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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 大彻大悟
对方被周士仁震得愣在原地,其他人跟着静默下来,一时之间,安静得针落可闻,周士仁怒瞪着眼,跑过去一把推开二人,自己站在木材旁,凶神恶煞看着他们,他心头着急,推人时用尽了全力,二人反应不及,身子直直摔在地上,当即炸毛,喊道,“快看,欠债的打人了,周三不讲理啊。”
喊话的是摔倒在地的汉子,他屁股着地,腿崴在方才散落的柴火上,疼得他倒吸口冷气,“疼啊,周三打人啊……”
男人嚎叫,其他人怔忡的回过神,皆面露凶光,“好你个周三,欠债不还竟敢打人,抱你的木材怎么了,不仅要抱木材,还要把你家的粮食都拿了。”
有人起了头,在场的人都沸腾起来,跟饿民似的往屋里冲,刘氏被撞倒在地,脸色惨白的她战战巍巍爬不起来,嘴里哭着喊大家停下,解释道,“是我大哥二哥借的粮,你们找他们啊,我们帮他们借的粮食……”
然而大家已被周士仁的举动惹怒,哪还有心思和她磨嘴皮子,先进屋的拿了粮食出来,手里还抓着几件衣衫,这世道,买布料也花钱,把周士仁和刘氏的衣衫改改,家里人能穿。
挤不进屋的便打起了周士仁脚边木材的主意,三五个汉子冲上前,周士仁撩起地上的木棍,毫不犹豫砸了下去,眼里发了狠,“不准拿我娘的棺材木,不准……”从小到大,他都是懦弱的,和人吵架尚且不会,更别论打人了,然而眼下他却卯足了劲,头上,背上,肚子上,谁接近他,他就打谁。
一棍子两棍子,毫不手软,眼里没有丝毫怯弱。
黄菁菁从后院出来,便看好几人拿着棍子,把周士仁围在墙角,跃跃欲试准备扑上去,她敛了敛眼眸,内里闪过丝阴狠,然而再抬头时眼底恢复了平静,调转视线,目光落到爬树摘桃子的妇人道,“那是我家老头子年轻时种下的,你们要吃多摘些回去啊……”
她声音不高不低,但院子里的人都停了下来,摘桃的妇人听她说起周老头,脸色僵了僵,三五下跳下了树,手里摘来的桃子也不敢要了。
手够得着的桃子早摘给几个孩子吃了,顶上的桃子又大又红,在阳光照耀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有两三个妇人裹着衣服擦了擦,凑到嘴边狠狠咬了口,黄菁菁脸上浮起了笑,“好吃不,我家老二说长得好的拿去镇上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看你们这么喜欢,哪用得着卖去镇上,卖给你们算了……”
这话一出,好几个妇人食不下咽,嘴里的桃子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心思转得快的妇人硬着头皮道,“周三两口子欠了咱们粮食,拿桃子抵债,俺吃一口怎么了?”
