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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气温热了起来。
我和李山子脱了汗褂,一个持镢头,一个拿铁锹,边干边把聊,俩光棍有共同语言呀,聊着聊着又扯到了女人身上。
说实话,我走南闯北,行迹江湖二十多年,啥事没经历过,啥女人没遇到过?只是不能跟他说,而是专套他的话。
李山子因没了和他竞争的对象,拿我也不当外人了,就从他十几岁起,一气讲到了现在,当然只讲女人。
比如他小时候给地主放牛扛活,那老地主娶妻纳妾,祸害丫头等等,还有解放后土改的时候,有民兵借着拷打地主老财的名义,偷偷把地主女儿带出去糟蹋,云云。反正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也没外人,无所顾忌。
天快晌午的时候,我俩就把坟坑挖好了。不过在挖到尽底的时候,刨出来一条红底黑花的大蛇,足有二尺来长。
李山子一镢头把它的头铲断,爬出坟坑,找来几把干草,烤熟,问我吃不吃,我一向对这些玩意不感兴趣,他自己就拆着蛇肉吃了个半饱。
干完活,天也晌了,我俩扛着镢头铁锹就往村里走去,路上,李山子特意叮嘱我,若我有机会一定要在宝林媳妇面前多说他的好话,还要我给他点面子,在宝林媳妇面前一切听他的话。
我暗暗发笑,点头应了。
回到宝林家,队上已派妇女送来一泥盆肉菜和五个大白馍,我和三麻子及半哑的老头还有宝林媳妇就围在炕上吃了起来。
李山子呢,说不饿,把他那个白馍留给弟媳妇宝林家的晚上吃。
宝林媳妇哪能答应?说啥不同意,主要是怕我起疑心。
三麻子冲她道:“山子贤侄是好心舍不得吃,你尽管吃就行了,拿捏个啥?郭子,把那个白馍放锅里去,留着今晚给你弟媳妇吃。”
李山子也忙道:“是啊,三爷说的对,你都这样了,以后多照顾着自己,别委屈着,唉,人这一辈子呀,说不行就不行了,趁着年轻,想干啥就干点啥,想吃点啥就吃点啥,咱自己不痛自己,还能有谁心痛咱?是吧,三爷!”
麻子自然答应,拿着个大白馍就着肉菜一气吃了个饱。
我们三个也是吸溜吧唧的吃了个肚儿圆,把个李山子在一边馋的直吞口水,这伙计装逼装的苦啊。
吃了饭,就商量着往外抬棺材了。
原本这活是四个人干的,现在麻子和半哑巴老头连走路都困难,活计只能落到我和李山子肩上,但宝林家却没绳子捆棺材。
李山子自告奋勇说他家有一根,转身出门回家拿去了。
等他走后,麻子问我山子真不饿?可别到时候抬不动棺材,我说挖坟的时候挖出一条大蛇,被他烤着吃了,应该不会饿。
麻子眉毛一扬,哦了一声,嘀咕道:“这小子,咋啥东西也吃啊,坟地里的蛇也敢惹?”
我问咋的了?他说那样的蛇都是有灵性的,保不准他要倒霉。
麻子说着,瞟了宝林媳妇一眼,她木木地坐在那儿无动于衷,显然,麻子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至于啥意思就不知道了。
过了好长时间,李山子才拿着根绳子回来,但我吃惊地发现他脸色蜡黄,走路还趔趔趄趄地有些不稳,忙问咋了。
他捂着肚子说不好受,在半路上吐了好几次,连苦胆水都吐出来了。我娘,肯定是吃蛇肉中毒了。
这咋办?我自己也没法抬棺材呀,扛着?虽说能扛动,但不是个事呀,也从没这种做法。
麻子劝他说不行就回家歇着吧,你这小体格抗不住折腾呀,几泡屎就把你放倒了。
本来李山子想来一番悲情,一听三麻子这么说,瘦头倏地就昂了起来,拍着干瘦的胸脯说没事,这才哪儿到哪儿呀,我三四百斤的大石头都能扛动,百十斤的棺材更是小意思,就是三天不吃饭也照样扛着棺材猛跑,脚不带粘地的。
我靠,这牛逼吹的,兄弟,为了个女人不容易啊。
我们几个劝着、吹着,而宝林媳妇坐在那儿低着头仍一声不吭,或许我若不在的话她还能劝他两句别逞能,但我和麻子在,她为了避嫌,断不会痛情他的。
一切工具准备妥当,我和李山子用绳子把棺材捆紧了,伸进扁担试了试,说一声:“好了!”
宝林媳妇就嚎啕大哭着连滚带爬地从炕上往下窜。
三麻子和半哑巴老头忙一边一个搀扶她。这都是套路,哭丧是必须的。
“起!”
我和李山子同时喊了一声,一用力,一鼓腰,就把棺材抬了起来。他在前,我在后,晃晃悠悠地出了屋,向院门外走去。
宝林媳妇被搀扶着跟在后面哭天抢地,痛不欲生。
麻子和半哑巴老头一手搀着她,一手挎着一个小篮子,边走边撒纸钱。
这季节,男女老少都在地里和场院里忙的屁股里窜火,没人有工夫来看出殡的,所以,我们抬着棺材孤零零地就出了胡同,沿着大街往西南岭方向走去。
按当地风俗来说,女人是不能出村跟到坟上的,可王宝林没儿没女,没爹没娘,只有他媳妇一个亲人,所以只能跟到坟前,看着下葬。
王宝林的尸体重量有一百斤出头,棺材板子也只有二三十斤重,按说两个人抬着很轻松,可李山子因吃了蛇肉中毒跑肚子呀,体力自然就大大下降。
刚出村,他在前面就有些坚持不住了,趔趔趄趄,一步三晃。
在过一道小沟的时候,我怕他过不去,就提醒道:“小心点……”
话刚落,只觉肩上的扁担一震,他忽然一个踉跄,咕咚一头就扑在了地上。
我急把绳索,可巨大的惯性使棺材倏地一滑,绳索顺着扁担就往下往前滑去,只听“嗷”的一声惊叫,棺材前脸子就结结实实地顶在了李山子的腰上。
众人大骇,我也慌了,忙不迭地放下扁担抢过去拽他,麻子则急喊:“棺材,把棺材挪一边去……”
我遂又弯腰把棺材从李山子背上一把掀掉,急喊:“咋样,咋样,磕着没?”
