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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谧园的下午寂静安宁,漫夭用过午饭,一直心神不宁,虽然手上拿了本书,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直到萧煞回来,她才连忙起身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萧煞点头道:“离王现身了,在伏云坡江南大军里。已经过了七八日,身上的伤想必已经无碍。只要不出伏云坡,暂时不会有危险,主子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她皱眉叹道:“就算他现在没事了,可当前局势……”
“局势已经有所改变,”萧煞接道,“先前因为伏云坡地势险要,将军始终按兵不动,太子早有意见,今日早晨,离王突然现身,并下令撤回江南,太子怕放虎归山,情急之下自作主张调动五万禁卫军和五万铁甲军出城阻拦,想一举消灭江南大军,没想到,被关在天牢里的向统领突然和无隐楼的人一起出现,煽动五万禁卫军一起投入离王麾下,剩余五万铁甲军被困于伏云坡。而离王虽然被太子扣上谋逆的罪名,但朝中多半大臣并不尽信,且持中立态度,只要这场仗离王打赢了,他们就会拥离王为帝,太子不足为惧。”
太子原本就不足为惧,这点她一直很清楚。不过这一次,宗政无忧利用太子对他的恐惧之心以及太子急于想证明自己地位的心情赢了这漂亮的一仗,着实令她心安了不少。倒是傅筹,一上午陷在温柔乡里,此刻怕是要大发雷霆,与太子发生冲突。
漫夭所料不差,这日傅筹不仅与太子宗政筱仁发生冲突,还强行夺了另一半虎符,令太子慌了神,立即召见大臣,商量登基事宜,以为只要他登上皇位,傅筹就算有再大权利也不敢再对他放肆,可是他不知道,傅筹根本不可能让他当皇帝。
太子登基,定在三日后。如此仓促的时间安排,足见太子内心的焦急和恐惧。漫夭仍在清谧园里被限制出行,想着以如今的军事实力,宗政无忧与傅筹相当,只要没有第三方势力插手,他们谁胜谁负很难预料。
“萧煞,你可知道,这次皇兄带了多少人来?”
萧煞道:“行宫周围都是侍卫,明着也就几百人,至于城外拥堵的难民里头,不知藏了多少。也许两三万,也许四五万。”
有那么多?!漫夭皱眉,总觉得临天皇选在这时候邀请皇兄来参加秋猎之事有些奇怪,而皇兄明知这时会有政变还应邀前来,并且带了如此多的人,更是蹊跷。
“那……皇兄这几日可有何异动?”她问。
萧煞道:“没有。听说皇上这几日龙体欠佳,昨日太子亲去行宫拜访,皇上未见。”
漫夭愣道:“他身子又不好了吗?上回见他气色不错,我还以为他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她叹了一口气,想起以前在启云国皇宫的时候,常常见他咳嗽,听说他从小喝药比喝水多,但是不知为什么,一有外人,他看起来就毫无病态。
“萧煞,”漫夭起身凝眉,缓缓踱步窗前,凝思着问道:“你说……皇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和将军合作,目的又是什么?”
萧煞想了想,摇头,皱眉道:“属下不知。”
漫夭想想也对,他那样心思深沉的人,怎么会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说起来他也才二十一岁,不知怎么就练就了那么深的心思,和宗政无忧还有傅筹一样,让人琢磨不透。说起来他们年纪也差不多,都只比她这具身体的年纪大了没几个月。
三日后的京城,没有因为太子宗政筱仁的即位变得热闹喜气,反而更加紧张压抑。
那一日,是万和大陆苍显一七五年十月十五日,文武百官天不亮便怀着忐忑的心情聚集于皇宫大殿,只有卫国大将军傅筹迟迟未到,令这场原本声势浩大的登基大典从早上一直拖至傍晚。
清晨的卫国将军府,比往常更加安静,这天漫夭起得很早,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泠儿给她拿了热手巾敷眼,她闭着眼睛靠躺在软椅上,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不像泠儿,也不像萧煞和项影,那脚步声很轻,很缓慢,没有进屋就已经停住,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心里大概知道是谁,便没有动作。傅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光痴然凝望,轻轻说道:“容乐,我走了。”
漫夭仍然没有动作,也不说话,直到他转身步下台阶,她才拿下已然凉了的手巾攒在手里,睁开眼睛望着院子里一身银光铠甲的男子的背影,心中悲凉无比。
“阿筹,再见。”她笑着轻轻说。
这一去,不论谁输谁赢,她都只有一个结果。看来,这个月的药,她不用喝了。
走到院子门口的男子听到身后方向传来的几不可闻的悲凉的道别声,身形猛然一滞,被他捏在手里的宝剑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对门口的重重守卫吩咐:“保护好夫人!”