黄菁菁呵的笑了声,笑容明艳,却叫众人莫名后背生凉。
“老三欠你们粮食是你们的事儿,桃子是俺老头子留给俺的,你们吃了可不得还哪……”黄菁菁脸上始终挂着笑,看都没看周士仁和刘氏一眼,朝西屋喊道,“老花,老花,出来帮俺记记谁吃了俺家的桃子,俺看着桃树上的叶子都掉了好多呢,也不知坏了树的风水没,要是来年桃树结的果子少了,可得找人还哪,俺家老头子留给俺的,可得好好护着。”
她声音洪亮,带着几分笑意,听在众人耳朵里,只觉得浑身哆嗦,摘桃子哪有不抖动树叶的,树叶都落了一地了,黄菁菁话里的意思不就是鸡生蛋蛋生鸡吗?赔偿,如何赔得起。
不知为何,众人想到被黄菁菁骂得体无完肤的稻源村刘家人,面面相觑半晌,竟不敢反驳,她们找周三还债理直气壮,但不该动黄菁菁的东西,动了就要算钱,这事儿传出去也是黄菁菁占理,但那不是她们本意。
老花拉开窗户,探出半边身子,白皙的脸上泛着丝丝冷意,一一指着树下的老妇人道,“她嘴巴是歪的,她倒三角眼,她眼睛一大一小,她鼻孔大……”
在场的妇人嘴角抽搐,很想破口骂人,然而在黄菁菁锋利的注视下,没人敢动,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任由老花品头论足。
周士仁举着木棍,目光如鹰阜似的盯着跟前的人,眼里充斥着血丝,嘶哑着声道,“粮食是替刘家借的,大家莫要找我还,你们在村里生活了半辈子,不会看不清楚内里的龌鹾,有人看我们夫妻二人老实就想把债推到我们头上,再老实的人都有底线,要粮食没有,谁抢了我家东西自己放回去,否则我就是拼着一条命就要和大家闹个鱼死网破,不活就不活了……”
他纵然性子软,拎不清大是大非,但这次的事儿他却有数,周士武提醒了他好几回,是他自己没当回事,以为亲戚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是他太容易亲信人,人心隔肚皮,除了自家人,其他人都是有私心的。
刘氏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流涕,比刘老头死的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寂静的院子,只听到刘氏的哭声,声音悲怆压抑,惹人怜悯。
“粮食是你借的,不找你还找谁还?”有人不忿道。
周士仁红着脸,声音浑厚响亮,“我家里的粮食不多,但不至于吃不起饭,借粮的原因你们心里知道,你们也有女儿女婿,这种事情传出去,往后哪家哪户敢和你们打亲家,好心帮衬结果被死咬住不放,我和栓子娘心软,但不是由着你们欺负的。”说到这,他只觉得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刘家人诳他借粮食他看在刘老头过世的份上没有多想,他不会落井下石,但刘家的做法太过令人寒心了,他沉吟道,“借的粮食还剩下很多,趁着他们没吃完还没拿回来一些,再过些时日,借出去的粮食都没有了。”
这话听得众人若有所思。
黄菁菁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士仁,他抬着头,满脸戒备,眼底流动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说道,“谁家都有遇着难事的时候,好心帮忙换来这种下场,换作大家,大家做何感想,人活在世上无非父母亲戚朋友,我对人无愧于心,不奢求大家善待我,只希望大家黑白分明,否则,将来你们家遇着事儿,谁敢出面?”
他总以为能真心换真心,当年要不是老花帮衬他们,他们一家子都活不下去,好人不分贵贱,但却一而再再而三被算计,人心都是肉长的,刘家人这般待他,无非认为黄菁菁会出面,他二哥说得对,他娘为他们操了这么多年心,何时是个尽头,刘氏后悔自己没好好对刘老头,他何尝不后悔,他后悔不听黄菁菁和周士武的话,一次次被人算计,后悔掺和这件事。
见大家面有动容,他扔了手里的木棍,过去扶起刘氏,脸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决绝,“这些年我待你娘家如何你也知道,往后他们家的事情我是不掺和了,这次的粮食是给他们借的,他们自己还。”
他如果认下这笔帐,最后还是要落到黄菁菁头上,身为人子,他不该总给他娘添麻烦。
难怪他娘从头到尾不吭声,怕是早料到会有今日的局面了吧,“棺材就当我们孝顺岳父的,我做女婿的对得起他了。”
刘氏胡乱的擦了擦鼻子,哭声渐大,周士仁转头,看着黄菁菁,不知为何,只觉得鼻子酸得厉害,三步并两步走向黄菁菁,扶着黄菁菁进了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接下来怎么办,望着手里抢来的粮食,面露迟疑之色,只听到堂屋传来黄菁菁的怒骂,“什么桃子算了,我还等着卖了买肉吃呢,就你心肠软好说话,她们不问自拿叫偷,告到县衙是要打板子吃牢饭的,你倒好,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你放过她们她们放过你吗?”
