睁眼,便正好看见李得禄站在眼前,立刻尖声大叫起来:“别,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这话让在场的人神情大变,至少确证了一件事,郑映芙不是失足落水的。
李得禄跨前一步,想再细细询问几句,郑映芙却抱着头尖叫起来,把床榻上的瓷枕、软垫,全都丢出来,口里大叫着:“别过来!别过来!我不想死,啊——”
千碧想要上前安抚,郑映芙却连千碧也不认得了,双手胡乱挥舞,水葱似的指甲,“唰”一下就在她脸上挠出四道血痕。这副样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侍奉皇上了,万一哪天发起疯了,伤了皇上的龙体,任谁也担待不起。李得禄便也不再顾忌郑映芙的脸面,跟同来的两位掌事太监交换了一个眼色,便向身后的小太监点了下头。
那些小太监都是慎刑所里极有经验的人,一左一右按住郑映芙,在她后颈上一敲,她便立刻安静下来。
此事重大,李得禄不便直接处置,赶忙命人去禀明太皇太后和皇上。屋子里静得骇人,李得禄便趁着这会儿功夫,询问旁人可知道些什么。
太原王氏待选的小姐王琬,看别人都沉默不语,绞着帕子说:“那鞋子不是在怡然堂附近发现的么?嫌疑最大的,应该是住在怡然堂里的人才对。”众人纷纷点头,这才发现,高照容还一直都没来。
李得禄正要派人去请,高照容已经搭着侍女的手走进来,眼睛横了王琬一下:“幸亏我来了,不然,就这么不明不白成了凶手了。”
她走到李得禄面前,不说眼前溺水这一茬,先问道:“李公公,太妃娘娘宫里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宫女,请你抽空去把人带出去。太妃娘娘说了,她最近吃斋念佛,见不得不干净的事儿,小惩薄诫也就是了。”
抬出太妃娘娘的名号,李得禄只能应“是”,答应着回头就去碧云殿领人。
高照容转身看了王琬一眼,目光又在其他人身上扫过之后才说:“昨晚我在佛堂里抄写了整晚的经书,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怡然堂里搜,那些墨迹,现在还半干呢。”她伸出右手,中指上有一处明显的磨痕:“这手上抄写出来的印记,总做不了假吧。”
千碧看见高照容,眼睛又开始泛红:“不是你做的,也可能是你指使别人做的。昨天只有你跟我家小姐吵架来着,不是你还能有谁?”
“吵个架便要杀人?”高照容不屑一顾,“你们郑氏的门风还真是奇怪。”她此时仍然毫不忌讳,言语尖酸刻薄地挖苦人。千碧气得脸色通红,可是到底顾忌她的身份,不敢像对待袁缨月那样对她。
殿外小太监忽然高声通禀:“太皇太后到!”满屋子的人立刻都吃了一惊,这事情竟然惊动太皇太后亲自前来,纷纷跪下见礼:“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一落座,李得禄便膝行两步上前,把方才问出来的情形略略讲了一遍。太皇太后轻轻点头:“你只管问你的,哀家在这听着。就算查出是哪家的小姐,也绝不姑息。”
李得禄不敢怠慢,把目光又转回千碧身上。千碧咬咬嘴唇,终于跪倒在太皇太后面前:“请太皇太后替我家小姐做主,我家小姐在宫里从来不认识什么人,只有进宫这段日子,因为些小事,跟高小姐、冯大小姐和袁小姐发生过争执。”
她转头对着三人磕下去:“我家小姐脾气耿直,可绝对没有害人的心思啊,若是小姐得罪了你们,我替小姐给你们赔礼!求求你们放过我家小姐吧。”额头敲击在青砖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听得人人心惊。
袁缨月也跟着慌张跪下:“不是我……我、我从小就怕水,根本就不敢靠近湖面,怎么可能在水边害人呢。”
有在畅和小筑伺候的小太监,替她作证:“袁娘子的确很怕水,刚来的那天晚上,乘小舟去听心水榭赴宴时,袁娘子一下船就吐得脚软。”
嫌疑最大的三人中,此时只剩下冯妙一人了。冯妙走到太皇太后面前:“太皇太后明鉴,我昨晚一直在偏殿里睡着,并没有出去过。”
因为有太皇太后那句话在,李得禄不敢胡乱遮掩,只能问到:“可有什么人能替娘子作证?”
冯妙向来习惯一人独睡,晚上从不叫人在门口值夜,她想了想,轻轻摇头。
身后的人发出细微的惊叹声,隐隐带着点如释重负,毕竟如果有人被认定做了这件事,其他人的嫌疑便自然解除了。
“姐姐,咳咳,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冯滢一边咳嗽,一边开口替她辩解。冯妙感激地看她,这个时候,冯滢是唯一一个敢替她说话的人。别人对她一点点好,她都愿意记得。
“滢妹妹,”冯清轻轻拉住冯滢,“你长年病着,不知道人心险恶,这事情自有太皇太后圣裁。”
冯滢年纪虽小,人却聪敏灵慧,知道此时多说反倒无益,只轻轻补充了一句:“既然昨晚没人跟姐姐在一起,便没人能证明姐姐清白,可也同样没人能证明,就是姐姐推了郑家姐姐进水。”声音虽轻,这话却很有道理。
殿内静得像有只手扼住众人的喉咙,李得禄偷眼瞧着太皇太后的脸色,不知该如何了结才好。若是寻常人,带进慎刑所,总有办法叫他开口。可眼下嫌疑最大的是冯家小姐,事情便有些难办了。
“若是……若是可以肯定,郑娘子是在怡然堂附近落水的,昨晚还有一个人,也有嫌疑。”角落里传来极小的、战战兢兢的声音。半夏走到前面跪下:“昨晚奴婢有些存食,曾经到院子里走动,隔着水面,好像……好像看见崇光宫的林琅姐姐,从怡然堂后面的小路走过去。”
怡然堂半面临水,另外半面连着一条回廊,可以通向畅和园里的小桃林。
事情牵涉到崇光宫,越发复杂了。太皇太后淡淡地说了声:“去宣。”李得禄略微一怔,这才派了个伶俐的小太监去跑一趟。
太皇太后曾经替拓跋宏选了几位颇有名望的老师,每日早朝前,拓跋宏要先跟着老师上早课,从三岁开始,从未间断过。此时早课尚未结束,小太监很快就把林琅带来了。
将近两个月未见,林琅变得越发消瘦,脸色苍白难看。她跪在太皇太后身前,俯身下去行礼:“奴婢拜见太皇太后。”说完,也不敢起身,就低伏着跪在原地。
太皇太后也不多话,直截了当地问:“有人看见你昨晚去了怡然堂后面的小路,有这回事么?”
林琅浑身一颤,低下头,声音极低地回答:“没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