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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七,晦发川。
负责繁琐晦发川东部边境的耶律铁力急报李风云,抓获一名高句丽特使,因事关平壤机密,遂急送帅营审讯。
审讯很快有了结果。负责审讯的袁安和萧逸告诉李风云,平壤愿以扶余故地换取粟末靺鞨的出兵支援。
这是一个重要讯息,李风云当即急召粟末部酋帅铁骊,详细告知始末。
“对此你有何看法?”
“平壤为了扶余故地与我靺鞨打了百余年,岂肯拱手相送?”铁骊嗤之以鼻,不屑说道,“这种伎俩连垂髫小儿都骗不过,我靺鞨人又岂会上当?”
李风云微微一笑,语含双关地问道,“然后呢?”
铁骊抚须而笑,“我曾对明公说过,平壤对我靺鞨还是寄予厚望,所以,只要明公信任我,给我以支持,我就有把握为明公攻陷平壤创造机会。”
“寄予厚望?”李风云目露嘲讽之色,不以为然地说道,“形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平壤还会对你们靺鞨人抱有幻想?还会认为你们靺鞨人然诺仗义,将与高句丽共存亡?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平壤之所以派出特使,以扶余故地换取你们靺鞨人出兵支援,其目的就是一个,行缓兵之计,宁愿你们隔岸观火,也不愿你们落井下石,倒戈一击,从背后给他们致命一刀。换句话说,平壤已经预料到你们靺鞨人要背信弃义,要乘火打劫了,于是高度戒备,根本就不允许你们靺鞨人东渡鸭绿水。”
铁骊笑容僵滞,神色阴戾,一言不发。
“我急召莫弗来此,就是想告诉莫弗,你之前所献反间计已行不通了,甚至,你们靺鞨人就连东渡鸭绿水都已不可能了。”
铁骊脸色难看,眼神游离,捉摸不透李风云的真正意图。
靺鞨人的意图倒是很直白,高句丽不行了,在中土连续攻击下岌岌可危败亡在即,本来他们还想隔岸观火渔翁得利,但如今中土大军直杀晦发川,!接冲着靺鞨人来了,靺鞨人理所当然识时务者为俊杰,投降臣服中土,然后跟在中土大军后面攻打平壤,灭亡高句丽,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分一杯羹,何乐而不为?
所以铁骊献上反间计还是很有诚意的,只是他严重低估了平壤对形势的判断,结果一厢情愿了。
“明公有何对策?”铁骊不想绕弯子,直言不讳地问道,“若有用得上我靺鞨诸部,但请直言。”
“兵贵神速。”李风云毫不犹豫地说道,“晦发川剧变的消息并不能持续封锁,随时都有可能泄密传到数百里外的国内城,而国内城是我们东渡鸭绿水的最大阻碍,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拿下来,然后进可攻退可守,就此牢牢掌控主动,主力大军亦可随时东渡鸭绿水直杀平壤而去。”
铁骊一听就知道李风云要靺鞨人冲锋陷阵了,只是李风云的理由让他无法拒绝,即便对靺鞨人自己来说,若想在今天的局面中抢占先机,也要尽快拿下国内城,一旦延误,晦发川剧变消息传到国内城,国内城一边据城坚守,一边急报平壤,则必然对接下来的战局造成严重甚至是恶劣影响。
铁骊稍作权衡,断然决策,“我靺鞨诸部愿追随明公奋勇作战。”
李风云点头赞许,“明日诸军东进,不可贻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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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辽东城下,东征统帅部。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接到选锋军主帅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急报,东进途中遇到高句丽议和使者,出言不逊,辱及中土和圣主,遂愤然斩之,并将其人头火速呈送统帅部。
宇文述怒不可遏。崔弘升愤然斩杀高句丽使者是假,阻碍议和胁迫统帅部加快攻击速度是真,而宇文述不想被人胁迫,东征统帅部更不能被军方主战派所挟持,所以他很愤怒。
但面对眼前事实,宇文述亦很无奈。圣主不在前线,中枢遥不可及,仅靠宇文述和郭荣两位正副统帅的威望,根本驾驭不了?景、薛世雄和崔弘升等军中一大批高级军官,所以就目前情况而言,宇文述能维持一个团结局面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至于让帐下将官对其忠心耿耿,言听计从,纯属奢望。
现在崔弘升无视统帅部和宇文述的权威,擅自作主就把高句丽议和使者杀了,既成事实了,此举不但有公然胁迫和绑架统帅部之意,还公开打宇文述的脸,可谓气焰嚣张,咄咄逼人,但此举却深合军心,大振士气,宇文述和统帅部如果应对不当,后果严重,大好局面可能毁于一旦。
帅帐内,宇文述脸色阴沉,目露寒光;郭荣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李景和薛世雄神情肃穆,眼里却难掩兴奋之色。
昨日军议,虽李景、薛世雄极力游说,郭荣也投了重要一票,积极主战之意愿已在统帅部形成压倒性优势,但宇文述迫于圣主和中枢所施加的政治重压,再加上前两次东征失利所造成的心理阴影,导致他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消极保守,担心快速推进到鸭绿水一线将会产生一系列严重后果,比如圣主和中枢可能会造成政治上的误判,比如军中主战派可能会抓住机会渡过鸭绿水直杀平壤,比如因为粮草辎重供应困难使得战局突然发生逆转,等等,最终让宇文述迟迟下不了攻击决心,至今没有形成加速攻击之决策。
然而,现在崔弘升一刀把高句丽议和使者砍了,局势顿时大变,直接把宇文述逼到了“死角”,已无选择余地了。
此举对高句丽来说,中土断绝了它的议和之路,只能殊死一搏了,而对中土来说,则是东征统帅部断绝了议和之路,逼着圣主和中枢不得不满足军方意愿,只能倾尽全力誓死一战,如此一来,第三次东征就背离了圣主所要求的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之主旨,一旦东征大军因此损失过大,直接影响到了即将爆发的南北大战的结果,必然对圣主和中枢的全盘布局形成致命破坏,而宇文述做为东征军主帅,将万死莫赎其罪。
郭荣率先打破沉默,“黄台公诛杀高句丽特使,目的何在?”
