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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昭站起身来,朝先生行了弟子礼,得到先生颔首后,继续说道:
“从古至今,人族从弱小走向强盛,由身处蛮荒到如今建成万千城池,每一次的前进,皆是倚靠强者。
有了人族强者,大妖才不敢在城池肆虐;有了财富,人族才能撑起耗资巨大的战争,方能一步步走到如今。
因此,我认为人族兴盛倚靠强者、富者,而贫者、弱者只能拖后腿,与蠕虫无异,百无一用。”
说出这番话后,柳昭神色淡漠,可眉宇之间仍掩盖不住傲意。
此其父亲所言,而其父,正是当今江城柳氏的掌控者,人们敬称柳公,地位尊崇。
高贵的出身及耳濡目染的强富论的教育让他形成了这般思想,柳昭自始至终未把半分目光投放到姜朔身上,仿佛姜朔不值得他花费半点心思。
他起来反驳姜朔则仅仅是为了吸引前方的聂氏少女的注意,亦想让姜朔明白地位的尊卑差距不可逾越。
内城阵营中,此时发出些许嗤笑声,他们虽与外城同龄人在同一教舍学习,可他们大部分人从未将其平等看待过。
他们将自己定位为强者、富者,自然极为赞成柳昭所言,向其投去钦佩目光。
于是柳昭神色愈加傲慢。
外城阵营中,有人将头埋下,更有人神色愤懑,即使受到了羞辱想出声反驳却发觉对方所说正是现实,于是冲上脑门的怒气慢慢积攒,最终涨红了脸,席间传来粗喘声。
自尊心正强的二八少年们抬头,看到姜朔淡然自立,便齐齐望着姜朔,把他当做最后一根稻草。
先生眉头微皱,同样看向姜朔,想知道他心中所想。
于是姜朔嘴角微微扯起,声音不卑不亢:
“强者当由弱者出,富者皆从贫者来。”
“依我所知,我江城城主年少时三次入试方中四等末榜,却在‘辟种’后如鱼得水,修法一日千里,如今更是江城第一人;柳氏柳太公二百年前白丁出身,却积攒出万贯家业,繁衍三代,柳氏方有百年世家的家业。
若按柳少爷所言,城主与柳太公早年岂不是百无一用的蠕虫?”
姜朔嘴角挂着淡漠笑容,轻声说道。
“你们将自己当做富者、强者,可撇去家族钱财傍身,除去父辈荫庇,岂不也是白丁?
秋试将至,待考试过后,你们又敢说自己全部强过我们这些贫弱之人吗?”
“我姜朔一年前方才入定,家财尚不足一两银钱,自知是芸芸众生中最底层的一人,可人皆有穷时,自当穷则独善吾身,富则兼济天下!”
话语既出,满堂寂静,唯有窗外夏蝉鸣叫穿透窗棱,燥了整个教舍。
“穷则独善吾身,富则兼济天下。”先生低语,细细品味。忽然拍案而起,连道三声“好”字。
聂诺诺柳眉挑起,异彩连连。
外城少年郁积之气一扫而空,皆斗志激昂。
内城少年则呆若木鸡,张口无言。
柳昭脸色由青入白,姜朔炮珠般的言论字字珠玑,重击在他胸口之上,令他发闷,先前言语皆被驳斥得体无完肤,尤其是最后一句让他哑口无言,燥得浑身汗浸,狼狈不堪,最终颓然坐下。
姜朔大胜!
