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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时节,百花齐放,一场雨过后,地上原来被风吹落下来的花瓣搅在一起,好似一碗汤羹上未和开的汤食。这天,三人正在路上策马行着,惜芷想要往南边去,可是究竟不好意思和乔洛愚说;乔洛愚和钟梨蓦都是心神空空,不辨方向。是以一时之间,三人都是在这江西省里信马由缰。
三人行着行着,便来到了一处偌大村落,村里吆喝声不断,三人一瞧,却是元兵在征徭役。
惜芷见了,恨道:“才征徭役没多久,这鞑子又来征人了。我们须得帮帮这村子里的老百姓。”乔洛愚和钟梨蓦同意,三人不想让元兵审问,便找到了一处在颇高地处的干草垛,趴在里面往外看。
却道元兵征徭役,本来是要以青年男子为主来征人的,可这些元兵却不论老少强弱,只要看到男子,就都要求参加徭役,如果一户人家不想出人,那便要出够足够的钱财来抵过。
却说这村落里,大多是贫苦农民,都要靠着年轻男子来干农活,若不想出人去做徭役,他们还拿不出这么多的钱财去抵过,一时之间,这村落里是哭声一片。三人看了,心中都不禁酸楚悲愤。
过了半晌,却听钟梨蓦道:“朝廷居然减轻徭役了!”惜芷扭头轻声问道:“姐姐怎么知道?”
梨蓦道:“你看这些元兵把农家不想出人而拿出的钱一部分放进袋子里,一部分竟是自己揣着了,几乎每一户交钱的人家他们都要揩油。按理说,这农家一般都是出不满这抵过徭役之钱的,那这些元兵本来就交不够钱,怎还会自己敛财?一定是徭役减轻了!”乔洛愚一笑,微微点头,似是很赞同钟梨蓦的想法。
阮惜芷气道:“那这些元兵怎么还按照原来的徭役之数来征收?”乔洛愚叹道:“鞑子心术不正,欺压我们汉人百姓,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借此良机,恐怕这些小喽啰兵要大发一笔!”
原来这元廷见近年间,四海之内都有汉人起义,为了镇压他们,甚是耗费国家用度。于是蒙古人便下达了政策,减免蒙人、色目人、南人和汉人的徭役和赋税,暂作休民之策。
一般而言,富户之家有更多的良田、家产,要被征收更多的人,交更多的税钱,可是他们经常诡名析户,通常这富户还都是蒙人或色目人,是以这征徭役的鞑子兵苦于这些富户如此作为,只得从苦难贫民那里敛收赋税,所以在平时,这帮鞑子兵压根就只能将将征够赋税和徭役,有时候还征不够,那乘着元廷减免赋税之良机,他们若不狠捞一笔,怎能对得起他们自己?
却见一户色目富户对那些元兵道:“我的田只有三十亩,那剩下的七十亩全是他家的。”他指着一家汉人农户,语气很是理直气壮,显是为了避免交太多的钱将田产转移给旁人。
他指着的那家农户一看就是个贫穷人,怎能有这么多的田地,农户一家子一看色目富户把田产说成是他们家的了,不禁大急,连忙道:“老爷,你上次还说这田是别人家的,怎么今日成我们家的了!我们家哪有这么多的田啊?这田不就是你家的么!”
那色目人道:“休要为了少交钱连田产都不认了!”乔洛愚等人听了这话,不禁哑然失笑,这说的分明是他自己啊!
那鞑子兵如何不知这田地是这色目人的,可是他们不敢得罪色目富户这些人,只好转而欺压汉人穷苦百姓,只听鞑子兵对汉人农户道:“这田产就是你的,快快交钱出来,不交钱,就交人出来!”那汉人一家子惊得登时跪了下去,哭道:“青天大老爷,你好好看看吧!这些田上次还说是别人的呢!怎么这次又变成我们的了?”哭声凌厉,场面甚为凄楚可怜。
阮惜芷心中酸痛,看不下去,对乔洛愚和钟梨蓦道:“先生,钟姐姐,咱们帮帮他们吧。”钟梨蓦道:“帮是可以,只怕我们的行踪就会暴露了。可这也无妨,我们总归是救人要紧。更何况……”她微微一笑,道:“乔公子已经有了主意了。”乔洛愚扭头道:“你怎知道?”梨蓦道:“你刚才双目炯然,似乎在看着下面的一切,可是神思早就飘走了,定是在想如何帮他们!”