黄菁菁声音冷厉,树下的妇人忙把手里的桃子扔了,面上臊得厉害,她们追过来何尝不是看周士仁性子软好拿捏,没料到,软柿子也有硬起来的时候。
“一个村的,死了人漠不关心?灾荒之年同村人都知道帮忙收尸,何况风调雨顺的时候?还有你岳父的亲戚,一个个躲在家当缩头乌龟要你出面,你去十里八村问问,哪个村是这样的,粮食的事儿我管不着,摘了我的桃子就得给钱。”
堂屋里,黄菁菁噼里啪啦说着,“大不了去找他们村的里正,一村人跟流民似的,堂而皇之进屋抢劫,别以为我年纪大没见过世面,他们的行为告到县衙就是造反……”
众人听得额头冒汗,烧杀抢掠乃县衙最不容之事,他们方才,只是情绪激动发生了口角,没有其他意思。
大家遇着事担不起责便想着逃避,稍微回想,就把最初闹事的人找了出来,“是你说拿其他东西抵的,闹出事,你自己收拾,还有你们……”指着抢棺材木的两个汉子道,“你们什么不拿拿周三娘的棺材木,你们也有错……”
又指着摘桃子的几个妇人,“桃子是你们摘的,你们拿钱给周三娘,我们只是过来想把话说清楚,要不是被你们怂恿,不至于弄成这样。”
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哪敢招惹县衙的人。
一伙子人,方才还信誓旦旦,齐心要找周士仁要个说法,如今窝里反了起来,你说我不对,我指责你有错,总而言之,都怕黄菁菁真把他们告到县衙,那个地方,进去了就没命出来,可不敢招惹黄菁菁。
而且,他们不是真糊涂,刘老头死了,下边有三个儿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周士仁出面,传出去,他们村成什么样子了?
靠女婿买棺材办丧礼,谁敢娶村里闺女,而且他们自己也是当女儿女婿的,这件事情传开,有人效仿,可就乱了套了。念及此,众人又骂上了刘家,这事做得不地道,摆明了看周士仁老实给赖上人家了。
左右思量,大家决定先回村问刘家人把粮食拿回来,能拿多少算多少,拖得越久,粮食就越少,想到这点,大家一窝蜂出了门,摘了桃子的妇人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万一黄菁菁闹起来,跑到村里找里正,她们百口莫辩。
看周士仁从堂屋出来,几人面色讪讪,周士仁沉着脸道,“几位婶子走吧,桃子的事儿就算了,我娘那我会说的。”
几人强扯着嘴角咧了咧,如释重负,掉头就跑,生怕慢了被黄菁菁喊回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角落里的柴火乱糟糟到处都是,周士仁抓抓头,回眸看了眼黄菁菁,红着眼眶道,“娘,谢谢您。”
他知道,黄菁菁方才是故意说那些话吓唬人的,是怕那些人缠着他。
她唱黑脸,他唱白脸,让那些人记着他的好,以后不敢找她的麻烦。
黄菁菁瞪着眼,轻哼道,“我可担待不起,我自己的儿子,我半点福气没享到却便宜别人了,养儿子没啥用,还得养女儿,女儿多孝顺啊,什么都紧着娘家,儿子都是给丈母娘养的。”她自嘲的笑了笑,去西屋看米久去了。
留下周士仁面色煞白的静立在原地,许久,阔步走向刘氏,闷声道,“媳妇,我这人没啥本事,我娘为我操碎了心,我不能叫她失望了,那边的事儿我不管了……”
刘氏动作一滞,轻点了点头,她脸上还淌着泪,目光充满了哀伤,喃喃道,“连累你了。”
人走了,栓子和桃花梨花才敢出来,桃花有些害怕的瞅了瞅院门方向,“奶奶,他们还会回来吗?”
