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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仙佛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水表面的茶沫,稍微抿了一口,笑道:“言听计从四字,重了一些。”
赵渊盯着顾仙佛,正襟危坐,缓缓道:“是重了一些,但是药师担当得起。”
顾仙佛轻轻搁下手里茶盏,看向赵渊问道:“我想知道,大皇子为什么如此看重药师?”
赵渊靠回椅子上,歪着脑袋思考片刻,最终才开口缓缓说道:“我不想与药师再谈一些情谊忠义等虚无缥缈的问题,我知道药师你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实在人,那我便与你讲实话。我在北原军中的势力,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大一些。官场上讲究论资排辈父师门庭,沙场上也讲究你是哪个校尉带出来的生瓜蛋子。巧了,因为父皇无意间的几句话再加上我这个武夫脾气,在宫里教我的那几位兵道宗师还算真真正正看做了半个关门弟子,也正是因为有他们给我不遗余力的在军中铺路,我麾下聚集的底层军官还算拿得出手,这些武夫没读过几天书,但是是非道理还算明白,重诺义轻生死,是那种真真正正士为知己者死的人物。”
顾仙佛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认真倾听着赵渊逻辑略微有些凌乱的肺腑之言。
赵渊换了个姿势,直接下手抓住一只松鸡的肥硕鸡腿,一边大口啃食着香嫩的鸡肉一边含糊不清继续讲道:“别看这些校尉伍长之流地位不高,但是他们确实是有实权的人物,带兵有理治病有方,手下少则数百多则数千的好儿郎虽然平常被打骂得厉害,但是却是那种能为了护住营旗死至最后一人的主。这么多校尉跟着我混口饭吃,哪怕是为了他们,我也得硬着头皮把这条路走下去吧?再者说我虽然没把那几个老是自称为兵道宗师的糟老头子当做我师父,但姓周的那个老不死的临死前要见的最后一人不是他儿子,也不是他的袍泽,是我啊,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把那枚早已经退役了六年的虎符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相信他是忘了我身上还留着一半蛮子血的。”
顾仙佛撕下另一根松鸡的鸡腿,也是如赵渊一般大快朵颐,低声说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大皇子的驭人手段,有些火候了啊。方才这些话,大皇子给药师吃了一味药效十足的宽心丸,药师也相信,大皇子对那一张椅子,有一番角力的本事,现在,大皇子是不是该拿出一贴清凉散了?”
赵渊丝毫不为顾仙佛略带嘲讽的话语所动,只是一边专心致志地消灭着肥硕的鸡腿一边低着头继续徐徐说道:“吃完了宽心丸,咱们便吃清凉散,虽说我在沙场之上还有几分影响力,但是药师你心里也清楚,现在武人身份地位衰微,文臣水涨船高,治国治州治郡治县都需要文臣来做,这也正是我的软肋,在文臣之中,我这个半个蛮子,地位低下的厉害,提着猪头想找庙门都找不到,我总不能真带着我那些家底儿造反吧?但是药师你不同,顾相治理乾国十七年,改九品中正为科举,向天下寒士提供了一个鲤鱼跳龙门的机会,顾相生前门生遍布天下,仙去以后十年之内余威尤烈,我相信药师你在顾相的那些门生心里,地位高的可怕。若是药师能辅助我,我相信,大统指日可待!”
一番话赵渊说的惊心动魄,但是顾仙佛吃鸡腿却吃的风平浪静,仔细吮吸完最后一根骨头将其吐出以后,海婵适时递上一方手帕,顾仙佛接过胡乱的擦了擦手,又撕下一根鸡翅放进嘴里,边吃边笑道:“这鸡肉味道做的确实不错,松鸡肉质本就鲜嫩,掌勺的厨子又把其文火细炖了至少两个时辰,这鸡肉吃在嘴里,不说入口即化吧,但也算鲜嫩得厉害。只是这厨子还是有些心急了,若是把这松鸡在入锅之前拿料酒好好腌制一个时辰,做出来的松鸡,会更加入味,大皇子,你说呢?”
赵渊放下手里的骨头,点点头道:“药师说得不错,做一味好菜,确实需要足够的慢炖功夫,若是心急了,再好的材料也要糟蹋了。”
顾仙佛吐掉嘴里的鸡翅,接过海婵递过来的第二方浸水的手帕细致的擦了擦双手和嘴角,站起身抱起桌子上的剑匣笑道:“多谢大皇子今夜的热情招待,好酒好菜药师吃得舒服,这口玉碎药师就却之不恭了,顾府里没怎么有配得上大皇子身份的神兵利器,库房里还有一口排行第十四的‘青羚’,耍起来还算有几分味道,明天我派人送到大皇子府上,天色不早了,药师便先行告退了,就几步的距离大皇子不必相送,告辞。”
说着,顾仙佛抱着剑匣略带滑稽地向赵衡拱拱手,便带着海婵转身离去,赵衡果然没有起身相送,连最起码的目送都没有,只是端着茶盏盯着顾仙佛吐出来的那一堆被咀嚼过的鸡翅若有所思。
能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简单还是不简单?
