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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各人便开始依计行事,叶府这边,老主人、新夫人、少主人连同新姑爷都是天不亮就出了府,府里的家丁仆役除了跟去侍候的,余者都在府中管事的召集下聚在了一块儿,以备随时调遣。
谢府离着兴庆坊有些远,那一带都是权贵聚集之地,这个权贵并不是指的高官,而是显贵,荣王、秀王、长公主驸马等等,做为太皇太后亲族的谢氏,自然也不会例外,这个地方,刘禹并不是第一次来,那个十分有眼力价儿的门房在他下马伊使,就一眼给认了出来。
“你们郎君还没有入值吧?”扶着那个门子的手,刘禹跳下马,径直问了一句。
“回官人的话,这更鼓才刚刚过去多久,哪有那么早的,也就是官人你了,别人家小的连门都不会开,我家郎君倒是已经起了,不过此刻嘛,似乎有些不大合适......”门子嘟囔着,脸上有些为难之色,跟着他前来的一个叶府管事默不作声地上前,塞了个什么过去,那门子一下子就跳了脚。
“这真是折煞小人了,官人与我家郎君何等关系,小的再混,也不敢收官人的门包,这真真不能......”
“行了,给你就拿着。”刘禹不耐烦地喝了一句:“有客?谁来了。”
“怎么说呢,唉,官人也不是外人,小的就斗胆了,昨日我家郎君入宫,被圣人......总之一回府脸色就不太好,很是发作了几回,连得用的老管事都吃了瓜落,这会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将小娘子叫了去跪在堂上,都小半个时辰了,府里人连说话走路都不敢大声,小的实在担心,官人此刻进去,有池鱼之殃。”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禹有些明白了,谢氏拿自家侄儿作阀,赌了群臣的嘴,谢堂没办法,只能拿自己的家人出气,他倒底是个外人,这种场合下进去,对人女儿家的闺誉不好,可问题是时间不等人啊,他耗不起。
“多大点事,去通报吧,放心,某就是来为你家郎君解气的。”
见他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门子虽然心下还是有些胡疑,不过也不敢违拗对方的意思,谢府和叶家同乡不同里,关系说不上有多亲密,可这位刘郎君,却是谢府的坐上客,连圣人都赞誉有加的主儿,他哪敢怠慢,不看别的,就冲那个大门包,也得做事不是。
自然,刘禹才不会傻傻地等在门房,而是随着门子一路进了府,很明显,事涉女眷,谢堂不可能在外厅,等他们一行穿过花厅、游廊来到后堂,一个暴怒的声音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儿女的婚姻,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有你插嘴的余地,打量着平日你娘惯得紧,圣人又看过几眼,便狂得没了边了,这种话也是你能说得?你当我谢府是什么,街头破落户儿?有这个心气,你倒是像他们一样活上一天,为父就服了你。”
刘禹越听越是惊心,实在没想到,平日里看着嘻嘻哈哈的一个公府衙内,骂起自己的女儿会这么狠,看来那门子说得没错,这会谢堂的气性确实是大了点,搞不好真会迁怒于自己,毕竟有个鲜明的对比在那里,他心里的不平衡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门子让他们等在堂下的院子里,自己战战兢兢地前去通报,没过一会儿,堂上的大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纤细地身影跑了出来,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谢堂的次女,与璟娘相熟,也来过他们家中几回。
印象中那个明眸皓齿、说话细细柔柔的小女孩,此刻满脸都是泪痕,那双眼睛肿得跟桃子似地,一只小手紧紧地捂住嘴,不让声音发出来,人家一个女孩子,在外人面前如此难堪,刘禹有些不忍心地打算背转身去,不料对方却在他面前停下了,冲他便是一蹲身。
“见过叔叔。”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情况不明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微微颌首示意,她才再度起身走向后院,削瘦的肩头一耸耸地,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到不失礼,那种严格的教养真是刻在骨子里了,收回目光,就看到了谢堂的身影。
“不成器的东西,让你见笑了。”
原本不打算理会的,既然他自己提出来,刘禹少不得要问上一句,左右两府有通家之好,连侄叔都叫过了,这也是应有之义。
“什么事就能气成这样?”
“说来就晦气,独松关那个张濡,你记得吧?”
谢堂干脆也不带他进大堂了,就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他自己倒上一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见过两次,他怎么了?”
“他家是清河郡王之后,虽然到如今已经没什么了,倒底有些根基,两家就有了走亲的意思,可谁能想到,事儿还没定呢,那老家伙居然战死了,这不战报一传回来,某就授意与他家断了来往,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她的好,这个不省心的,居然说什么要守孝,哪怕张家败落了,也要跟过去,你说可气不可气?”
清河郡王就是张俊,跪在西湖边上岳庙的四人组之一,这会他还没有这个待遇,加之后代官声尚好,算得上是清贵人家,以谢氏的门第,同他们家搭上毫不稀奇,可刘禹分明记得那是一个老头子啊。
“张濡,怕有七十了吧?他的儿子,还有年幼的?”