“谁知道呢,你三叔能耐,借了人家粮食呢。”黄菁菁抱着米久,他哭得有些厉害,这会儿安静下来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老花站在她身侧,揉着栓子的头,感慨道,“你也不容易。”
“是啊,哪有人是容易的,一辈子操不完的心。”换作她,她自是不愿意管的,谁让她占了原主身体呢,总要还债的。
老花出去帮着周士仁收拾院子,把树上掉下的桃子能吃的装进篮子,不能吃的扔粪坑攒肥,周士仁把棺材木一根一根码好,完了整理柴火,他低着头,神色颓唐,动作缓慢,刘氏则收拾着被人带出来的粮食和衣物,不断抹泪,抹着抹着,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桃花一脸不解,给栓子使眼色,让栓子问问刘氏怎么了,栓子别扭着脸,不肯过去,而是往周士仁身边凑了凑,周士仁吸了吸鼻子,侧目瞅了眼刘氏,继续做手里的事儿。
黄菁菁把猪草背出来,剁碎了准备煮猪食,没管院子里的事儿,粘板放在台阶上,她蹲着身,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里添了几根刺眼的白,周士仁时不时看黄菁菁一眼,每看一眼,眼眶便红一分。
不待他把柴火码好,院子外匆匆跑进来个妇人,面色仓惶道,“妹夫,你和他们说啥了,他们就跟发了疯似的跑到咱家抢粮食,见什么抢什么,咱家本就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们不给我们活路啊。”
郑氏冲进门,朝堆柴火的周士仁急声道,“妹夫,你出来说句话啊。”
周士仁敛了敛神色,收回落在黄菁菁头上的目光,面色有些冷,“我说什么?当日借粮食你们说好了自己还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郑氏怔了怔,眼珠子四下乱转,这才发现院子里乱糟糟的,好像狂风骤雨席卷过似的,她心下了然,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妹夫,家里怎么了?”
“没怎么。”周士仁捡了柴火,一根一根堆放整齐,不再搭理她,郑氏心思转了转,“妹夫,梅子呢,娘身体不太好,念着她呢。”
这时候,刘氏从屋里出来,满脸是泪,眼睛红肿得不像话,郑氏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满脸不可思议,“梅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刘氏脸上还残着未干的泪痕,衣衫发髻凌乱。
“二嫂……”刘氏的声音沙哑,喊了声郑氏,嗫喏的抬头瞄了眼在屋檐下剁猪草的黄菁菁,转身回了屋子。
郑氏皱了皱眉,急忙走过去,快速拉着刘氏进了屋,“爹走后娘身体就不太好,病情反反复复,大哥要请方大夫瞧瞧娘不肯,让别花冤枉钱,一整天,迷糊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梅子啊,你得空了回去看看娘,宽宽她的心,虽说田地剩下的不多,但只要咱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啊。”
刘氏不是圆滑之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直接问郑氏道,“二嫂,当初我和栓子爹明明借你们的名义借的粮食,在刘家你为什么不认?”
“梅子啊。”郑氏拉着她的手,偷偷摸摸打量几眼,好像怕人偷听,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没办法啊,娘病着,田地的庄稼长势不好,今年不知怎么过呢,那点粮食对你和妹夫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梅子啊,你就当帮帮我们吧。”
刘氏脸上尽是失望,“栓子奶让大哥二哥干活便是有心帮衬,你们为何要……”
剩下的话,刘氏有些难以启齿,黄菁菁有心给她面子,是她自己不争气……
“梅子啊,那点钱哪儿够啊,你可要帮我们哪……”郑氏抓着刘氏手臂,故作可怜的抽泣了两声。
郑氏话说得凄惨,却听身后来道男声,“帮你们,那谁帮我们,二嫂,我和栓子娘看在岳父过世的份上才想着帮衬一把,你说没有棺材,硬要打我娘的棺材木是啥意思,我娘辛辛苦苦一辈子就留了这么口棺材你就拿去,我和栓子娘是哪儿得罪你们了?”
周士仁握着柴火,气得额头青筋毕显,“你不认账,他们来咱家闹,怎么着,以为咱家有钱就得认下这个债啊,我和栓子娘的钱花完了你还不知足,是不是想让我娘出面把事情摆平了,自己能赚多少粮食是多少?”
