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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时间正是黄昏时分了。夕阳的斜晖照射在秣陵的城墙上头,洒下了一片黄中略带着红色的光芒。
这些阳光很无私,也射入了秣陵的总正府衙的监牢里面。此时时节已经是深秋时节,天气已经转冷了,太阳落山得也是格外地早。阳光在监牢的地上形成一块淡淡的光斑,给阴暗潮湿的监牢带来了一丝光明和暖意。
此时,对陆逊的审理的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但是从可以预知的情况来看,陆逊只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
陆逊此时正端坐在监牢里面,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年级不会超过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这个女子长得很是漂亮,身着一身华服,身上隐隐的透着一种富贵的气质。这样的女子,让人只要看上一眼,就可以知道出身是不同凡响的。
这个女子,其实就是陆逊的妻子孙氏,也就是孙策的女儿,孙权的侄女了。
两人之间的地上摆放着一些吃的东西,还有酒壶和酒杯,陆逊手里拿着一双筷子,缓缓地吃着东西,孙氏在一旁时而给他添酒。
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很安静,陆逊也只是静静地吃着,神色显得很淡然,孙氏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担忧。孙氏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说话的人,加上她出身公侯之家,性格更是显得有些孤僻。所以,她的心里其实是非常担忧陆逊现在的处境的,甚至三番两次去找孙权求情,但是到了陆逊的面前,却又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了。
可见,陆逊这对夫妇之间的感情,说深厚其实也并不深厚,结合体现的只是一种联姻的义务而已。
这时候,孙氏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夫君,妾身已经在四处求人帮忙了,相信不久之后叔父他就应该会将你释放出来了的。你暂且先在这里继续委屈一段时间,宗正府衙的人都是亲戚,妾身也都给他们交代过了,让他们日常里要多照顾你一点。”
陆逊只是嗯了一声,手里的筷子却并未就此放下,也没有什么想要用来回答孙氏的。
孙氏心里其实很期待着自己的丈夫,在自己的面前不要总是这样沉默,可以跟自己敞开心扉多说说自己的心里话。所以,她忍不住抬起头,一双眉目看了看陆逊那张英俊的脸庞,却只是看到陆逊缓缓地嚼着食物,双眼盯着装着食物的盘子,显得非常的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是刻意这样对待孙氏的,还是说他正在思索着些什么。
孙氏嫁给陆逊也有十年之久了,心里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声,十年春秋的陪伴,两人却依然是形同路人。孙氏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眼泪几乎是要夺眶而出。
孙氏总归是出身公侯之家,从小受到的家教还是很严的。他忍住了心里的悲伤,语气温和地问道:“夫君,妾身接下来每日都会过来给你送饭的。不知道你在这里还需要什么别的东西吗?我明日过来的时候,一并帮你带过来吧。”
陆逊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又抬头看了看孙氏,说道:“送饭吗?不必了,这监牢里面是又脏又臭的,你呆不惯的,也就不必每天都过来的。你便让家里的下人每日为我送饭过来就好了。对了,明日就让下人给我多送一些被褥和衣服过来。”
孙氏当然非常期待陆逊能够接受自己的提议,如今听到陆逊想都不想久拒绝了,心里的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其实,像孙氏这样出身太高,加上本身有不太擅长言辞,即使是跟自己的丈夫,也是非常容易产生隔阂的感觉的。她从未真正地向陆逊敞开过自己的心扉,像陆逊这样的人,只怕也很难会将心思放在这样的夫人身上吧。