宇文述已没有选择,只能妥协,只能接受现实做出急速推进到鸭绿水一线之决策,只能承担由此所产生的全部政治风险,但这个政治风险不是由宇文述一个人承担,整个东征统帅部都要承担,所以现在要讨论的不是攻击决策问题,而是如何把政治风险减到最少,如何给崔弘升的“错误”善后。
以崔弘升的显赫身份和地位,他的一举一动都饱含深意,如果没有足够打动他的政治利益,他绝无可能冒着与宇文述为敌、把整个东征统帅部拖下水、公然挑衅圣主和中枢权威的风险,斩杀高句丽议和使者,所以崔弘升肯定有目的,但目的到底是什么,郭荣却拿不准,猜不透。
无人回答,一片沉寂。
实际上宇文述、郭荣、李景和薛世雄对这个问题的估猜都差不多,都知道崔弘升此举肯定与以裴世矩、李浑、李平原为首的安东势力有直接关系,由此引出两个重要问题,其一,齐王、崔弘升、裴世矩、李浑和李平原五者之间的合作,将对两京对峙和关陇、山东、江左三大政治集团鼎足而立的政治格局造成何种影响?以崔弘升和博陵崔氏为首的冀北、幽燕豪门世家,与以裴世矩和河东裴氏为首的政治力量、与李浑和陇西李氏为首的政治力量密切合作,是否要联手发动新一轮皇统大战?而山东人和关陇人的这种合作,是否意味着两京对峙和三大政治集团鼎足而立的政治格局将发生重大的甚至是颠覆性的变化?
这个问题不是宇文述和东征统帅部所要考虑的,他们要考虑的是第二个问题,崔弘升以如此激进手段裹挟东征大军直扑鸭绿水,是否意味着安东军的的确确要取间道奔袭平壤?是否的确有十万安东大军正在奔袭平壤的路上风驰电挚?
如果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崔弘升的激进之举就能得到合理解释,因为安东军不但需要支援、策应和配合,更需要大量的粮草辎重,否则安东军长途奔袭平壤就是取死之道,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就会重蹈萨水大败之覆辙,而这个后果不但圣主、中枢和东征统帅部承担不起,深陷内忧外患之中的中土亦是承担不起。
无人回答实际上就是答案,四位大将军的想法即便千差万别,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政治风险已事实存在了,东征统帅部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给崔弘升擦屁股善后,否则风险一旦演化为危机,大家都受连累,一个也跑不掉。
“黄台公的目标是什么?”郭荣沉吟良久,又问道,“是兵临鸭绿水,威胁平壤,还是渡过鸭绿水,直杀平壤?”
崔弘升的目标显然不是兵临鸭绿水,不是被动消极地牵制高句丽军队,而是要渡过鸭绿水,要给平壤以实质性威胁,甚至逼迫高句丽军队全线退守平壤,如此己方大军就能与安东军会师于平壤城下,二十多万中土将士就抢在雨季前成功包围了平壤,并且拥有了充足的攻城时间。
但是,这一仗并不因此而毫无悬念,相反,风险更大,二十多万中土将士若无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的支持,最后结果并不乐观,甚至还有可能重蹈萨水大败之覆辙。
宇文述郁愤不已,手抚灰白长须,无奈摇头。
“明日,请蒲城公、舞阴公率军急速东进,包围乌骨城,兵临鸭绿水。”
郭荣、薛世雄躬身领命。
“请滑公迅速开辟辽东城到鸭绿水西岸之粮道,并确保粮草辎重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安全运达鸭绿水西岸。”
李景躬身应诺。
“大军是否渡过鸭绿水,何时渡过鸭绿水,前提条件是粮草辎重必须得到有力保障。”宇文述望着郭荣、薛世雄和李景三人,郑重嘱咐道,“这是血的教训,是用二十万将士的生命换来的教训,我们切莫忘却,以免重蹈覆辙。”
三人一口答应。这是宇文述的底线,政治风险他可以承担,崔弘升的事他也可以善后,但军事上不允许失败,不能在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攻打平壤,不能拿将士们的生命做赌博。
郭荣迟疑稍许,问道,“许公,若圣驾东来……”
圣驾东来,圣主抵达前线,统帅部失权,崔弘升以及一大批主战将领极有可能做出更为激烈之举措,如此战局必然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述长叹一口气,似乎要把心中郁闷尽数吐出,“远征路上,障碍重重,圣主即便有心亲征,恐怕也难以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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