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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朔走在一条老街上,街上寂寥无人。
老街原是江城的繁华地段,可时间让它从辉煌迈向黯淡,岁月侵蚀了街面青砖,腐朽了朱墙艳丽,压垮了粗臂房梁,破碎了琉璃瓦砾。
风起了,破烂的酒铺旌旗随风飘摇,呜咽的是否是往日的喧嚣?
任你浮华百世,玉砌雕栏萧作声,也终抵不过岁月。
可生命若注定有限,人亦要释放自己,将生命织成光幕,燃成烈火,盛开朵朵红莲。
姜朔要自己握住命运,怎能由他人摆布?
老街巷弄的尽头便是内城入口,他踏了进去,来到先生院门前,门扉轻叩,递上纸张。
顷刻,书童复归。
“你回吧,先生乏了。”
姜朔摇头,双膝跪地,默而不语。
书童不忍,最终还是没去扶起,叹息离去。
冰凉的湿润感从他的脸颊传来,他的大脑被冰凉刺激,愈加冷静。
屋棱瓦片上,梧桐芭蕉处,皆传来雨滴敲打的声音,淅淅沥沥,第一场秋雨来了。
屋内,先生捻着姜朔所写纸张,书墨味仍未干透,阵阵扑鼻。纸张上笔走龙蛇,字迹矫若惊龙,却透着一股不甘与愤恨。
先生看了多遍,从身后书架上抽出书籍一本,将纸张夹入书内,来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院门外,似是目光能穿透门扉望到跪在外方的姜朔。
先生夫人此刻走进书房,为先生披上御寒袄子。
“风雨起了,让那孩子进来吧,别冻着了。”
先生缓缓摇头。
“我非是要故意为难他,只是想告诉他,当别人厌他、恶他、打他,甚至想杀他时,他愤怒了,他想抵抗,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若是这个代价他承受不起,干脆做个懦夫,何必要奋起反抗。人不可受嗟来之食,唯有发于心,动于身,方能刻骨铭心。就当做个考验吧。”
姜朔自知要抵抗柳氏这个庞然大物,唯有先生方能帮助自己。所以他呈递给先生那一张纸张,写明事情经过及缘由,他相信先生不会坐视不管。
秋雨不大,淅淅沥沥,姜朔乌黑的头发渐渐铺满白色雨珠,最后形成水柱流下,流入衣服下的皮肤上,强烈的冰冷感觉却不能让他有所动容,连眼睛都不眨一眨。
衣衫慢慢湿透了。
他反思自己,回想过去,往事一幕一幕浮现:老人、街坊、石矿、同窗,还有模糊的前世。
他以为他早就融入了这个世界,可事实上没有,他更多的仍将大多数事情当做游戏。纵使是灵塾修法,他亦将其当做好奇,以一种猎奇心理去对待。
可是经过了老人逝世,还有柳氏如今要将他置于死地,他才真真切切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感,人总是在无力的时候才会正视自己。
这是一个优胜劣汰的世界,亦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没有实力连三餐都挣扎;你没有实力连最亲之人的棺材尸身都无法守护;你没有实力大族就可以随意将你欺凌。当某一日别人要剥夺你所爱,触了你的逆鳞,比如那娇俏少女,比如那拼死亦要将他护在身下的街邻们,你能怎么办?
变强吧。
变强了即便那恐怖滔天的大妖他亦不惧。
姜朔眼睛渐渐闭上了,心头宁静,刹那入定。一股执着之感触动了潜藏在他脑海之中的那张神秘古图。
古图上的妖异纹路流转光华,像是被启动了,图录缓缓旋转起来,那一股如拇指粗细的清气穿透旋转起来的古图,上边的白絮浊物丝丝缕缕皆被吸入到古图之中,似是古图的养料。
姜朔如坐明镜台,他看见自己身处一个白茫茫的空间当中,空间里白雾缭绕,宛若仙境。蓦地,张张碧绿莲叶出现,延绵到天际。
姜朔迈步而上,踏着莲叶走向远方。
在他脚下朵朵青莲盛放,宛若圣人。
一步一刹那,一步一莲华。
姜朔后脑勺上光晕亮起,宛若白昼,是一株盛开的莲花!
先生忽有所感,抬头望去,目光穿透门扉,神情动容,继而放声大笑。
“步步生莲!竟是步步生莲!我人族定当昌盛!”
一团青色火焰出现在先生手掌之上,那团火与先生宛若一体,一如先生温润如玉。
燃火!燃火!
“柳氏,我怎能让你毁了我人族麒麟子。”
忽然,那团青色火焰却灭了,先生皱眉,难掩痛苦之色,右手紧紧捂住胸口,胸口衣服下一道狰狞的疤痕在缓缓蠕动着。
屋外姜朔跪了一夜,屋内书房亮了一宿。
......
天很快就破晓了,可秋雨依然下着,想用时间向世人昭告着秋的到来。
师娘开门将姜朔扶起,里屋早已备好热水及干爽的衣裳。师娘温婉素丽,跟先生如神仙眷侣一般,惹人羡慕。
将一夜寒冷洗去,姜朔步入先生书房。只见先生依旧看着窗外,并不转身。
“欲解柳氏之局,唯有两条途径。”
“一秋试;二逃走。”
“第一条暂且不说,若你想逃走,我给你白银百两,你持我章台出城顺江而下,无人敢拦你。第二不难,难的是第一条,你选择吧。”
姜朔声音嘶哑却目光坚定。
“我选秋试。”
先生没有感到意外。
“秋试分四榜,四等为末,一等为极。若你于秋试之中得二等榜以上,按照规定,你可任选一座城池入籍贯。不论城池等级,任选一座。”
“江城仅是一座最低级的城池,从属于千里外的主城余扬城。而你籍贯不曾入册,按理说不可秋试,只是这仅是相对于低级别的属城而言,在主城却无这等限制,只要你是人族,即可办理章牌,就可入考。”
“为师在余扬城内有一老友,你持我手信,即便是十日后到达余扬,临近考期,他亦可帮你办理入试资格。”
“只是江城五百年来考入二等榜只有一人,其艰难程度为师不用多说,你可想好了?”
姜朔重重点头。
“桌上包裹有我之手信一封,便笺一张,你依照便笺寻到那人将手信交与他即可。内还有我章台一枚,以用来防止他人阻拦。你即刻出发,顺江而下,十日后便能抵达余扬城。”
姜朔肃然,朝先生行了弟子跪礼,便转身而去。
不知先生为何总喜欢立于窗前看着窗外,他此时口中喃喃:
“为师只能助你于此了。”
内城中一座府邸内,一明媚女子细细听着下人禀报,放下手中之笔,取出身后长剑,交与仆人。
“去赠剑姜公子。”
聂诺诺望着桌面白纸上的秀丽字迹,皆是那人名字。窗外雨打芭蕉,提笔写下:
雨潇潇,路迢迢,祝君安好。
姜朔走出江城时果不出先生所料,有差役挡道。姜朔取出先生章台,那人只得放行,后那人匆匆往回赶,望那方向应是内城柳宅。
及上码头,回头望着这座生长了十六年的城池,心有万千思绪。
“我走了,我还会回来的。”
正欲转身返回船舱,见一小厮急急赶来,手上拿有一剑,及至身前,说道:
“此是我家小姐命我赠给公子。”
姜朔脑海中浮现小姑娘明媚面容,接过剑,露出这几日来第一抹笑容。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大船开动了,留下一江秋水与满城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