“七十一,其子张枢,大某两岁,有意的是他幼子,年有二十五、六吧,还没过帖,不记得了。”谢堂也不瞒他,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是孙子,按制,祖父死,也得守上三年,三年一过,对方已经快三十了,他女儿也拖过了十八,难怪谢堂会不愿意,如果两家只是有意,没有正式下定的话,连悔婚都算不上,就是少不得旁人的口角罢了。
要照这么说,谢堂这顿脾气,发得还真没错,不过那是后世的道德标准,在异时空,口头上的约定也是做数的,就像雉姐儿和姜宁那样,刘禹了解了内情,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换作他来当这个父亲,只怕也是一样。
“那你也要顾惜一下颜面,芸姐儿性子拗,被你当众这么骂,回去之后寻了短见怎么办?”
“不骂她不醒啊,放心吧,她娘一早就跟去了,出不了事。”
没事就好,刘禹也不希望一大早地过来,碰上什么丧气事,不过话说到这里了,他便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话题:“如今这世道,你也别急着寻人家,等到安定下来再说吧。”
“不急不行啊,她都多大了。”谢堂顺嘴答道,然后突然停下来:“对了,某都急糊涂了,你怎得在京师,不会连琼州都丢了吧?”
“丢了又怎的?不就一点银钱,至于吗?真给咱大宋权贵丢脸。”
“没丢?”谢堂又不傻,当然听出了他的戏谑之语:“那你巴巴跑回来做甚?”
“你好歹也是执政了,对这京师的动静就一点都不关心?昨天宫里发生了什么,没收到风么。”
“昨日。”谢堂苦笑着摇摇头:“陈与权他们不敢去,就推了某出来,结果让圣人好一顿骂,眼见着病体维和,还给加重了几分,要不然,你以为某为何会这般生气,哪还有空管那些闲事。”
他说的这一切,刘禹当然明白了,谢堂掌着枢府,那些军报第一个就要过他的手,若是以前不管事还好,顶多也就是发发牢骚,如今自己摊上这些事了,又没有多少应对的法子,哪还有一分平日里的雍容?眼前的这位,已经同数月之前那个被自己忽悠的财迷相去甚远了。
听到刘禹提到这一茬,又不明说,谢堂顿时来了兴趣,他一伸手招过府中的管事,朝他询问了一声,后者面色尴尬地看了正在从容饮茶的刘禹一眼,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顿时让谢堂露出惊讶的表情,嘴更是张得老大。
打发走自家管事之后,谢堂一本正经地将他从头到脚看了又看,似乎在寻找某种特定的基因:“老实说,你真不是某家哪个叔伯的遗孤?”
“被你猜到了?”刘禹配合地点点头:“侄儿啊,以后可记得要改口了。”
谢堂一怔,随即同他一样,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两人的笑声让这院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将之前那种份外压抑的空气似乎都给驱散了。
“不瞒你说,某是真的羡慕你,官官做得人人交口称赞,日子过得人人交口称赞,就连拍马屁讨好圣人,也是人人交口称赞,犯下那么大的错,满朝居然没有一个人落进下石,连陈与权都在偏帮。哪像某,这个劳什子执政,真是一天都不想再做了,你知道吗,适才骂芸姐儿,骂得某自己都心疼,可是不拿她撒火,又能冲着谁呢?”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啊,圣人对你寄予厚望,才如此严格要求,想过轻松日子容易啊,把官辞了,跟着某去琼州,骗那起子蕃荑去,保管你天天笑得合不拢嘴。”
“你别说,某之前真是想如你说所的那样,辞了官,可是没辙啊,谢家,连个像某这般不成器的都找不出,唉!”
这话刘禹没法接,谢家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来评价,今天这里的每天一句话,都会被有心人打探到,因此,他才会不断地插科打诨,而正题只能由谢堂自己问出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谢堂自己就回过味了,这么早跑到他家来,肯定不是为了扯闲篇,联系到昨天晚上的事,一下子就猜了个八_九不离十。
“你见过圣人,那事儿是不是允了?”见刘禹微微点头,他猛地一拍大腿:“早知道你行,那某还急个屁呀。”
“慎言慎言,你是执政。”太粗俗了,刘禹恨不得把他嘴给捂上:“找你就是为了商量一下行程,这事枢府得挑头,那么大一个宫宇,多少人和事。”
“这么急?圣人可还病着呢。”
“正是因为病着才要早走,呆在这城里,早一个急报,晚一个急报,不看又不行,你说,圣人能不病吗?病了能好吗?”
刘禹的话让谢堂一下子回过味来,可不是这么个理吗,一旦上了路,也就眼不见心不烦,就冲这一点,他心里的天平已然倒了过去。
“你说,某该怎么做?”
说来也怪,和刘禹在一起,似乎无论什么难事都能迎刃而解,不自觉地就能让人相信他,李庭芝是这样、叶梦鼎是这样,谢堂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