孙氏显然想不明白,陆逊为什么忽然提出来要这么多东西。如今虽然天气见冷,但是应该还不至于到要那么多的被褥和衣服的。孙氏看了看这脏乱的监牢,便以为是因为这里面实在太过阴冷,陆逊本身又是一介书生,显然身体有些扛不住了。
孙氏便说道:“这宗正府衙的监牢确实是阴冷,夜里只怕是更加难熬了,真是苦了夫君要在这里呆上这么长的时间了。”
陆逊却给了孙氏一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解答,说道:“夫人,不是这里的夜里阴冷,也不是这监牢里面的生活难熬。我只是提前做好要在这宗正府衙的监牢里面过冬的准备而已。”
孙氏闻言,心里大惊,问道:“夫君,你为何会这样认为呢?我家叔父应该很快就会放你出去的。”
陆逊淡淡的笑了笑,显得是如此之英俊,但是其实笑容里面并没有多少感**彩,只有几分苦涩而已。
陆逊忽然放下手里的筷子,从地上站起来,窗口的夕阳的光辉正好照射在了他的头顶上面。他此时正对着西方,那里就是荆州的方向,就是他曾经一夜之间位极人臣的地方,更是一夜之间从泰山之巅跌落到万丈深渊之地。
陆逊叹了口气说道:“荆州的战争,主公想要在今年的冬天之前就结束掉的,可是谈何容易啊!荆州的战争吧结束,我就永远都走不出这个宗正府衙的监牢的。”
孙氏闻言不由得色变。她只是一介妇道人家,并不懂什么战争,更加不懂什么政治,但是却也听懂了陆逊话中的无奈和叹息了。
孙氏便想要继续安慰一下陆逊,但是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她所擅长的,几次想要张口,却根本无从说起。
于是,两人面对着西方的窗口,各自无言。
也就在这个时候,监牢外面的走道上面有了动静,然后便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陆逊和孙氏两人转身看去,却原来是阚泽阚德润又来了。
阚泽自从陆逊落难被关押进入这里的监牢之后,忽然成为了这里除去陆逊家人之外的最常客,几乎是每隔一天就要来看望一次陆逊。
阚泽见到郡主也在这里,便快步进入了牢房里面见礼。陆逊此时的脸上,却已经发生了变化,有原来的沉默变成了灿烂的笑容。
孙氏知道这两人肯定有事情要说,也就不再继续留在这里,随即又叮嘱了陆逊要保重后,便向阚泽告辞出去了。
陆逊这才对阚泽笑道:“德润,你今天倒是来得很早啊!”
阚泽也是笑了笑,他一向很有幽默感,笑道:“怎么,打扰了你和郡主一起吃饭了吗?”
陆逊诶了一声,摆摆手笑道:“哪里是这样的啊!不过你来得正好,这里正好有酒,咱们边喝酒边说话。”
阚泽当然不会客气,两人随即席地而坐,阚泽拿起酒壶就给陆逊斟上了一杯酒。
两人喝下一杯酒之后,陆逊立刻对阚泽说道:“德润啊,我最近思来想去,总觉得形势有些不太对劲啊!”
阚泽放下了酒杯,奇道:“你整日受困在这个监牢里面,又被你看出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了?”
陆逊道:“我说的是荆州方向。”
阚泽奇道:“荆州?千里之外的荆州如今孙晈都督正率军在与蜀汉的军队对峙,相信不久之后我军就要发动攻击了。可是,你才在那里遭殃多长时间而已,怎么又开始关心起那里的事情来了呢?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难道不知道吗?”
陆逊苦笑了一下,道:“这我又如何不知道呢?但是你上次不是跟我说过全琮的事情吗?”
“是啊,全琮怎么了?这个人确实看不出来,对主公还真的是十分忠诚的。他的母亲的事情你也知道的,他得知了情况之后,立刻就给主公上了一道请罪书。主公对全琮的表现十分满意,估计等到荆州的战事结束之后,必定会再给全琮加官进爵的。相比于全琮,伯言你啊……”
陆逊对阚泽的感慨显得颇不以为意,笑道:“全琮是全琮,我是我,他要如何表现,自然是与我无关的。只是,当日他居然帮助步骘从背后给了我一刀,倒是让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啊!不过,我现在不是要跟你说这些的。”
阚泽奇道:“那你又要说什么?”说着,他又给陆逊将酒杯里面倒满了酒水。
“我想说的是,全琮的陆口港最近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异于往常,所以我心里甚至在怀疑,全琮的请罪书是不是只是用来迷惑主公的策略而已。”
阚泽闻言,立刻就激动起来了,却又压低声音道:“伯言慎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全琮为什么要迷惑主公?你这话根本就是说不通的。若是被别人听去,传到了主公的耳中,那你岂不是又要罪加一等了吗?”