漫夭叫来萧煞和项影,让他们去安排茶园后事,并送泠儿和萧可去拢月别院安顿,泠儿死活不肯,非要留在将军府陪她,漫夭无奈,只得同意。
早饭后,她正在清理东西,常坚来了。
漫夭奇怪道:“这个时候,常侍卫怎么回来了?”
常坚眼光一闪,低头禀报道:“启云帝龙体违和,将军让属下送夫人前去探望。”
漫夭蹙眉,故作惊讶道:“皇兄病了?可请了御医看诊?”
常坚回道:“请了,但启云帝说,这只是寻常小病,没大碍,就是想念夫人了。”
漫夭沉吟,此事倒是蹊跷,傅筹安排了那么多的亲信侍卫将园子守得严严实实,她亲自去找他说要出门,他连原因都不问就坚决的拒绝了她,怎么今天反倒主动送她去见皇兄?
“常坚,将军……可还有别的话?”她蹙眉问。
常坚低着头应道:“将军只让属下来接夫人,并未交代其它。”
漫夭凝目盯着他垂下的头,目光犀利,想了想,才道:“恩,我知道了。你去回复将军,就说我今日头有些昏沉,想在府中休息,待晚些时候再去探望皇兄。”
常坚微微一愣,似是没料到她会拒绝,犹豫道:“夫人,这……”
漫夭淡淡道:“你就照原话回复,将军定不会责怪于你。”
常坚皱眉,极为难的模样,泠儿看了柳眉倒竖,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主子说了头疼,回头再去,你只管听命就是,在这里犹犹豫豫的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强行拉着主子去不成?”
常坚一怔,忙道:“不敢!属下这就去回话。”说着就准备转身离开,这时,园门口传来侍卫的低喝声:“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有人回答:“我们是启云帝派来迎接公主的,不知公主可准备妥当了?”
漫夭还没往外看就听出是小旬子的声音,知道今天是不得不去了,至少证明一点,确实是皇兄要见她。
可是,皇兄这个时候见她做什么?
东城,天宇行宫。
启云帝穿戴整齐,坐在床上,目光有些晦暗。他紧紧盯住窗外的某一处,眼睛一眨不眨,似是等待着什么,清隽的面容儒雅中带着一丝阴郁,眉心微皱,时不时掩唇轻咳几声。
漫夭随小旬子进屋,正待行礼,就见启云帝向她招手,声音清和道:“皇妹,过来。”
漫夭走到床边三步远的距离停住,小旬子连忙去搬椅子,却见启云帝摆手道:“不必了,你们都出去。皇妹,你就坐朕身边。”说着就朝她伸出手,启云帝的手,手指修长,骨节较细,比女子的手还好看,只是皮肤略显苍白,是那种几近病态的苍白。
泠儿被小旬子扯走,漫夭在床边坐下,关心问道:“皇兄身子还没好些吗?”
启云帝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就这样了。皇妹是在担心朕吗?”启云帝笑着去拉她的手,漫夭一愣,连忙将手收了回去,每一次单独面对他,她总是有些害怕看他的眼睛,明明是温和儒雅的眼神,她却总觉自己被他一眼看透,浑身不自在。她慌忙站起身,施礼道:“皇兄身子不适,当好生歇息,臣妹就不打扰,先告退了。”
“这就要走吗?你才刚来!”启云帝似是有些失望,还带了些埋怨,目光黯然道:“朕过几日就要回去了,你就不能抽空多陪陪朕?下一次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这话,竟有些伤感。
漫夭蹙眉,重又坐了下来,启云帝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时而炽烈,时而伤感,看得她如坐针毡。漫夭又坐了半个时辰,陪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见快到中午,又想起身辞行,还没站起忽觉一阵熟悉的头晕感猛地朝她袭来,她心头一沉,知道今天又是月中,可这离晚上还有大半日的时间,怎么就开始发作了?