他是真的想帮衬刘家,结果换来这种结果,不寒心是假的,他朝刘氏道,“二哥和我说了什么你也在,我想着都是亲戚有些话说出来伤情分,到头来差点把自己带进阴沟里,栓子念书的钱是娘给的,以后笔墨纸砚花钱的地儿还多,咱拿得出钱来吗?”
所有的事情一比,他才看出黄菁菁的好,他娘活着从不会主动算计人,老老实实靠自己的本分生活,教他们不害人,不惧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他以为天底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实则不然,韦氏从出事到现在都没出面,换作他娘,他娘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出来打他们一顿,教他们堂堂正正做人做事。
郑氏面色微变,她来的路上就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和刘氏偷偷说这番话无非是希望刘氏看在日子难过的份上可怜可怜她们,如今周士仁把话说开,她反而坚持不下去了,为自己辩解道,“妹夫,你的话不对,当时我只是想着爹没个歇息的地儿,没有逼着你们做什么,是你们自己主动要帮忙的,你当我们乐意啊,如今村里人都说我们不孝,给爹出丧连口棺材都要你们出,不管怎么说,刘家还有人,哪儿轮到你们份上,现在你们名声好了,反过来指责我们做事不对,真的是什么好处都让你给占了。”
周士仁听着郑氏睁眼说瞎话,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郑氏,你你你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不管,粮食是你们借的就要你们自己还,凭什么落在我们头上,再说了,你们家里不是有钱吗,帮衬我们一把怎么了,都是亲戚,不都是应该的吗?”郑氏厚着脸皮道。
周士仁浑身发抖,恨不能将手里的木棍摔过去。
“他们把家里弄得乱翻翻的,粮食你们可得赔我,不然你们就是存心让我们一家子去死,娘还活着呢,把梅子告到县衙,不孝的罪名下来,你们一家子都要吃牢饭。”郑氏早就想好对策了,怎么会没有准备。
刘氏愣了愣,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怔怔的道,“二嫂要到县衙告我?”
郑氏挺了挺胸脯,“当然了,你们要是把粮食还上就不用。”
夫妻二人不懂内里规矩,只是一牵扯到县衙就没有人不怕的,从小到大,见过最厉害的官也就是里正了,郑氏要把她告到县衙去,二人皆是不善言辞之人,被郑氏气得窝了一肚子火却无言反驳,周士仁扔了木棍,进屋拽着郑氏领子把人扔了出去,梗着脖子道,“滚,别叫我动手。”
不知何时,黄菁菁举着菜刀站在门外,笑眯眯看着郑氏,“你说要去镇上告栓子娘,那你可要快些,去晚了县衙就关门了,我正好有事问问县老爷,这公爹死了,儿子儿媳不闻不问,拿女儿女婿的钱办丧事,从古至今有没有这个道理,我没生过女儿,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儿,若县老爷说有,那你爹娘死的时候,你和刘二可要跑快些。”
郑氏看着黄菁菁手里的菜刀,脖子缩了缩,“婶子,您想做什么,杀人是犯法的,杀了我你要吃劳烦,有种你就动手……”她觉得黄菁菁就会吓唬人,还心里不定怎么害怕呢,她就不信黄菁菁敢动手。
黄菁菁勾了勾唇,言语甚是温和,“瞧你说的,我杀人做什么,我一大把年纪,可不想去牢房过下半辈子。”
郑氏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得意的抬了抬下巴,却听黄菁菁一字一字顿道,“我挑了你的手筋脚筋,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杀人犯法,打人又不犯法,况且这会儿院门关着,谁知道你在咱家?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就说你偷我的东西,我把你当小偷揍了一顿,就你这种尖酸刻薄的面相,谁会相信你的话?”
