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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这话说完,倒是让在场的众人一惊。
巩永固、王承恩,以及闻讯前来伺候的曹化淳、方正化、褚宪章等内臣,都是立刻跪地谏止。
巩永固说道:“陛下!英国公诚然国之重臣,如今病危,陛下心情,臣等皆知,只是眼下宫门已闭,陛下御驾夜间出宫,臣恐京师不安,请陛下三思啊!”
巩永固说完这话,曹化淳也连忙叩首劝道:“英国公病危,陛下亲至问疾,虽是皇恩浩荡,但于礼数不合,奴婢诚恐陛下此举,反倒惊扰了老国公啊!异日老国公有个万一,坊间正不知会有怎样说法!”
这个时候,方正化也连忙说道:“陛下三思!老国公诚然国之重臣,然陛下一身干系天下安危,老国公身患咳血之症,缠绵病榻经年,陛下亲至慰问,无异于以身犯险!即是老国公得知,也必然拒而不见!”
方正化这话说的倒是没有错,礼数可以不顾,但是皇帝自己身的安危却不能不顾,万一去见了病危的老国公,从那里回来染上了什么病,那可就麻烦大了。
王承恩、褚宪章等人听了这话,人人都是连连叩头,劝谏皇帝不能去。
张之极本来倒是希望皇帝去,毕竟这样的恩遇,不是谁都能够得到的。
英国公府到了张惟贤这一代,已经是达到了有史以来的顶点,先后辅佐两个皇帝登基,原来领着的中军都督府虽然没有了,但是现在却担着大都督的职衔。
在张之极的心中,自家父亲一死,英国公府的地位怕是就要下降,若是此时皇帝能去,必然会有新的恩赏,于自己将来顺利袭爵也是极有利的。
只是听了这些皇帝身边人物的话语,明白这些人都不希望皇帝去,本来想要领旨谢恩的话也堵在嘴边说不出口,到最后,值得也出言谏止。
张之极说:“陛下隆恩,天高海阔,微臣与臣父心中皆知,臣父病危,府中慌乱,实不宜于府中接驾!请陛下收回成命!”
崇祯皇帝对英国公张惟贤的观感比较复杂,这个人总体上算是庸庸碌碌,但是每在关键的时刻,却总是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尤其是对于崇祯皇帝的登基,是立下了功劳的。
虽然天启皇帝驾崩之后,当时还是信王的朱由检是最合礼法的选择,不仅有天启皇帝的遗言,而且他还是天启皇帝身边唯一的同父异母弟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该你继位,你就一定能够顺利继位。
这其中,若不是懿安皇后和英国公张惟贤的一力主张,很难说会出现其他波折。
而且当时的信王朱由检之所以能够顺利地进入宫中,也多亏了英国公领着人马,亲自将他护持着送进宫中,扶他坐上皇帝宝座。
就单论这个功劳而言,如今这位崇祯皇帝还是真应该亲自去看看的。
不过崇祯皇帝想去,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张惟贤在他死前就令其嫡子张之极送进宫中的遗折。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原因吧,平时谨小慎微、言行持重的英国公张惟贤,在刚刚送进宫中的遗折中,却说了很多从来也没有对皇帝说过的话。
崇祯皇帝还只是粗略看了几条,却已经是非常感慨了,比如祖制不能变,文官不可信,宗室不宜动,要倚重勋贵世家,要提防泰西夷人,不要好大喜功,等等。
这里面说出来的条条框框,崇祯皇帝虽然并非全部认同,但是一个人将死之际,能够掏心掏肺地给你提上几条诚恳的意见,也已经是十分难能可贵了。
毕竟一个真诚的反对你的朋友,要比一个虚伪的赞美你的敌人,更有价值。
正因为这个,崇祯皇帝突然想去与英国公张惟贤面谈一番,想听听这个袭爵三十多年历经四朝的老国公对今后朝局的看法。
甚至也想跟他谈谈自己知道的大明朝的结局,包括他心心念念的英国公府的结局。
好在此时听了身边这些近臣内侍们劝阻自己的话,崇祯皇帝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在如今这个世界之上,他也许注定只能做一个孤独的人。