乔洛愚笑道:“钟姑娘好聪明呵!”钟梨蓦道:“和公子一比,我算什么?”这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不打自招,算是认了刚才自己一直在看乔洛愚,一张脸不禁热了起来。
惜芷道:“先生和钟姐姐都是聪明人物,我和你们在一起,显得我十分拙笨!”梨蓦道:“阮妹妹这是说哪里的话,你钟灵慧秀,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拙笨,反而觉得你蕙质兰心,诗情画意,有灵性得很!”惜芷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脸上一红,道:“我哪有姐姐说的那么好!”
乔洛愚笑道:“二位姑娘别互相捧场了,咱们还是救人要紧!”
阮惜芷和钟梨蓦都各自惭愧,连忙称是。乔洛愚便把自己刚想好的主意和两人说了,阮、钟二人一听,都是暗暗在心里称赞。
乔洛愚笑道:“钟姑娘,鞑子减轻徭役必给各省下达公文,怎么把这公文弄到手,就全看你的了!这公文若真的有,也可看出刚才你的猜测没错啊。”钟梨蓦望着乔洛愚微微一笑,道:“公子,你就看我的吧!我保证快去快回!”说罢,轻轻离开了干草垛,策马悄然离去。
惜芷对洛愚道:“钟姐姐聪慧过人,行事谨慎又不失果断,当真是佳人难得!”乔洛愚自然知道她说这话有何用意,微微一哂,竟是不答惜芷。惜芷满脸通红,心中自是怅然难过。过了一会儿,乔洛愚轻声道:“你在这里别动,看着我如何把鞑子和色目人耍得团团转!”说罢轻轻起身,翩然而去。
却见这乔洛愚摇着手里的棹子扇,来到了那元兵和色目富户那里。他见为首的元兵一脸无奈的神情,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老爷,我有良策,可将钱财收得齐全。”
那元兵听了,心里一动,随着眼前这个文弱书生来到了旁边,而其余的元兵还是围着那些人,是以众人都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听乔洛愚低声道:“老爷,你对那富户说这样一番话,他定说那些田是他自己的!”
那元兵问道:“说什么话?”乔洛愚对着他耳语一番,那元兵听了,皱眉道:“乱说政策,这能行么?”乔洛愚笑道:“汉人农户肯定是交不出那么多钱的,他们顶多是交人。而老爷们能不能把钱收来,全在这一条计策上。其实这也不算是乱说政策,他认了那田之后您便告诉他这只是您的一条计策而已,这便可了。”他见元兵沉吟不语,微微一笑道:“您是让自己难过啊,还是让那富户难过啊?”