说着有意举了举菜刀,周士仁以为黄菁菁动了真格,敏捷的把她的刀夺了过来,忿忿看着郑氏道,“娘,我来,就算吃牢饭我也不怕……”
周士仁挥着菜刀就朝郑氏砍了过去,吓得郑氏花容失色,拔腿就跑,扯着喉咙大喊道,“杀人了,杀人了,周家杀人了。”
一溜烟跑了出去,周士仁追到门口,菜刀滑过郑氏衣袖,郑氏双腿一软,摔了出去,急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杀我啊……”
黄菁菁蹙了蹙眉,喊了声老三,周士仁迟钝的回头,言语带着丝困惑,“娘?”
“娘什么娘,还不把刀给我,你一个大老爷们打女人算什么,我自己来。”她声音狠戾,吓得郑氏双腿发抖,腿间冒出了热流,黄菁菁瞧着,眼底一片嘲讽之色,郑氏意识到自己失禁,惊恐地叫了两声,捂着脸跑了。
周士仁垂下手,肩膀垮了下来,“娘,对不起。”
黄菁菁一把夺过菜刀,充耳不闻,回去继续剁菜去了。
刘慧梅提着豆腐回来,没多问,老老实实去灶房准备午饭,黄菁菁疼爱几个孩子,吃豆腐这种事,是要把几个孩子都喊上的,刘慧梅想着就周士仁和刘氏,两个人不算多,问黄菁菁做不做她们的饭菜。
“做她们的饭菜做什么,人家有的是粮食,看不起这个。”黄菁菁淡淡回了句。
晌午过半,周士仁和刘氏才把院子恢复到整洁,两口子默契的跪在院子正中央,一言不发。
梨花年纪小,有些不太懂,但忌惮黄菁菁,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坐着吃饭,这会儿是正午,太阳火辣辣的,老花担心二人受不住,为他们说话道,“周三和他媳妇知道错了,你让他们起来吧,这么热的天,要是中暑,得不偿失,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砍?”
黄菁菁夹了块豆腐,兀自吃得香,“又不是我让他们跪的,干我何事,你要去你去。”
老花听她口气不好哪敢去?顿了顿,只是打商量道,“用不用给他们送点水喝?”
周三到底没妥协,否则,三房的日子才是真正难过呢。
“我怎么知道?”黄菁菁的态度冷冰冰的,老花想了想她的意思,坐着没动,吃过午饭,他回屋给米久喂奶,夫妻俩跪在那,姿势都没换一下,汗水湿了一大片地,他叹了口气,低头教米久道,“你奶奶活得累,米久长大了要听话,奶奶不会骗你的,人心险恶哪。”
黄菁菁带着桃花回屋睡午觉,桃花对今日之事有些不解,问黄菁菁道,“三叔三婶做错了什么?”
“桃花觉得他们错了吗?”
桃花认真想了想,老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三叔三婶是好人,我爹说的。”
周士武看事情通透,周士仁有他一半的心眼,黄菁菁就不用操这么多心,她拿着扇子,慢慢替桃花扇风,夏日的风夹杂着热气,她翻了个身,徐徐道,“好人也分很多种,你三叔三婶太懦弱了,明明做的好事却总遭人埋怨,别人有问题,他们何尝没问题?”
