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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法尚告诉张须陀,水师封锁大河水道,切断河北贼退路之后,不但会迅速改变齐郡战局,还会对齐王杨喃形成一定程度的威慑,但战局如何变化,齐王杨喃是否因此暂停控制齐鲁的步伐,都无从得知,所以水师暂不登陆,冷眼旁观,择机出击。
周法尚的意思很明显,他无意把水师投进戡乱战场,更不想让水师成为齐郡戡乱的主力,水师的任务是渡海远征,而距离渡海的时间已不足四个月,在这段时间内水师无论如何不能出现意外,否则影响到了二次东征,后果谁也承担不起。现在水师能支援张须陀的也就是利用自己的水上优势,封锁大河水道,至于剿贼,依然是张须陀的事。
张须陀怒不可遏,忍不住就像骂人。
周法尚的理由狗屁不通,说一千道一万实际上就是一句话,他怕齐王杨喃,怕粘上齐王这个政治瘟神,怕自己晚节不保遗祸子孙。不过周法尚毕竟是中土名将,谋略过人,齐郡战场上的诸般变化都在他的眼里无所遁形,他非常清楚,只要水师出现,包围章丘的各路反贼必定一哄而散,张须陀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根本不现实,一厢情愿而已。接下来推动战局变化的不是作鸟兽散的反贼们,而是张须陀,是齐王杨喃。张须陀要剿贼,要穷追不舍,要各个击破,而齐王杨喃则要做黄雀,要乘着张须陀与各路反贼激烈厮杀,自顾不暇之际,轻松拿下齐郡的控制权,继而实现对整个齐鲁地区的控制。所以周法尚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弃船登陆,一脚淌进这潭浑得不能再浑的水。
对于周法尚来说,齐鲁地区尤其是贼势猖獗的齐郡、鲁郡、济北和北海四个郡,不论由张须陀实际控制还是由齐王杨喃实际控制,对水师渡海远征的影响都十分有限,毕竟张须陀也罢,齐王杨喃也罢,谁也不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危及到二次东征,危及到圣主和中枢的政治利益,但从地区稳定以及有利于水师远征的立场来说,周法尚实际上更倾向于由齐王杨喃控制贼势猖獗的齐鲁四个郡。
事实不容置辩,无论是个人地位还是政治影响力,张须陀与齐王杨喃都有着巨大悬殊,齐鲁人根本接受不了关陇籍的张须陀,但肯定能接受皇嫡子齐王杨喃,毕竟知道东都皇统之争内幕的地方贵族还是十分有限,齐王杨喃在大部分齐鲁人的眼里还是储君的第一人选,炙手可热的大权贵。另外从两人的剿贼战绩上看,张须陀虽然屡战屡胜,但齐鲁反贼越剿越多也是无法回避的事实,而齐王杨喃虽然始终没有剿灭白发贼,但混乱的河南局势在他手上结束了,徐州危机也在他手上化解了。政治地位决定了个人能力,与齐王杨喃相比,张须陀的个人能力太弱,指望他在短期内稳定齐鲁局势,比登天还难。
周法尚不愿登陆作战,不愿深入介入齐郡战场,某种意义上就是表明了他的政治立场,他不支持齐王杨喃乘虚而入控制齐鲁,不支持齐王杨喃发展个人势力,但也不反对,以他的能力也反对不了,既然反对不了,为何还要螳臂当车,做不自量力之事?
张须陀之所以愤怒,就是因为周法尚做出了选择,而张须陀却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投靠齐王杨喃就得罪了圣主,死路一条;与齐王杨喃抗衡到底,丢了齐郡乃至齐鲁的控制权,他还是死路一条。反正都是死路一条,张须陀当然要抗争到底,誓死捍卫自己的合法权力。
张须陀愤怒之后便是悲哀。他是一个小人物,无论在河洛贵族集团还是在关陇人这个庞大的统治阶层里,他都是一个蝼蚁般的小人物,而周法尚是江左籍大权贵,代表了江左贵族集团的利益,周法尚为了个人和集团利益,理所当然牺牲他这样一个对立集团中的小人物。
张须陀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把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统统抛之脑后,重新审视齐郡战局,认真权衡利弊得失,然后做出了决策。
张须陀命令,诸军将士竭尽全力奋起直追,不惜代价击杀河北贼。
派出亲信卫士日夜兼程赶赴历城,向留守历城的郡尉贾务本详细告之战局变化,并要求他全力以赴坚守历城,在张须陀和主力大军返回历城之前,不得打开城门,更不允许私放任何人进城。
又让水师信使火速返回,一边把战局变化告之周法尚,一边向周法尚求援,恳请周法尚务必封锁住大河水道,封锁数百里水道上的所有津口,彻底断绝河北反贼逃离齐鲁之路。
三月十五日上午,河北义军撤到临邑城下。
河北义军人多,辎重多,还有一些老弱妇孺,严重拖累了行军速度,而官军的追击速度却非常快,其选锋军距离义军断后阻击军队只剩下三四十里了,好在官军同样疲惫不堪,其主力尚在较远后方,暂时还无法对义军展开攻击。
面对危局,刘霸道、孙宣雅、郝孝德、刘黑闼等义军豪帅不得不暂停脚步,商讨对策,但大家对战局的解读各不相同,争论非常激烈。
从临邑向西北方向不足百里就是祝阿城,而祝阿城就在大河边上,由祝阿城渡河就能返回河北,也就是说,现在河北义军只要冲过这百里路程就能安全返家,这个诱惑太大了,无论对豪帅还是对普通将士来说,都无法抵御这个诱惑。
然而,追兵就在身后,估计水师的战船也正在逼近祝阿,留给义军渡河的时间太少了,所以这个诱惑虽然很大,但风险也大,一旦义军陷入水陆两路官军的包围,即便背水一战也无济于事,必定是毫无悬念的全军覆没。
这时候人性自私就体现得淋漓尽致了,很多豪帅都做好了牺牲别人保存自己的准备,只要自己活下去了,军队可以再建,财物可以再抢,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但自己若是死了,这世上的一切于己何于?还有意义吗?