元兵一听,素来对那色目富户的积怨便涌上心头,他想着若再不好好治治他,以后他总这么说,难道自己还真就永远收不上来钱了?更何况现在徭役和赋税都在减轻,自己要那汉人农家的人也没半点用处。是以他心一横,决定就用乔洛愚的计谋。
乔洛愚摇着扇子,在旁边驻足观看。却见那为首的元兵走到那色目富户和汉人农户前,道:“忘了和你们说了,最近政策有变,你们的私田一部分要交公,由公家派人打理,从此便不是你们的田地了。政策说,每一户按照自家比例进行交田,家里人多田多的,可以少交,家里人少田多的,便要多交,知道了么?现在,我就要派人去丈量田地了。”他扭头对那汉人道:“你们家里就这么几口人,那七十亩田肯定是要被拨走六十亩的。”又对满脸讶异的色目人道:“你家人多,三十亩田只用交十五亩便可。”说着,便作势要吩咐人去量田。
那汉人一家子听得呆了,不再哭泣,一动不动;那色目人大喊道:“为什么要充公啊?”元兵道:“这是上面的政策,不是你我可以问为什么的。”
那色目人一听自己的田地转瞬之间没了这么多,哪还再诡名析户?赶紧问道:“我要是有一百亩田的话,会收走多少?”元兵道:“收走五十亩。”那色目人一听,算了算收走五十亩还是比收走七十五亩要划算的,连忙道:“官爷,我实话说了吧,我家里确实有一百亩田,那七十亩也是我家的。”
那元兵一听,心里大喜,他恨道:“若不用此法激你,你仍不肯说那田是你家的!”那色目富户呆了一呆,问道:“什么激我?”元兵道:“根本没有什么私田充公,我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你认了你家有一百亩田这个事实!然后不想出人,就老老实实地按照你家的田地给我交钱!”
那色目富户听了这话,如梦方醒,他脸色煞白,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元兵,道:“您老这个恩情,我可是记住了!”说罢转身而去,回家取钱了。
乔洛愚见了这一幕,心中暗喜,他想出这条计策来,除了要帮那汉人农户,也有要离间色目人和蒙人关系的用意。此时心愿达成,他怎能不乐?
良久,那色目人才把钱财取来,显是十分不情愿。元兵们得了这许多钱,心中大喜,便不再管这里,而是继续征徭役去了。
这色目人还立在当地,狠狠注视着那些元兵,显是心中大怒。却在这时,钟梨蓦骑着红马过来了,白色衣袍上略沾了些血迹。她问乔洛愚道:“已经办妥?”乔洛愚点头,钟梨蓦遂下马,从怀里摸出一封文书,给了那色目富户,道:“你可好好看看。”随即,乔洛愚和钟梨蓦上了红马,两人飞速离去。
这边惜芷已经在等着了,乔洛愚上了另外一匹马,三人策马迅速离开。
乔洛愚问钟梨蓦道:“你怎么这么快?还有,你衣服上怎么有血?”钟梨蓦一笑,和乔洛愚、阮惜芷说了经过。
原来这钟梨蓦骑着红马,东问西问,一路飞行来到了那江西行省平章大人办事的府邸。为了能够进到府邸之中,她和门口的守卫、府邸里的人都说是平章大人让她来的。钟梨蓦生得绝色,这见到她的人都以为她是平章大人找来的新欢,再没有任何想法,是以都不敢得罪平章,竟是毫无阻拦地让钟梨蓦进到了府邸的内堂里。
钟梨蓦进到内堂之时,刚逢这平章在里屋打盹儿,她暗道天赐良机,连忙在外面的桌几上东翻西翻,看看有没有减轻徭役的文书。也是那文书刚下来没多久,还放在这桌几的平面上,她没翻多久就找到了。她把文书装了起来,看到那里屋的江西平章还在睡觉,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一剑下去,便把那蒙古人给了账了。她衣服上的血迹就是这么来的。
钟梨蓦杀完人后,把那平章好好地盖上被子,就和他仍在睡觉一般。她既得了文书,哪还和那些人聒噪,于是施展轻功,从墙上翻出,骑马而去。至于她翻出去时有没有引起人注意,她也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红马神速,载着她来去飞快,是以她没多久就回来了。阮惜芷听了钟梨蓦的经历,不由得赞道:“钟姐姐有勇有谋,好生厉害!”
乔洛愚道:“咱们把减轻徭役的文书给那色目人看了,不知他会和那些鞑子闹出些什么事来;况且钟姑娘而今又杀了江西省的平章,看来不用多久,这江西省就会起一阵不小的风波了。”阮惜芷道:“那时候,说不定满街上都是缉拿我们的告示。那海拉苏也必定会循迹而来。”
乔洛愚望着惜芷,道:“那看你的神色,好像浑不在乎。”惜芷淡然道:“这确也没什么好怕的!”乔洛愚笑道:“我没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大!”惜芷笑道:“若连这点还无影的风雨便怕起来,那也不用走江湖了。”
钟梨蓦和乔洛愚一听,都不禁莞尔,钟梨蓦笑道:“阮妹妹说得是!我就喜欢你一腔的豪气!可是我们近些天也还是小心些为好,以免碰到那个海拉苏!”