热心过了头。
桃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祖孙两睡醒,院子里已经没了周士仁和刘氏的身影,刘慧梅喂猪出来,解释道,“三弟和三弟妹种红薯去了。”
周士仁难得硬气一回,怕是被刘家人逼急了。
黄菁菁点了下头,西屋传来栓子和梨花的声音,黄菁菁让桃花去西屋找他们,自己背着背篓去了山里,遇着李菊去山里割柴火,二人说了会儿话,她才知道,那些人回村后去了刘家,把刘家的脸是全拿了,锅碗瓢盆都没留下,家里能抵债的东西全被拿走了,桌子椅子都没有。
黄菁菁当听笑话似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不同情任何人,周士仁若是经过这次的事儿还不长记性,她是真没法子了。
刘家人,若性子是好的,帮衬一二也无妨,闹成这样,和她们没任何关系。
韦氏病了,冲子过来喊刘氏回去看看,刘氏说什么都不肯,冲子不知所措,“奶奶真的很想你,一遍一遍喊你,我爹不准我过来,是我偷偷来的。”家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了,他奶说自作孽不可活,不怪别人,是他们自己不好,只是对不起刘氏。
“冲子,我不回去了,你让你奶奶好好照顾身体,姑姑不孝顺,让她别念着姑姑了。”刘氏把发芽的红薯埋进地里,露出长出的芽儿,周士仁在后边施肥,低着头,没搭理冲子。
冲子不知好好的怎么弄成了这样子,着急道,“奶奶真的生病了,我没有骗你,早上那些人来家里闹,奶奶气得晕了过去,姑姑你就回去看看她吧。”
刘氏麻木的做着事儿,没有再说话。
冲子索性跑到地里,一屁股坐在坑里,挡着刘氏视线,祈求道,“姑姑,奶奶一直喊你,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骗你。”
刘氏蹙了蹙眉,蹲在地上,为难道,“冲子,姑姑回去过了,你去找小姑吧。”
那个家,她真的是回不去了。
否则,如何对得起栓子奶奶,她以为娘家人靠着他们日子会一天天好过起来,熬过这个砍往后再想法子,没料到,人心不足蛇吞象,她的娘家人,和记忆里的不一样了,不再是纯粹的娘,大哥,二哥……
冲子见自己说什么刘氏都无动于衷,气急败坏的走了。
回到家,就听着屋里传来哭声……他奶奶走了。
一家人围在床前,看着空荡荡一无所有的屋子,面如死灰之色,冲子缓缓跪了下去,家里什么都没了,更惨的是,不会有人帮他们了……
“冲子,你姑姑回来了吗?你奶奶,她死了啊。”
“姑姑不信我的话了,爷爷死的时候你们让我骗她,如今,她不信我了。”他跪着爬到床前,拉住韦氏的手,吸了吸鼻涕,“奶奶走快些,追着爷爷,就不怕了。”
屋里陷入了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韦氏的死,刘家人没有张扬,刘大带着刘二在刘老头坟墓边挖了个坑,掰断几根竹子搭在下边,把韦氏放上去,四周竖着搭些石子,然后在上边又盖了层竹子,家里的菜刀锄头砍刀被村里人拿了,他们没有其他法子了,只得让韦氏这般入土。
韦氏走的第七天,刘二把郑氏卖去了山里,得了几百文钱和粮食。
消息传到黄菁菁耳朵里,黄菁菁心头唏嘘,面上却没什么表情,这几日,周士仁和刘氏沉默了很多,夫妻俩起早贪黑的干活,好像有忙不完的事儿,她懒得问,她管着自己一亩菜地就好,近些日子,菜地的菜天天被偷,她初始以为人是半夜去的,叫周士武夜里看过两回,都没有逮到人。
可能时间不对,她寻思着自己在菜地守一夜,不信抓不到人。
周士武说什么都不肯,真要有贼偷菜,肯定是男子,那边荒无人烟,黄菁菁一大把年纪,身子吃不消不说,万一被贼伤到了,他如何过意得去,和黄菁菁商量,他在菜地守一夜,逮到人喊黄菁菁过去。
夜幕低垂,满天繁星,四周虫鸣,周士武拿着镰刀出了门,周士仁小声喊了声二哥,跟了上去。
“三弟,明早还要干活,你回屋歇着吧。”周士武没问刘家的事儿,怕在周士仁伤口上撒盐,吃一堑长一智,周士仁想开了比什么都强。
“我和你一块吧。”他紧紧拿着木棍,声音有些低,“我想为娘做点什么。”
他娘头上的黑发白了好些根了,他看着他娘在屋里一根一根拔,嘴里念念叨叨着许多事儿,他好似明白了,他娘不认输不服老,或许不是不怕,而是舍不下,她老了而他们却不懂事,她娘如何放心得下。
周士武听着他声音不对,想了想,没有拒绝,兄弟两一前一后朝着菜地走,月光轻柔的洒在二人身上,蒙上了淡淡的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