启云帝似是看出她的不适,便关怀问道:“怎么了?皇妹头疼了吗?朕这就让他们给你煎药。”
“不用!”漫夭连忙拒绝,“皇兄不必麻烦了,我回将军府再服药就好。”
启云帝哪里会答应,径直叫来了小旬子去吩咐人煎药,泠儿进来行礼道:“皇上,主子平常的药都是奴婢负责,就让奴婢去办吧。”
启云帝目光微转,看了她两眼,淡淡点头道:“好吧,小旬子,你去帮忙。”
两人退下,半个时辰后,端来一碗褐色的药汁。
浓浓的苦涩药味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是每月服用的熟悉味道,只是中间像是夹杂着一股陌生的香气,异常浅淡,几乎闻不出来。
泠儿将药端到漫夭面前,跟她挨得很紧,把药递给她之后,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漫夭手一歪,手中的药碗便倾倒下去。
说是迟那时快,小旬子似是早有预料般,飞快地抬手扶住了那个药碗,动作十分迅速。漫夭心中一惊,端住药碗,小旬子提着嗓子,开口对泠儿斥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呐?打碎了一碗药不要紧,耽误了公主服药,令公主头痛症发作受苦,你就是大罪过了,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漫夭眼光一凝,还没说话,启云帝已温和笑道:“好了,小旬子,你跟泠儿出去吧。”
“遵旨!”小旬子拉泠儿走,泠儿一步三回头,眼神带着焦急。
启云帝笑道:“皇妹你瞧瞧,泠儿这才跟你走了一年,现在倒把朕当贼人一样的防着,好像朕要害你似的。”
泠儿闻言神情一震,面色微微发白。
漫夭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皇兄可是冤枉泠儿了,她跟我走的这一年,哪一天不是念着皇兄的好!好了,泠儿,你去吧。”
泠儿不情不愿的跟着小荀子走了,漫夭望着手中热气蒸腾的药碗,心中却是凉透了。
启云帝见她愣着不动,便问道:“怎么不喝?”
漫夭淡淡道:“太烫了,凉一凉再喝。”
她轻轻放下药碗,明明知道这药有古怪,却不能明着拒绝。也不知道启云帝到底想做什么?这碗药如果喝下去,会带给她什么样的命运?她抬眸,看启云帝清和的眼,那双眼此刻也正看着她,而且满带关怀和宠溺,仿佛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全部都给她,看得她一阵茫然。
外头秋风乍起,卷起园中落叶飞舞,尘嚣漫天。她望了眼低矮屏风背后的窗户,目光一闪,抬手,将一碗药全部饮下,一滴不剩。
启云帝笑道:“去把窗子关上吧。”
漫夭点头,转身走到屏风后,抬手关窗的瞬间,忽感头一阵眩晕,她身子歪了一下,往前倾了倾,袖子遮住的方向,窗子发出“吱呀”一声的同时,她将刚刚入口的药用内力迅速逼回,悄无声息地吐在了窗外的草地上。
才松一口气,她关好窗子,然后,回头,面前突然多出一堵墙,她抬头一看,愕然惊住,启云帝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漫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惊得连话都说不流畅,“皇,皇兄……你怎么起来了?”
那一刹那,她心里竟充满了恐惧,不知方才的一幕,他是否看到了?
启云帝没事般的将手搭上她的肩,轻轻笑道:“朕吓到皇妹了?瞧你,脸色都白了。”他的手又摸上她的脸,很轻柔的一下,似是无限爱怜。
漫夭顿时吸了一腔凉气,如被针扎,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竟躲不开他的手,她忙平了平自己慌乱的心绪,强自镇定道:“没有。窗口风大,皇兄……皇兄快回去躺着吧。”
她想,她得走了,必须马上就走!可是不等她再开口,启云帝就对她温柔一笑道:“好。皇妹你陪着朕。”他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漫夭感觉自己似是不由自主地在跟着他的脚步走。
这一刻,她意识极度清醒,身体却仿佛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听使唤。
窗子被关上了,门也紧闭着。整个空间里,只有她和启云帝二人。
楠木屏风上雕有龙凤呈祥的吉祥图案,屏风一角的镀金香炉之中冉冉升起的薄雾如烟,在半空中缭缭散开,淡淡的熏香气息混合着尚未散尽的苦涩药味,给人一种奇异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