陆逊却摆摆手,道:“可是我心里却隐隐的感觉,最近从陆口港传送回来的各种消息,实在都是太过正面和积极了,几乎没有一条是值得担忧的坏消息。你想想,自从我军对荆州反动了突袭以来,什么时候出现过这样乐观的形势的?何况,现在可是荆州军主导着进攻态势,我军虽然依然实力雄厚,但是还是处于战略防御的。”
阚泽当然还是不相信的,问道:“那你觉得陆口港,或者说全琮会出什么事情呢?”
陆逊非常神秘地压低声音说道:“全琮现在坏的情况是,他可能举兵造反;最坏的情况则是,直接率领陆口港的水军投靠了蜀汉了!”
阚泽闻言,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笑道:“陆伯言啊陆伯言,我看你今天是得了失心疯了,否则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说着,他便立刻想要转身离开。
陆逊立刻伸手抓住了阚泽那宽大的衣袖,好言说道:“德润莫要生气,你且坐回来再说。我刚才那样说,只是出于一种常理推测而已,并不是已经有了定论,或者是故意要诬陷全琮的。”
阚泽这才重新坐到了陆逊的对面,端起地上的酒杯,将里面的酒水是一饮而尽了。他是陆逊的至交,虽然刚刚反驳了陆逊,但是也许是出于对陆逊的信任,这时候却依然问道:“那你说陆口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陆逊就知道阚泽会这样问他的,郑重其事道:“你私下里要赶紧通知豫章水军大本营的吕范将军,让他做好应对来自任何敌人的突然袭击!”
阚泽奇道:“为何不是让我立刻禀明主公,让主公向吕范将军传达命令呢?”
“你傻了吧,主公这时候正是对全琮最为宠信的时候,加之全琮可是步夫人的女婿,主公会相信你的话,而去怀疑全琮吗?”
阚泽看到陆逊的神色庄重,不像是在信口开河,便答应道:“那好吧,我帮你传递消息给吕范将军吧。但是,但愿你说的都是错误的,否则这件事情可真的是晴天霹雳了。”
陆逊脸上又微笑了起来,说道:“我也很希望自己不是个乌鸦嘴。”
阚泽见到陆逊居然也会这样幽默,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两人笑过之后,陆逊接着对阚泽说道:“德润,我接下来还是要再给你谈谈荆州的战事。”
阚泽连忙放下刚刚端起了的酒杯,道:“还有?”
陆逊点点头,说道:“孙晈都督的能力在我江东确实是有目共睹的,由他代替我出任三军大都督的职位,我陆逊绝对是心服口服的。但是即使如此,孙晈都督的身体实在堪忧,也不知道会因此给战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再者,孙晈都督的计策实行得太过拖沓,大有可能已经被蜀汉的那些将领们所识破了。如此一来的话,则孙晈大都督的大军的形势,只怕是堪忧了。”
阚泽道:“这个应该是不会的。孙晈都督的用兵一向非常谨慎。根据传回来的消息显示,他的大军一直潜伏在罗霄山的山区里面,如今出动的也就只有安东将军孙桓的一万人大军。”
陆逊立刻说道:“孙晈都督此举无非只有两个目的:一,解忧孙桓军队的出现,给张飞的军队造成必要的压力,迫使张飞立刻进兵江夏郡;二,诱敌深入。德润,我的分析可正确否?”
阚泽先是听得一愣,然后脸上的神色便是充满了佩服,说道:“正是如此!伯言真乃奇人!”
陆逊摆摆手,道:“此计的用心实在是太过明显,只会被用来印证孙晈都督的此次出兵的各种意图而已。所以,我现在可以断言,孙晈都督的用兵意图,已经为蜀汉军队所洞察了!”