争辩已过,大家望向姜朔的眼神之中皆有了不同之色,尤其是外城的少年,眼中更有钦佩,先生亦对姜朔多了几分重视。
午课依旧继续,只是没有了刚才那般争锋相对,气氛稍微轻松了些。
姜朔未把方才的争辩放在心上,在姜朔眼中,柳昭不过一年仅十六的富家少爷,方才柳昭对他的反驳他都看在眼里,自是知道是为了搏得聂诺诺的注目。
姜朔感慨一声,他两世为人,老于世故,略施伎俩,对方便败下阵来。
在过惯了与老头子的厌倦生活后,这种小孩子般的争风吃醋着实有些趣味。
当太阳恰被院子里那棵老槐树遮挡住之后,姜朔习惯性地从书桌中掏出一小捧糙米,撒到窗外。
先生在灵塾内养有一只公鸡,午课大多以鸡鸣为止,公鸡啼叫则下课。
姜朔为多听些知识,每日从家中带来一小捧米,伺时撒到窗外,公鸡得了米吃,便会延迟一刻钟方才啼叫。
一刻钟的时间不长不短,姜朔拿捏得刚好,不至于引起先生的怀疑。
此做法他还是效仿前世诸葛孔明幼时求学,只是先生并不叫水镜罢了。
不多时便课罢。
姜朔收拾书袋,欲往城外澜江边而去,没想到聂诺诺款步跟上,说是要前去玩耍放松。姜朔亦听之任之,至少聂诺诺可比路旁风景好看多了。
来到江边,姜朔把书袋放在岸上,迟疑了一秒钟的时间,便把怀中用油纸包着的馒头糕点塞到聂诺诺手中,三日的伙食可不能弄脏咯。嘱咐她在这等着自己。
聂诺诺歪着脑袋看着姜朔,不知他要干啥。
澜江水缓缓流淌着,夏讯已过半月,除了江面更宽阔了些,水面倒不湍急,却有不少大鱼仍留在江滩上。
姜朔脱下草鞋,卷起裤腿光着脚丫就走进泥泞的江滩。他来到浅水区,水草密布,里边藏有不少鱼儿,此时他手上拿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枝条,小心翼翼,寻找着在水草中觅食的大鱼。
自从入定后,姜朔目力日益改善,如今水草未能阻隔他的目光,他能轻松看到水底。
就在某时,姜朔目光凝聚于一处,右臂骤然发力,“嗖”地一声,手上枝条狠狠插入水面,发出沉闷声响。姜朔疾步向前,握住枝条的末端感受到沉甸甸的感觉,用力将其一把提出水面,一条约莫三四公斤的江鱼被枝条穿腹而过,正做徒劳的挣扎。
“嘿,好大一尾野江鲤!”不远处,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赞了一句。
姜朔咧嘴一笑给予回应,然后朝着岸上等待的聂诺诺摆了摆手,炫耀一番他的战利品。
聂诺诺望着雀跃的少年,神情恍惚,后者与方才课堂上那个发出铿锵之声的人迥异,不知哪个才是真实的他,不过,如今却更像一个年仅十六的少年。
宽阔的江面倒映着昏黄却不刺眼的夕阳,江面不时有野鸭飞过,倒是有了几分“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情境。
天色渐晚,在江边玩耍一时后,两人互道分别,各自归家。
老人身体不好,姜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江边抑或山上打些野味给老人补补身子,自己也能开开荤。
回到家中,姜朔把鱼去鳞除肠,斩件后,把一部分鱼肉洗净后放生姜煎一煎去腥,放进锅中熬煮起来,然后把剩余的大部分鱼肉给邻里送去。
穷人家的肉食总是极少的,哪家有了肉食都会各自分一些。
姜朔回到家中后,锅中熬煮的鱼汤翻滚,几近奶色,姜朔放入些许盐巴调味后在表面撒上一把路上顺手采摘的野茱萸提鲜,顿时香气四溢,馋虫欲起‥‥‥
服侍老人进完食喝完汤药,姜朔被老人留下来问话。
“近来先生所教可曾理解通透?”
“已然甚解。”
“古籍研读可有落下?”
“未曾有半分松懈。”
‥‥‥
最后欣然睡下。老人面色灰败,行将就木,看起来已无多少时日存活世上了。姜朔每每见此,皆悲从心来。
在姜朔关门而去后,老人布满褶子的脸抖动,睁开双眼,浑浊的眼中亦有深邃,不知其想些什么,最终复睡下。
姜朔则刚点亮浊油灯,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