弯腰去拉他。刚一拽胳膊,他突然大叫一声,嗷的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这下子我们都懵了。
宝林媳妇也顾不得哭了,站在那儿目瞪口呆,扎撒着手成了木偶,麻子和半哑巴老头急三火四地蹲身查看,连嚷:“完了完了……”
我也昏了,连问咋办?麻子说赶紧去地里叫支书和副队长吧。
我遂拔腿往东南岭方向窜去,穿田越沟,一路飞奔,远远望见前面麦田里正在劳作的人影,大喊:“救人,快来救人啊……”
众人闻听,齐齐转头望过来,我呼哧着窜到地头,见王凤兰不在,只有副队长刘太宗在领着干,便跟他急汇报了情况。
刘太宗一听也急了,叫上一个汉子,跟着我就往回窜去。
待我们大汗淋漓地跑到事发地点,见麻子坐在地上抱着李山子,胸前全是血,半哑巴老头手上也有血,李山子则脸色蜡黄,双眼紧闭,不过还没死。宝林媳妇也是瘫坐在地上,小声呜呜地哭。
刘太宗简单问了两句,背起李山子,和那个汉子一起往村里奔去。
这下也顾不得出殡埋死人了,救活人要紧啊,麻子因为粗略懂点医术,就让半哑巴老头陪着宝林媳妇在这守着棺材,让我背着他,急急往村里赶去。
我们跟在刘太宗的后面跑回了他家,把李山子放到炕上,这伙计已苏醒过来,呲牙咧嘴地直喊腰痛。
麻子一查看,其脊背虽然只有淤青和被擦破了点皮,但麻子说应该是伤到内脏了,要不不会吐血。
那咋办?赶紧送公社医院吧。
刘太宗忙让跟来的那个汉子去场院里拖来一辆板车,俩人拉着李山子就急急送往了医院。
那在半路上的棺材咋办呢?刘太宗只丢下一句:你们自己想办法把它弄坟坑里埋了。
看来他是真急眼了,麦收紧急,人又出事了,两头都窜火呀。
麻子皱眉想了想,问我能不能把棺材扛到坟地里去?
这时候了,一切规矩也必须打破了,要不还能咋样?我咬牙点了点头说行。
于是我又背着他返回村外出事地点,见半哑巴老头坐在地上和宝林媳妇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那歪倒的棺材早已被扶正,横亘在路上。
见我背着三麻子来了,俩人忙站起来,问李山子咋样了。
麻子说没死,不过伤的不轻,送医院了。
半哑巴老头呜哩哇啦地指着棺材问咋弄?三麻子手一指我,老头吃惊地又看向我,伸出了大拇指。
我只有硬着头皮从棺材上解下绳子,扔了扁担,弯腰扛起棺材,大步往岭上走去。
他们三人拿着工具紧跟在后面。
等我们来到坟地坑边,往里一瞅,惊得我差点把棺材扔了。为啥?坟坑里一窝黑蛇呀。
这特娘的癞死个人了,他们三人也瞪眼张嘴地懵了。宝林媳妇吓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捂着脸就躲到了三麻子身后。
三麻子一挥手:“别管它,放下去,埋!”
我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把棺材放到坟坑边,用力一推,棺材哗啦一下就掉了下去。
我们几个就赶紧用镢头刨土的刨土,铁锹紧铲,一气把坟坑填平,这才稍歇了口气,然后培起一个小土包,让宝林媳妇跪在坟前磕了两个头,嚎了几声,算是结束了。
看看天色,太阳已偏西。
麻子说咱也别早回去了,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也该喘口气了。
于是我们几个就坐在坟地里闲聊起来。
那半哑巴老头耳朵不好使,听不见我们说啥,干脆绕坟地四周挖野菜准备带回家喂猪。
宝林媳妇依旧表情木然地坐在那儿,不说话,只听我和麻子闲聊。
麻子首先分析了李山子的伤情,说他一时半会出不了院,队上很可能要派个人去陪床。
可这事女人不能陪呀,也不能抽壮劳力去,只能派个老头,半哑巴显然不行,耳聋嘴哑的,有事他也听不见,说不清,所以王凤兰很可能要派他去。
麻子说到这儿,看着我,叮嘱道:“家里若只剩下你和王支书,孤男寡女的在一个屋,你可要警惕点,睡觉的时候要关好门,别让外人瞅机会进去,保护好支书……”
我靠,这啥狗屁话?这不没事惹事吗?
我忙说一人一个房间,外人谁会爬墙进去?再说这社会也没强盗、土匪,连小偷都罕见,哪有那么多事?
宝林媳妇终于开口了,说是啊,不会有啥事的,晚上两间门一关,各睡各的,一个嫂子,一个小叔子,安全着呢。
咦?她这话里有话呀,我白了三麻子一眼,不再吭声。
麻子叹了口气,道:“唉,说是这么说,郭子已经四十岁的人了,万一搞出点啥事来,以后就讨不着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