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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醒的黑咕隆咚,不知是在阎王殿里,还是在家里,只感觉脑袋有一把锥子在一下一下猛力地剜我的脑仁,痛的直蹦蹦。感觉整个头颅都要炸开了。
耳朵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说话,还有急促的跑步声,头一阵麻,又昏死过去。
这次,我看见一则诡异的情景,荒山中矗起了一座黄土包,“大花瓶”和虎子头缠白布跪在坟包钱烧纸哭泣。
而她们身后不远处,玲花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正瞅着草丛抓蚂蚱,那表情稀奇古怪的,像一个孩子。
我想,那坟包里的死人应该是我吧,要不儿子虎子咋会在烧纸呢。
还有玲花,她本就是个快意恩仇的女人,现在可能是真疯了,变成傻子了,只是,以后谁来照顾她呢。
她当过尼姑,后来又四处要饭,无依无靠,现在又傻了……
我哭了,哭的一塌糊涂,拼力大声呼喊着她,可怜的女人,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啊。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玲花听不见,虎子和大花瓶仍跪在地上哭泣着烧着纸。
我突然又想起了我和三麻子曾经九死一生夺下的那些巨额财宝,它们藏在哪儿,有多少,没人知道,我死了,这些财宝就永远……
咦,不对,三麻子应该还没死呀,他咋不来看我呢,不给我磕头,来鞠捧黄土添我坟上也是半生的情谊啊。
那,我是怎么死的呢,我极力搜索记忆,噢,是被玲花杀死的,因为我违背了和她的誓言,又找了另外的女人,而且还有了10岁大的儿子。
麻子曾经多次警告过我,早晚会死在女人身上,以前我还不屑,现在才知道,那话是真的灵验了。
我真凄苦着,忽见一股黑风刮起,那黑风乌烟瘴气,激滚如火,在坟前呜呜急转了几圈,接着嗖地腾空往东南方向而去。
我正惊悸着,却突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忙回看,玲花哭喊着跌跌撞撞往这儿扑来,而坟前的虎子和大花瓶却不见了……
我惊悚之下,大声喊虎子,嘴里吆喝的竟是“玲花……”
“玲花!!!”
整个空间里回荡着我的凄喊,忽觉有无数双手在死死摁着我,把我紧紧摁在地上,不,应该是在床上,因为我身下感觉软绵绵的。
“谁,谁叫玲花?赶紧把她叫来,就说病人醒了……”一个女人喊道。
紧接着有脚步声匆匆跑远。
咦,这是在哪儿?咋这么多人呢?
隐隐地,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水味道,这种味道应该只医院里有。
难道我是在医院里?我忽然想起了石头屋里的情形,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很可能是玲花极度绝望之下,挖掉我的一只眼吃了,见我昏死过去,害怕了,就和大花瓶把我抬出大山,送进了医院里。
这就可以理解了,先前那些诡异的恶梦应该是我潜意识里的东西吧。
现在好了,我瞎了一只眼,玲花解了恨,应该也不会再怨我了吧,那大花瓶和虎子呢,她们能容得下玲花吗?
这是个难题,不过从我的观察来看,“大花瓶”的醋劲应该没玲花大,好言劝说着,也许她也能接收这个现实,毕竟有了儿子了,以后也有个依靠了。
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阵痛一阵晕的,迷迷糊糊地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脑子就越来越清晰,身上感觉也有劲了。
除了眼睛被蒙着,其他一切都听听见,能感觉到。
女医生告诉我,我是在胶州医院里,当初是一个女人领着孩子赶着驴车把我送到大珠山镇卫生院,因那儿的医疗设备简陋,护士和她们又连夜把我送到了这儿,到现在,前后已过去七八天了。
她这么一说,我才终于明白过来,那送我来的肯定是大花瓶母子,那玲花呢,难道她觉得犯了错,跑了?
不可能呀,凭她性格,不会那么做的,或者……被大花瓶杀死了?
我娘,我想到这儿,心猛地一抽,连问医生她们人呢?赶紧叫进来,我要问个明白。
医生不吭声了,跟旁边的护士悄悄嘀咕了几句,对我道:“你说的是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吗?她昨天还在这儿呢,今天可能回家了,别急,她们也许回去做好吃的给你送来呢。”
我听了,便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就不再说啥,又想起了玲花,刚才从医生的口中,从没提还有个女人,只提了“大花瓶”母子,那玲花呢,她去哪儿了?
