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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从把酒席摆好,张飞要让纪无首坐客座,纪无首说啥也不肯。他说:“将军,您是啥人我是啥人,您上首里坐下,有我一只酒杯就算将军当我是人了,我岂敢和将军平起平坐。”
张飞说:“球,有那么多的鸟规矩?你的头被砍了,我的头也被砍了,咱俩是难兄难弟。你平生爱饮两盅,我生性就好酒,咋俩都是一个道上的好友。阎王老儿不让我做鬼,玉皇大帝又不让我成仙,你也一样,有这三条,咱俩就是莫逆之交,怕鸟!”
纪无首言说:“将军,你是三国名将,我是下界不名一文的酒鬼,岂能相提并论。”
张飞说:“你别一口一个将军,我听着别扭,你不如叫我老张,我叫你老纪,这样咱俩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谁也不嫌弃谁。还有,以后说话别什么酒鬼酒鬼的,应该是酒圣酒仙才对,记住了老纪。”
纪无首说:“你叫我老纪是抬举我,我叫你老张算什么称呼,不知道的还说我是屎壳郎钻进杏核里,充人(仁)哩!”
张飞摆摆手,说:“咱不管那些。我行三你叫我三哥,你姓纪我叫你老纪,你要是再说三道四,当心我揍你!”
“三哥在上受小弟一拜。”纪无首是念过几天书的人,当然不会连起码的礼义也不懂。
张飞本是粗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上去一把将纪无首拉起来坐下,说:“这样就好,自家兄弟,哪来那么多的规矩礼数,你拜我我拜你,影响了吃酒。有这会功夫,半坛子酒进到肚里去了。自古以来文不拜武,武不服文,咱俩扯平,你叫我哥,我称你为弟,谁要扯淡,老子罚他吃酒。”
纪无首有了上次的教训,不敢做大,顺水推舟道:“三哥哥我听你的。”
张飞一辈子最爱听的就是这句话,什么三将军啦啥的他以为那都是客套,唯有叫三哥哥最是亲切。他想把纪无首回称一个五弟,因没得到大哥刘玄德、二哥关云长的首肯,所以他不敢擅自做主。再说“桃园三结义、四弟赵子龙”已成了固定模式,不好随意修改的,他如今再加上一个五弟纪无首岂不是坏了章程?忍了忍,张飞说:
“兄弟,咱哥俩边喝边谈,不要拘束。谁不喝个酒醉如泥、不省人事谁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听了这话,纪无首对张飞的心内城府早已摸透了七八成,杀猪卖肉的燕人张翼德还是多亏了张角发起的那场黄巾起义,否则凭他的水平决不会有半点升迁机会。一场战争,地痞、流氓、无赖、强盗、土匪都堂而皇之地当了将军,而那些王子龙孙、各路诸侯们能保住条小命就算成万幸。张角虽然未能推倒汉王朝,但是却成就了像张老三这样的杀猪汉。如此一想,纪无首两腿不再打颤,口齿也伶俐了许多,堂堂一个大学读书郎,犯不着见一个杀猪的也不至于就吓成那样子。当然,如今人家成了暴发户,手头有钱不说,而且对他纪无首不薄,他对人家起码的尊敬还是应该要有的。朋友不问出处、英雄不讲来路嘛!张飞的二哥,关羽关云长,不过也才是个马弓手,最后做了多大的官,生前就是汉寿亭侯,死后追封壮缪侯,后人又把他捧上了天。孔夫子至多才是个文圣,而他竟做了武帝。心念至此,纪无首说:
“三哥,您老在上,先让小弟我敬您一杯,否则我至死不敢端杯的。”
张飞哈哈一笑,说:“什么死不死的,头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死活。好在咱俩一个德性,都是无头的尸身。幸亏死后还有个出身。昨天我见了那个摇扇子的牛鼻子,他也说今天有个重要客人访我,没想到竟然是你。罢了罢了,咱哥俩说话太多,竟误了喝酒大事。兄弟快把碗端起来,你也别敬我,我也不敬你,一碰就喝,这样可好?”
纪无首生前就是个见酒不要命的角色,眼瞅着满桌的珍羞美馔、酒香扑鼻,早已是馋涎欲滴,见张飞如此一说,兀自先把碗端起来一饮而尽,说:
“三哥我先干为敬了。”
张飞没料到喝酒还有比他更性急的,急忙把一碗酒送进口中,抹抹嘴说:“痛快痛快,满上满上,再喝再喝!”
两个人推杯换盏,连饮了八大碗。纪无首趁着酒兴,说话就有些忘乎所以,道:
“三哥哥,三国里头我最佩服的就数您了。”
张飞心里一乐,随口问道:“我大哥二哥呢?”
“他俩不行,他俩不如您。”
“怎么不如我了?”张飞听着高兴,但脸上却故意挂起些愠色。
“大哥始终也未得了天下,偏安一隅,当了个小皇帝,按现在的说法,不定他个分裂国家的罪名就算他拣了便宜。最坏事的还是二哥,就是他坏了大哥的好事。东吴再不济,总还是个郡王,他的一个小丫头都舍不得给人家,否则哪会有荆州之失?最后别说女儿了,连老婆都让人家抢了去,自己走麦城不说,还让您三哥丢了脑袋,大哥也送了命,好端端的一份家业就完了。三哥您是明白人,您给评评这个理。亲兄弟明算帐嘛!”
张翼德沉咏片刻,像人像不过理,别看老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可人家说得句句在理,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嘛!他也不能光一味地护短,就岔开话题说:
“喝酒喝酒,那些陈谷子烂芝蔴的老事不提也罢。哎,我说老纪,牛鼻子你该不会说啥吧?据说后世有人称他为‘万古云霄一羽毛’哩!”
“说起诸葛先生,我也有话说。他虽是有功有过,据我看还是过大于功,顶多也就是功过参半……”
“此话怎讲?”
“你看嘛,街亭那么重要的位置,他为啥不派个得力干将,单单派了个不懂军事、只会纸上谈兵的马谡?魏延魏文长能文能武,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帅才,他不重用人家倒也罢了,还诬人家有反骨,逼得人家造了反,还有荆州之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别还有了,老纪兄弟,你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可惜你生在当世,如在我们那个年头,没准给你个副军师干干,强似那牛鼻子。我老张是个粗人,只知道喝酒打仗,别样事一律不管。打了胜仗是人家指挥得力,打了败仗是咱武力不强。论说俺老张也不是酒囊饭袋,搞军事还是有一套的。当初如要让我守荆州,或者派四弟去,也不至于出了那么大的差错。你不知这口气我也憋了有些年头了。好了好了,喝酒喝酒,不提荆州。”
纪无首的话多,张翼德的量大。俩人边喝边谈,只喝到红日东升,七坛子老窖见底,方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