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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德本的计策是,征召地方宗团、乡团武装力量进入蒙山追剿叛贼。
宗团、乡团在中土分裂时期,属于地方贵族豪望的私人武装,主要目的是保护私人财产,尤其在国与国的交界之地,比如江淮地区和荆襄地区,这种私人武装做为正规军的附属力量,在守疆卫国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中土统一后,皇帝和中央曾想取缔各地的宗团和乡团,但这严重危及到了地方贵族豪望的利益,也严重危及到了地方稳定和统一大业。两害相权取其轻,统一大业和国祚的稳定乃是重中之重,所以皇帝和中央迫不得已,只好妥协,保留了大部分宗团和乡团,并将其纳入卫府系统,做为地方军队的主要组成部分,承担守护地方之责。到了今日,宗团和乡团已经发展成为维护地方治安的里坊(乡镇)武装力量。
按道理,宗团和乡团是卫府鹰扬的下属组织,卫府鹰扬完全有权力调动指挥它们,但实际情况是,宗团和乡团做为地方贵族豪望的私人武装,始终控制在地方势力手中,卫府鹰扬根本指挥不动。所以当崔德本拿出这个计策的时候,梁德重先是眼前一亮,感觉这个计策非常高明。
宗团乡团不同于卫府鹰扬,它是准军事组织,军纪对它的约束力很小,只要在律法许可的范围内,它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自由度较大。驱使宗团乡团去蒙山剿贼,打赢了功劳属于卫府鹰扬,打输了则是它们自己的事,与卫府鹰扬没任何关系,可谓一箭多雕,但问题是,宗团乡团的那些团主佐史,个个都是成精的“土鳖”,你想利用它们,得拿出足以打动他们的丰厚诱饵才行,否则“土鳖”们根本不鸟你。
梁德重一想到那些“土鳖”,火气就噌噌往上冲。梁德重要在彭城敛财,理所当然要与彭城的地方贵族豪望争利,再加上双方一个是关陇人,一个是山东人,彼此之间的矛盾必然激烈,冲突是在所难免,所以梁德重马上就“头痛”了。计是好计,问题是卫府指挥不动宗团乡团,彭城的贵族豪望更不会遵从梁德重的命令。好在崔德本出自山东第一豪族,在彭城贵族豪望中那是德高望重,一言九鼎,非常有号召力。
此计若由崔德本出面实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现在梁德重急切想剿贼立功,而崔德本急人之所急,主动放出了“诱饵”,那么梁德重是吞下这个“诱饵”,还是拒绝?如果吞下了这个“诱饵”,双方肯定要保持合作,但崔德本占据了主动,梁德重可能会失去对彭城局势的掌控,后果难料。反之,梁德重如果拒绝合作,崔德本没什么损失,梁德重的损失却大了,双方必然会因为这件事产生更大的怨隙,董纯走后,两人必然争斗,这对梁德重来说无论是戡乱剿贼还是聚敛财富都十分不利。
梁德重毕竟是百战之将,杀伐果断,他仔细权衡了利弊之后,断然决定合作。
合则两利,斗则两伤。从未来国内局势来说,东征打高句丽那个蛮荒小国易如反掌,纯粹是杀鸡用牛刀。皇帝好大喜功,摆出这么大的排场,说白了就是因为胜券在握,故意造势,让天下的普罗大众都记住他的武功,牢记他的权威。皇帝和中央的权威大了,改革派才能牢牢控制权柄,才能继续深化改革,加速改革,坚定不移地把改革事业进行下去。改革派的目标就是中央集权,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皇帝和中央要重新分配中土的权力和财富,要把本来控制在门阀世家手里的权力和财富夺走。
梁德重所在的关中本土贵族集团是既得利益者,是坚定的保守派,他们帮助皇帝和皇族夺取了天下,统一了中土,理所当然应该享受中土的权力和财富,但如今皇帝和皇族背信弃义,要剥夺他们的权力和财富,那么可以想像,东征胜利之后,朝堂上的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厮杀”会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血腥,而皇帝和改革派有东征胜利之优势,会对保守派贵族进行猛烈的打击。
很明显,皇帝和改革派一旦在政治斗争中占据上风,做为保守派成员之一的梁德重在卫府的日子当然很难过,如果运气好,或许还能捱几年,运气不好的话,估计东征之后他就要被“赶”回家了,所以他敛财的时间有限,他完全没有必要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与山东人的“斗争”中。
梁德重也不避讳,开门见山,“此计若行,还需崔郡丞鼎力相助,不知崔郡丞有何要求?”