阚泽闻言,心里再度大惊起来,道:“事情当真如此吗?那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陆逊笃定地点点头后,告诉阚泽:“此时除了亡羊补牢之外,便是为孙晈都督的战败之后的险情,做好必要的防备工作了。”
阚泽显然是已经被陆逊的话,吓得不轻,连忙让陆逊给支招。
陆逊道:“德润你可以立刻向主公进谏,首先应该立刻挑选出一个能言善辩又是暴雪之人,随时待命。”
阚泽奇道:“待命什么?”
陆逊立刻回道:“当然是随时待命着要出使成都去见刘备了。其实,接下来的战争,无论我方是战胜了还是战败,都是有必要向成都派出使者的。而最糟糕的情况,则是我军战败,到时候为了阻止蜀汉军队入侵我江东本土,那个使者的作用也就尤为重要了。”
阚泽点点头,道:“伯言这样说,虽然是有些丧气,但是倒也是周全。我明天一早就向主公建议,就让张温张惠恕来当这个使者吧。而且,可以让他在得到任命之后,立刻动身先到边境去候命。一旦有需要的时候,他便可以可以出发了。”
张温,字惠恕,吴郡吴(今江苏苏州)人,自号为“吴国第一嘴”。少修节操,容貌奇伟。历史上,孙权在黄武三年(224),派遣他以辅义中郎将之位出使蜀汉。诸葛亮等人非常欣赏张温的才华,甚至还与他结拜了。而他与秦宓之间的一番唇枪舌剑,更是被记载进入了史册之中。不过,张温这个“吴国第一嘴”,终究是抵不过秦宓的伶牙俐齿。
陆逊点点头,阚泽在处理这些事务上面,确实总是那么高明的,张温这个人确实是非常合适的。
然后,陆逊又说道:“然后……”
这下子阚泽真的是有些沉不住气了,高声叫道:“还有然后……”
陆逊笑了笑,安抚道:“德润你是贤人,能者多劳嘛!这然后,就是如今扬州本土的精锐部队,几乎都被抽调出去与蜀汉军作战了,造成了本土守备空虚,山越只怕是已经蠢蠢欲动了。加之,一旦孙晈都督不幸战败的话,则蜀汉的军队将会对扬州造成巨大的危害了。”
阚泽叹了口气道:“伯言,你也不要将事情想象的如此之悲观了。”
“不想不行啊!现在的情况,绝对是不容许过分乐观的。所以,你明天一定要向主公建言,让主公授命一个能干之人,就近在丹阳招募军队。相信主公应该是不会反对你的这个提议的。”
阚泽点点头,道:“在丹阳招募军队我不方队,反正丹阳一直以来都是我江东最主要的兵源地。加之从那里征兵的话,也可以削弱本地山越人的实力。此举还可以保证秣陵的安全,是乃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陆逊稍微思索了一下道:“我这里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才。诸葛恪此人一向才名满江东。我本来以为他是有些名不副实的,但是当日见他游刃有余地便说退了五溪蛮之后,我方才知道,此人的才智当真是不凡。所以,若是由此人在丹阳征兵的话,肯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阚泽本来心里就有些选不定人选的,在他看来,主公孙权接下来只怕不是会挑选他的亲族,就是挑选勋旧之后执行这个任务,比如可能会启用朱异,但是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意见到的结果。如今陆逊这样一说,倒是立刻为他解决了一个大大的难题了。
于是,阚泽当然立刻就应承下来了。
商谈完毕正事之后,阚泽也就不再逗留走了。
第二天,阚泽果然遵照了陆逊的嘱托,向孙权上书了。孙权显然很震惊于阚泽居然会为江东的形势,设想得这样周到。他也不敢怠慢,毕竟这可是事关国运的大事,立刻召集了诸大臣进行商讨。
最终,阚泽的两条建议全部被通过。于是,诸葛恪终究是提早开始在江东强势崛起,被孙权派往丹阳去募集军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