顾仙佛带着海婵走下舢板,这餐饭吃的时间并不长,现在不过是刚刚入夜而已,凉凉的春风吹到身上很是舒适,剑三牵着马车迎过来,顾仙佛把那口玉碎扔到剑三怀里,边往前走边笑道:“这口玉碎赏你了,不过我估计你也用不惯,这口剑虽然有几分说头,但毕竟是一口新剑,不如你用惯了的圣王,你若想用便收着,不想用便找个当铺当了去,长安的‘永和当铺’门面不大,但是胆子不小,除了皇帝陛下的玉玺不敢收,还真没有他们不敢收的东西。记得回府以后去库房去那口青羚出来,明日一早送到大皇子府上去,若是他收下便收下,若不收下,你自己留着便是。”
剑三小心翼翼地打开剑匣,伸出食指摸了摸玉碎高高隆起的剑脊,满意一笑后合上剑匣,将其仔细背到身后,沙哑着嗓音答道:“走江湖的,哪有嫌剑多的道理。”
顾仙佛哈哈一笑,边举步往前走去边笑道:“你现在可不是走江湖的了,你现在身上贴着的是顾家的标签,以后你便不是匪是官了,今夜天气不错,马车扔这儿便是,我们走回去。”
剑三沉默地点点头,松开那匹价值千两的白马缰绳,跟在顾仙佛身后三步距离朝前走去,不论顾仙佛行进速度快或慢,剑三都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三步。
一路上,顾仙佛有的是闲情逸致欣赏路上夜景,海婵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犹豫百丈的距离后还是小声说道:“少爷,您别怪婢子多嘴,您对大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顾仙佛伸手折下一根刚刚吐芽的柳枝在手里甩着,饶有兴致反问道:“你觉得呢?”
海婵浅笑道:“少爷的心思哪是婢子能猜得到的,婢子多次一问是怕少爷百密必有一疏,那青羚是山河诗斋上任斋主的佩剑,当年顾府密影横扫江湖之时山河诗斋老斋主誓死不降,杀了我顾府十七名谍子流光最后一滴血之后才气绝身亡,从那以后这口青羚也就成了气节的代名词,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打着这口青羚的主意,婢子是怕大皇子收到青羚之后,误解了少爷意思。”
顾仙佛轻轻一笑,也没对海婵这番话做什么点评便岔开话题道:“海婵啊,我多久没看到你出手了?”
海婵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才甜甜笑道:“婢子也记不清了,大概有八九年的光景了吧?今夜有不开眼之辈来寻死吗?打扰了少爷赏景的闲情逸致,那他们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顾仙佛笑而不语,赵渊这次温柔乡宴请,安得确实是一份好心,但是就怕这份好心太过滚烫,若是换位思考,顾仙佛也会如同赵渊一般故意放出风声去,不论自己是否被袭杀成功,对这个刚刚回长安的大皇子来说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道路旁的一株老柳树上突然跃下一名黑衣人,手里钢刀在月光下闪过一抹森然,直系顾仙佛头颅。
海婵微微舞动了一下细细的腰肢,背后一袭红练飞出,那名刺客还未跃下柳树就被红练洞穿了心房。
海婵收回红练,上面的颜色又鲜艳了一分。
那名刺客的出现只是一个前奏,在海婵出手的时候二十余名黑衣人从各个角落飞速冲去,先是泼洒过一波染了致命毒药的弩箭毒镖过后,才手握长刀沉默寡言地冲杀过来。
海婵随意勾手,红练上下翻飞,空中如蝗虫一般的弩箭便消失无影无踪,海婵浅笑,还有闲情逸致对着顾仙佛甜甜道:“今夜花开月正圆,海婵便向少爷献舞一曲,少爷可要看好喽。”
说完这句话,那二十余名黑衣人已经从不同角度冲杀过来,海婵娇笑一声,整个人化作一只大红的蝴蝶,一边翩翩起舞一边冲撞进刺客的人群之中,红练所到之处,要么头颅飞去,要么断指残臂。
顾仙佛微微摆手,一边欣赏着海婵在漫天血色之中的绝美舞姿一边示意暗处的弱水房谍子不必轻举妄动。
你们的帐算得不错,可惜没算清我身边还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宗师啊。
天上月夜正圆,月下佳人起舞。
端的是一副良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