既然梁德重很爽快的表明了立场,崔德本也就不再装模作样了,他轻轻咳嗽了一下,语含双关地说道,“据说,齐州贼王薄、孟让被齐郡郡丞张须陀四面围剿,不得不逃离长白山,南下逃窜到了鲁郡。”
梁德重本来面含微笑,洗耳恭听,听到这话却霎时失态,不但笑容凝固,眼里更掠过一丝惊疑。崔德本,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借砀山贼祸乱徐州之际,向东都要统兵权,你目的何在?置卫府和某于何地?你到底是想独吞剿贼之功,还是另有图谋?
齐州贼王薄、孟让据长白山而叛已经数月之久,此事不但传遍齐鲁,亦传遍大河南北,且对河北产生了重大影响。
今年大河洪水泛滥,河南河北乃至齐鲁沿河郡县全部受灾,受灾人口众多,但因为举国上下都在为东征而准备,军队和战争物资都在向涿郡集中,各地的官仓都给搬运一空,再加上过去官僚们中饱私囊肆意侵占,此刻为了弥补亏空,于是把各地的义仓也给搬空了,由此导致各地官府无力赈灾或赈灾不力,而官僚们为了保住头上的官帽子,蓄意向皇帝和中央隐瞒灾情,结果便是天灾加人灾,饿殍遍野,惨不忍睹。
恰在此时,齐州的王薄、孟让反了,这给河北豪帅们指明了一条道路,很快,河北豪帅刘霸道、李德逸据豆子岗而反,高士达、孙安祖、窦建德据高鸡泊而反,张金称、王安据清河而反,郝孝德、刘黑闼据平原而反,各路反帅云集北运河两岸,频繁劫掠永济渠,对东征准备工作造成了巨大威胁。
为何大河南北一夜间叛乱迭起?贵族官僚是如何看待这些叛乱的?又是如何处置这些叛乱的?山东人异口同声指责关陇人,因为关陇贵族集团把持着王朝权柄,山东大部分郡县的主要官员都是关陇贵族,山东贵族仅仅占据一小部分,考虑到两大贵族集团之间的仇怨和矛盾,不难想像,正是这些关陇官僚的蓄意或者不作为,造成了大河南北的这场浩劫。而关陇人则指责山东人居心叵测,阴谋推翻国祚,大河南北叛乱的背后都有山东贵族的“黑手”,正是因为山东贵族的推波助澜,才造成了大河南北今日的混乱。
关陇贵族官僚是蓄意隐瞒真相,山东贵族官僚则是蓄意推波助澜,结果大家联手欺骗皇帝和中央,一边是东征的准备工作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一边是大河南北的叛乱此起彼伏,局势越来越恶劣。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关陇贵族都漠视普罗大众的死活,都向皇帝和中央隐瞒真相。齐郡郡丞张须陀就是个例外。张须陀是个武将,却因为政治原因被赶出军队,到地方上做了个文官,或许是秉性使然,也或许是对皇帝和王国的忠诚,他不顾僚属的反对义无反顾地开仓赈济灾民,由此赢得了民心,也赢得了一部分地方贵族豪望的支持。接下来,他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公开违反律法,以郡府的名义征召地方宗团、乡团和壮丁,组建了一支上万人的地方军,向长白山反贼展开了围剿。他的理由很简单,若想确保东征,确保东莱水师能够顺利渡海作战,就必须确保齐鲁地区的稳定,而齐鲁的稳定取决于齐州的稳定,若想稳定齐州,就必须剿杀叛贼,求得一方平安。
张须陀做为地方行政官长,没有统兵权,以他在齐州的所作所为,等同于谋反,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皇帝和中枢竟然相信了他的奏章中的表述,不但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反而破例授予他统兵权,负责齐州及其周边地区的戡乱平叛之重任。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有人认为皇帝和中枢为了确保东征的顺利进行,不得不行此下策,不得不向朝堂上的保守派势力做出妥协和让步,以求得东征期间政局的稳定。张须陀的政治立场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前是老楚国公杨素的帐下悍将,是杨素一系的成员。现在杨素的政治遗传全部由小楚国公杨玄感继承了,杨玄感现为礼部尚书,位高权重,亦是东都保守势力的核心人物之一。皇帝和中枢破例授予地方行政官长张须陀以统兵权,委以重任,很明显就是向朝堂上的保守势力发出求和的信号。东征在即,内部就不要再闹了,要闹就等到东征之后。不管怎么说王国的利益高于一切,没有王国的利益,哪有贵族官僚们的利益?
皇帝和中枢却因此开了不好的头,剥夺地方行政官长统兵权是皇帝登基之后推行的一项重要改革措施,目的是借着军政分离的名义,削弱地方官府的权力,同时进一步集权于中央,然而,仅仅因为东征,皇帝和中枢就改动了律法,如此朝令夕改,权威当然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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