我心里不由担心起她来,既愧疚又汗颜。
这样又过了几天,除了医生和护士进出换药打针,“大花瓶”母子始终没出现。
我心里愈发急躁,想尽快弄清楚玲花和她母子的下落。
可医生不让动,并安慰我很快就会好的。
好个屁呀,眼珠子都没了,能好到哪儿去?好在还有另一只眼,只要不瞎,也算凑合了。
又过了四五天,我实在是心躁的不行,就央求医生只把我瞎眼包扎,另一只眼看事。
她答应了。
捆蒙了半个多月,第一次能看见外部的景物,我激动又好奇,躺在床上贪婪地查看有限的空间。
这屋子不大,只一张床,前面是一个带玻璃的窗户,外面白雪皑皑,连屋前树枝上都积满了厚厚的雪。
墙壁是白的,屋顶糊了一层报纸,地面是水泥的,整个屋子洁白又干净。
北侧门口边上有一个小橱柜,上面放着一把竹篾外壳的暖水瓶,还有一个带盖的茶缸,门后还立着一把笤帚。
我头顶上呢,一根尼龙绳子上挂着一个玻璃酒瓶,口间扯着一根细细的塑料管,一直延伸到我左手背上,而手背上就是针头了。
我娘,我哪享受过这种待遇呀,人民政府就是好。
我心里一阵感动,禁不住叹了口长气。
这时,一个头戴白帽,穿着白褂子的护士端着一晚饭菜进来,见我醒来,欣喜地抿嘴笑了笑,近前道:“感觉好多了吧?好好养伤,再过几天差不多就能出院回家了。”
她说着,就用汤匙撮了点米饭往我嘴里送,我不好意思再让人家喂了,便让她放床头小柜子上,我饿了就自己吃。
护士拗不过,只好妥协。
她二十七八岁,肤色很白,脸上有几个雀斑,不俊也不丑。
我问了“大花瓶”母子,她安慰我说肯定是家里太忙,路上又大雪封地,天寒地冻的,来不了吧,不过别急,过几天好了就能回家团圆了。
过几天?一分钟都难熬呀。
我嘴里应着,心里却盘算起来。
等那女护士一走,我遂拔下手背上的针头,穿上带着血渍的棉袄,蹑手蹑脚地溜到门口,伸头左右望了望,见走廊上除了墙壁上写着“救死扶伤,是革命的人道主义”几个红色大字外,一个人影都没。
便大着胆子,沿着走廊来到门口,一股冷风吹来,激的我身子一哆嗦,脑子更加清醒,拔腿向院门口急急向院门口奔去。
好在,医院没有看门的,院子里也没人,我顺利来到街上,因为心里一直揣着玲花和“大花瓶”母子的下落谜团,也顾不得寒冷,出了城,寻摸着大珠山方向,在满目皑皑白雪中,艰难孤独地往前走去。
其时,大约是上午七八点钟吧,天色阴沉,北风呼啸,四野一片荒凉,整个世界都被白雪覆盖,路上别说人影,甚至连条狗都难见。
应该进了腊月门了吧,“大花瓶”母子肯定在家盼着我早回去,带着她娘俩去赶集置办年货。
玲花呢,也许解了恨,心情好些了吧,只是,以她的性格,不会跟“大花瓶”母子和平相处,怕是早就离开大珠山了吧。
若那样,她会去哪儿呢?
这么多年来,她之所以忍辱负重艰难地活着,唯一的奔头就是我,因为,我曾跟她发过誓,一个人,一辈子,过一生。
但她没想到,我这个信誓旦旦的畜生竟有了老婆孩子,她的信念瞬间崩溃,继而绝望发作。
这个,我能理解,更不会怪她,现在挂念的是她的去向和下落。
若再能找到她,我绝对会不顾一切地和她在一起,厮守一辈子,绝不会再碰任何女人,包括“大花瓶”。
我心里发着毒誓,感叹着,难受着,一路往南,往南……
一百多里路,在冰天雪地里一步步艰难跋涉,天色黑透的时候,我终于来到了大珠山下,稍微喘息了一会,凝神打开夜眼,踩着没膝深的积雪进了山谷,走了几里,仰头往北侧山坡的石头房子望去。
那儿也是满目雪白,也没星点灯光。
也许,“大花瓶”母子早熄灯睡下了吧,这么冷的天,母子孤零零的呆在大山坳里,晚上除了睡觉还能干啥?
我心里这么想着,沿着雪坡,艰难地往上爬去。
只是,令我奇怪的是,山坡上雪平如镜,没有一个脚印。
难道她娘俩这些天呆在屋子里一直没出来过?还是天天下雪,又加山风吹拂,把脚印抹平了?
我暗暗纳闷着,手脚并用,爬到了石头房子院外前的空地上。
院门用几根木棍拦着,院子里积雪有一尺多厚,但还是没任何脚印。
我心里一下子毛了,她,她们娘俩不会是遇到意外了吧?
“莲花,虎子!”我大叫着,一脚踹开拦门棍,跌跌撞撞地向院子里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