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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海外的战事正酣,而陆路就好像北方吹来的冷空气一样,全都冻了起来,天气阴沉沉得,云层几乎压到了头顶,就算不懂天文,也知道一旦下下来,肯定不会是雨。
从扬州到楚州的运河上,没有往日船来船往的热闹景象,纤夫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村头,不是谈论近在咫尺的战事,就是对于未来的忧虑,村子里的百姓几乎都走光了,如果不是官府的要求,他们又需要一分活计,只怕早已经上了路,然而扬州城下的兵马一直没有动静,直到某个清晨,突然传来连绵不绝的号角声,打破了由来已久的沉寂。
知和州许文德跨坐在一匹雄壮的北地健马上,它的个头要比普通的蒙古战马高出许多,原来的主人是谁,已经不可考了,或许死在了战俘营中,又或许死在战场上,而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傲气,因为跟在后头的,不是寻常的步卒,而是骑军,多达五千人的骑军!
能统领这支冠绝全国的机动力量,可见李庭芝对于他的看重,唯有如此,才能抵消不能出这某个方面之任的小小怨念,独守建康城,又怎抵得纵横淮泗的快意?
运河之侧,河水流得极缓,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冻住,而脚下的官道,硬土冻成了块,一脚踏上去,会发出“梆梆”的声响,更不必说镶着铁掌的马蹄子,在清晨时分,大队骑军顺着运河而上,看在百姓的眼中,也是极为亮丽的一道风景。
傲气归傲气,该有的布署那是丝毫不敢缺的,前面的侦骑原本就是他撒出去的,如今正式行动了,前后左右四面出击,消息源源不断地被报上来,再转到后头的大军,这份细致才是他成为李庭芝心腹之人的主要原因。
“元人撤出了露筋镇,从这里一直到高邮城下,畅通无阻。”就连哨探都带着明显的许氏印记,许文德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扬起手里的鞭子,一下子打在马身上。
“弟兄们都加把劲,别让鞑子跑掉了。”
所有听到的骑军都用轰笑来回应他,根本没有一点临敌的紧张与不安,仿佛数十里外,那些围困了高邮县城长达一个月之久的元人,根本不值一晒。
自然这么大的动作瞒不过元人的耳目,就在宋人大队冲过露筋镇的那一刻,消息便送到了高邮城下的元人军帐中,初次掌管一军,实际上连个万户都不是的百家奴沉吟片刻,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你们真的看清了?宋人会有如此之多。”五千骑,已经与唆都掌握的蒙古骑军数量相当了,当然他并不认为一个宋人骑兵能抵得上一个蒙古勇士,但是这个数目的确有些让人惊诧。
“小的们确认再三,只多不少。”伏地的蒙古人是他的部民,不但精于刺探,就连地听这类技能都略知一二,这么说,自然就是不错的了,百家奴不需要他拿脑袋来担保,如果真的错了,杀了他又有什么用?
听到消息被确认,他不惊反喜,在帐子里来回地走动,一边还搓着手,如果这是宋人的全部骑军,那只能说明一点,他们按摁不住,要大举进发了,而这正是他领着二万多步卒前来攻打这么个县城的目地所在。
原本以为宋人不会有什么坚守的决心,没曾想,一个周长不到楚州一半的城池,居然硬生生地挡了他一个月,直到天寒地冻,战士们屡攻不下有了些怨言,他才下令停止了攻城,而损失近三千人所得到的,居然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到来了。
“立刻传令,全军拔营,带不走的就地烧了,骑军尽数撤回,随本将一块儿殿后,老子倒要看看,宋人倒底来了多少?”
虽然年轻,他的果决一点都不比乃父要少,动作更是一刻都不曾耽误,在所有的步卒起行之后,带着一千左右骑兵的百家奴驻马于运河边上,他的身后就是久攻不下的高邮县城,而目光却始终放在扬州的方向,直到宋人的大队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
“儿郎们,随我去瞧瞧,看看他们多有种。”
百家奴一声长笑,催动健马当先而去,一千多蒙古骑兵紧紧地跟着他,缘着官道径直冲向宋人前来的方向,明明知道对方数倍于已,竟然没有一人心生怯意。
“敌袭!”
当先的宋军前锋远远地看到元人的动作,立刻向后打出了遇敌的手势,整个队伍也逐渐慢了下来,不等他们完成阵形的调整,元人的第一拔箭矢就飞了上半空,突如其来的攻击立刻造成了短暂的混乱,纷纷避让的前锋与后队一下子搅在了一块儿,让处于中军的许文德恼怒不已。
“慌什么,他们多少人,不怕死的随某来。”
仓促之间,他根本顾不得收拢队伍,直接带领中军越过前面的那些人马,绕过官道,以侧击的姿态扑向了前方,疾行的队伍在奔跑的过程中不断变阵,等到了元人的近前,已经堪堪形成了一个锋矢状,而这个箭头就是许文德本人。
“哈哈!有点意思,咱们走。”
百家奴根本就没有阻敌的意思,也不管之前的攻击有多大效果,在宋军扑击之前,就调转了马头,而手里的骑弓,依然在不停地发射着箭矢,直到宋人快要完成包围了,才大喝一声,带着他的人撤向相反的方向,隆隆的大队人马从高邮城下飞奔而过,直到这时,城里的守军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元人撤围了,李相公来救咱们了,元人跑了。”
许文德对于城里的欣喜充耳不闻,元人近乎调戏的战法让他十分羞恼,却又不敢过于迫近,说到底,这支骑军的建立时间并不算长,更没有多少实战的经验,除了少部分精锐,离着元人的素质还差得很远。
“老许,果真是你!”听到熟悉的叫唤声,他愕然回头,一个浑身破烂,面上满是胡茬的男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就在自己的亲兵打算上前拦住时,他一下子跳下马,迎向了对方。
“老禇,苦了你了。”知高邮军禇一正听到这话,再也无法抑制心里的激动,竟然一下子哭了出来。
“是苦啊,你不知道,两千多弟兄,只活下来不到五百,全都死光了,你们再不来,这城就真的守不住了,守不住了!”年逾四十,身高六尺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许文德和所有的骑军默默地听着他的哭诉,没有一个生出讥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