当晚,三人还是宿在郊外,空气中犹是散着清幽的雨香,他们坐在一处,商量着接下来要往哪里逃。
阮惜芷自然是想要往南边走,可这话她却也不知怎么说。乔洛愚道:“惜芷,我们还是一路向北罢!海拉苏就是跟着我们从南边来的,我们不能再往南去了!”惜芷道:“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那海拉苏在这江西省内,还是已经去了北边。我们去北边,有可能正好撞见她。”乔洛愚说了良久,见惜芷执着,心中发凉,半晌,他轻声道:“惜芷,你不想回去看看你爹你妈么?”
惜芷见说,心中一动,想着先生你终于说这句话了。她微微叹了口气,还是道:“我一定要见到陆大哥!”
钟梨蓦见乔洛愚这般执着地要带阮惜芷去南边,心不由得一寸寸地凉下去,不由得想对乔洛愚说惜芷心中装着那陆二将军,就算你带她回家乡她难道便会嫁给你么!她再也听不下去,心中也着实担忧这海拉苏得知了他们的行踪,于是轻声道:“阮妹妹,乔公子,你们先说着,我去周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危险!”说罢独自黯然离去。
夜色清冷,月华银彻,天地宛似空蒙仙境。钟梨蓦独自走着,只盼着能够散心,没成想一人孤寂,竟是越走越是难过。她想着乔洛愚对自己半点情意也无,从小到大,她哪得旁人这般忽略过,心中不由得酸楚无比,过不多时,竟是边走边流下泪来,打湿了无边的月色。
走着走着,钟梨蓦来到了一条河边,这河上此时竟是有不少船只聚集,船都上了灯笼,远远望去,一片灯火辉煌,落在河面上,煞是好看。隐隐地有管弦之乐从河上传过来,夹杂着人们的歌声,好像他们在欢度什么节日。
钟梨蓦心想,今日是三月二十九,并不是什么节日,他们在这里聚集却也不知为了什么。
原来这河上聚集的正是一些不得志的书生,这些人苦于科举废除,读书无门,渐渐地便意志消沉下去,是以经常聚集在一起喝酒玩乐,作些诗篇,发发腹里的牢骚。
钟梨蓦坐在河畔,呆呆地望着河边长长的青草,微风拂来,这青草便摇曳浮动,此景倒也颇为怡人。
良久,她的思绪还是翩跹如蝴蝶一般地,飞到了乔洛愚那里。她想着这乔洛愚为何这般执拗,这惜芷都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为何他还是这般放不下!
他是放不下,可她自己便能放得下了么!
钟梨蓦暗下决心,不管这乔洛愚去到哪里,她总是要保护着他,要跟随着他!她自见到乔洛愚后,这一生便已经注定了离不开他了!
一想到这里,心思陡然间澄澈,一时又是感伤,又是高兴,五味杂陈于心,泪水不自禁地滚落下来。
远处的歌声愈来愈是模糊,船又驶远了些,可这模糊的歌声映着寥廓广远的星空、泠泠辉煌的大河,比之方才更加令人心神澄净。
却在这时,钟梨蓦听到不远处的矮树丛后,有马蹄的轻声。她顿时疑心大起,跑到那树丛前,悄悄地往里面看。
却见那树丛后,一个棕袍男子站在马边,侧持着一柄长棍,往河面上张去。钟梨蓦看到此人拿着武器,心中不由得有了三分提防之意,只见他身材颀长,颇为清瘦,侧脸面容甚是俊朗,钟梨蓦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如此之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