孙宣雅坚决反对,而支持他的只有刘黑闼。
刘黑闼认为祝阿就是义军的坟墓,现在大家活得好好的,未来还大有可为,为何非要自寻短见?虽然目前危机是很大,但还没有陷入绝境,更没有走到穷途末路,有必要惊慌害怕,以致于连理智都不要了?
李风云在撤离章丘之前,给河北义军提了一个建议,实际上就是由他拟制的撤退方案。李风云建议河北义军先撤到鹊山。
鹊山在济水河北岸,隔济水河与历城相望,距离临邑城只有五六十里路。依照李风云的估猜,当河北义军撤到鹊山时,张须陀应该追上来了,而那时义军已精疲力竭,再加上军心已丧,士气低迷,若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与张须陀对阵,必败无疑,因此唯有撤到鹊山,凭借地形优势,据险而守,方能赢得喘息时机。然后李风云也从章丘城外撤到了历城北面的华不注山和黄台山一线,一边给予河北义军以有力支持,一边阻御张须陀渡河,切断他与历城之间的联系。两支义军联手作战,虽然并没有击败张须陀的胜算,但最起码河北义军暂时逃过了败亡之劫,这本身就是一场胜利。
这个撤退方案的实施,是建立在张须陀渡河追击的基础上,若张须陀没有渡河追击,而是尾追齐鲁义军,或者尾随联盟军队之后返回历城,则河北义军的确有从祝阿方向渡河北上的可能,但事实证明李风云判断准确,张须陀的确渡河追杀河北义军了,如此一来,在张须陀的尾随追杀下,河北义军根本腾不出时间渡河,而那时东莱水师是否登陆作战已经不重要了,若其登陆而来,两路官军重拳出击,河北义军必死,若其没有登陆,两路官军水陆夹击,河北人还是难逃一死。
但是,依照李风云的这一建议,河北义军就被困在了齐郡战场上,短期内没有返回河北的可能,除非东莱水师撤离大河水道,而水师渡海远征至少要到六月,也就是说,未来两个月河北义军不得不在齐郡战场上作战,而且完全受制于李风云。河北义军渡河南下的目的就是烧杀掳掠,捞一把就走,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他们被困在了齐郡战场上,严重缺乏粮草武器,而唯一能给予他们帮助的只有李风云,所以接下来他们就要看李风云的脸色过日子,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李风云,这是河北豪帅们无法接受的事。
“撤到鹊山之后怎么办?”刘霸道用力拍打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厉声质问刘黑闼,“我们和李风云的军队都在历城城下,可以预见,齐王杨喃的大军必然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与张须陀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若水师主力也加入战场,我们必败无疑,所以鹊山对于我们来说还是一块死地
“白发帅说得很清楚,之所以要展开历城大战,目的是把齐王杨喃引到历城城下。”刘黑闼耐心地解释道,“齐王到了历城城下,必然要进城,而从张须陀的立场来说,若让齐王进了历城,等于拱手把齐郡乃至齐鲁的控制权送给了齐王,这是东都难以容忍之事,必然要追究张须陀的罪责,所以可以预见,只要齐王到了历城城下,张须陀就无心再战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孙宣雅在一旁补充道,“齐王一来,战局一变,我们自然有机会撤离鹊山,撤至四渎津一带,然后伺机渡河。”
“鹬蚌相争?”郝孝德冷笑,质疑道,“张须陀斗得过齐王?他敢与齐王相斗?若张须陀主动投靠齐王,把历城拱手相送,形势必然急转直下,我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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