因为他自己内心所知道的东西,永远不可能真正说给别人听。
当天晚上,崇祯皇帝看了张惟贤提前呈上的遗折,心情郁郁,本想亲自前往英国公府一趟,去与这个虽然并不理解自己但却一直处处忍让自己并且支持自己的人物,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上一谈。
但是终究还是被在场的锦衣卫指挥使巩永固等人一起谏止。
有明以来,很少有皇帝亲自去勋贵或者大臣之家探病问疾的先例。
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倒不是在乎有没有这样的先例,而是想来想去,觉得这样终究没有什么意义。
最后,只是派了锦衣卫指挥使巩永固与内务府总管太监王承恩,连夜出宫,代替自己去见了见病危的张惟贤。
张惟贤在弥留之际通过二人向皇帝请托的事情,却是英国公府国公爵位的传承世袭问题。
而王承恩也根据崇祯皇帝事先的嘱咐,在其弥留之际明白告诉他,皇帝已许诺其嫡一子张之极袭爵一等英国公。
虽然不再是永远的世袭罔替,但是如果他在天有灵,想来他也应该瞑目。
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英国公张惟贤死后,其嫡子张之极虽然袭了国公爵位,但却庸碌无为而且身体多恙。
张之极当了几年英国公之后即病死,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张惟贤的孙子张世泽,结果一年之后北京城破,闯军进城,英国公府全族被杀,英国公这个爵位也从此断嗣。
如果张惟贤知道这个原本的结果,那么他一定宁愿世袭减等绵延下去,而不是有个世袭罔替的名头却再传而绝。
就在崇祯皇帝派了巩永固和王承恩跟着张之极前往英国公府问疾的第二天中午,巩永固再次来到宫中,向皇帝报告了英国公张惟贤去世的消息。
此时的崇祯皇帝,正领着几个军机处的人员和御前侍从武官,在武英殿西偏殿的皇明版图沙盘之前,盯着西北三边之地的方向,琢磨着西北的乱局。
听了巩永固带来的消息,崇祯皇帝叹口气,挥手让殿中侍从的众人都出去,一个人独自面对着眼前沙盘之上的山川城池默然无语。
要倚重勋贵世家,要提防泰西夷人,不要好大喜功,不管这其中有没有这个老国公的私心杂念,如今这位崇祯皇帝都很认同,而且心里有数,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可是其他的,他却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因为如果祖制不能变,他还能改变什么,能改变得了这个汉人王朝灭亡的结局吗?
如果宗室不宜动,他又应该怎么办,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宗室子弟成为压垮这个帝国的另外一块巨石吗?
如果文官不可信,他又该相信何人,他靠什么去治理这个庞大的帝国,去理顺这个纷繁的乱局?
难道他应该像后世一些人说的那样,去依靠太监、重用太监吗?
难道为之自豪为之骄傲的华夏文明,最终要靠被阉割过的太监去治国安邦发扬光大吗?
这一切,当然都是没有答案的问题,因为预设的前提就不对。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只要消灭了建虏,消灭了流贼,避免了亡天下的悲剧,即使数十年后华夏大地之上另有王者兴,又如何呢?
自己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难道是为了一人一家或者一姓的私利吗?
当天下午,崇祯皇帝独自留在武英殿中,沉思不语良久。
不过,还没有等到他对自己提出的这些问题作出回答,宗人府的宗人令定国公徐允祯,就又匆匆忙忙地给他带了另外一个消息。
宗室亲藩代王朱鼎渭,于九月二十五日在大同一命呜呼,薨逝了。
而这个消息,却也让皇帝心中一动,貌似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