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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
听着少年天子那么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姓名,金建刹时间便惊出了一声冷汗。
这一次,他连提醒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低着头,一声吭。
“这么说……大将军是准备效烈侯了?”刘弗陵语带冷嘲,眼中满是不屑,盯着金建,愤怒不已。
金建感觉得到自己身上丝帛制成的中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但是,少年天子的注视让他不能不开口回答:“陛下……大司马大将军……自烈侯始。”
金建竭尽了全力,才给出了这样一个若无其事的平淡答案。
听到这样的回答,刘弗陵如何不明白金建的回避之意?年少的天子盯着曾经的亲信,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摆了摆手:“君且退。”
“诺!”金建连忙行礼退下。
刘弗陵第一次感觉到了彻底的孤独——连他一直宠信有加的近臣都开始回避他了……他还能与谁说话?
偌大的建章宫……
成千上万的良家子与宫人……
还有这普天之下的大汉之臣……
大汉天子拥有的如此之多,他却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刘弗陵不由苦笑。
——对金建的回避……他竟是连指责都不能啊……
——他宠信着金氏兄弟,然而,在这次的事情,他完全没有与他们说过一个字!
——是他……先对他们表示不信任的!
退出东厢,金建原本慌乱的脚步立刻慢了下来,一步步走出殿门,他也就镇定了许多,步下重阶,迎着接近正午时分的阳光,金建仰起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在一旁的宫婢的侍奉下穿上丝履。
对那名宫婢微笑致意之后,金建便打算离开,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唤从身后传来:“驸马都尉!”
金建转身看过去,不由一愣:“小黄门……陛下有诏?”
来者是随侍天子的小黄门。
小黄门,属少府下黄门署,秩六百石,掌侍左右,关通中外,受尚书事。
“是。”小黄门疾行几步,走到金建面前,执礼言道:“陛下命臣出殿,若是侍中未行远,便诏侍中至椒房殿,令皇后前来觐见。”
小黄门说得很快,明显是如释重负的样子。
金建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对那名小黄门道:“若是仆已行远,君又当如何?”
小黄门连忙陪笑,却是没有说话。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也就不必真的说出口了。
金建也明白这一点,问一声,不过是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见对方一脸如此明显的讨好之色,也只能摇头,却终究是应了下来,不过,他也低声问了一下:“陛下为何召见皇后?”
小黄门也是同样低声道:“恐怕是……泄愤……”
金建怔了怔,半晌才道:“陛下……”
小黄门连忙点头,同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金建苦笑,更加头痛了:“若是……若是皇后不来……”
小黄门一愣,却也只能摊手:“侍中尽力吧。”
金建的脸色霎时就更不好看了,然而已经应下了,也就不好再拒绝了。
金建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离开,而是对那名小黄门道:“为我请见。”
小黄门一愣,却是立即应声,转身便往殿内走去。
金建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见殿中有人出来,不由就有些焦急了,正在不安之际,就见之前那名小黄门走了出来,在重阶之上招手示意他过去。
“陛下可允?”金建脱履登阶,轻声询问。
小黄门点了点头,眼中却有些忧虑:“侍中,陛下听了你的请求,可是……不甚愉悦。”
金建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随即便重新进殿。
——不甚愉悦?
很明显,小黄门是避重就轻了。
看着刘弗陵的脸色,金建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心中倒是有些后悔了。
“陛下……”
“君不愿为朕召皇后?”刘弗陵冷言质问。
金建连忙摇头:“君有命,臣岂会辞?”
然而,金建的解释并没有让刘弗陵神色稍缓,恰恰相反,刘弗陵更显愤怒。
“既然如此,君已受命,何不立即前往中宫?”
这声质问已经近于怒吼了。
金建被刘弗陵的激动吓了一跳,连忙就跪下:“陛下稍安,容臣解释。”
金氏兄弟常伴帝侧,多少知道刘弗陵的身体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壮实康健,今日,刘弗陵的脸色又极不好看,金建再不通医术也明白——这位年少的天子不宜动怒。
刘弗陵根本不愿听,但是,金建已经开始说了:“陛下,臣以为,此时此刻,陛下当更体贴中宫为宜。”
啪!
刘弗陵用了拍了一下身边的玉几:“朕后宫之事,岂是君可议之也?”
一听这话,金建的脸色上不由青红交加,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臣逾越。”
刘弗陵冷笑:“既知逾越,便不必再言。”
金建后悔极了,也有些恼了,咬牙道:“是臣多虑!敬诺君命!”
——他这般多事,还不是为这位少年天子考虑!
——他真的是太多事了!
咬牙切齿地挤出那么两句话,金建立即稽首再拜,随即起身离开。
刘弗陵被金建的反应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却见金建已经出了东厢了,他连忙出声唤道:“建!”
金建本来不想停下,但是,众目睽睽,他终究是不敢对天子有所不敬,只能转身,在内户外跪下:“陛下可是另有吩咐?”
这一次,刘弗陵有些尴尬了。
“……是……”他只能如此答道,“君且入内……”
刘弗陵如此说了,又没有说出何事,金建也只能依诏重新入内。
“陛下万寿!”在刘弗陵的床下重新见礼,金建的语气多少带了几分不满。
——说起来,他们兄弟是陪着刘弗陵长大的,也被这位少年天子宠惯了,君臣之间总是随意相处的机会比较多,因此,被刘弗陵惹出几分火气后,金建多多少少地也就将那些君臣之分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见金建如此,刘弗陵倒是有些高兴了。
“建……朕心情不悦……君有进言,但云无妨!”虽然没有明确的致歉,但是,刘弗陵的语气已经显出了几分讨好。
金建不由一愣,随即摆了摆手,无奈地道:“臣岂敢受陛下此言?”
“建!”刘弗陵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说此语!”
“诺!”
刘弗陵的语气太过决断了,金建下意识地就应了下来。
待应之后,金建才反应过来,不由苦笑:“陛下既有命,臣即言之,若有不恭……”
“但言!”刘弗陵断然言道,“待君欲言者尽言,朕方云!”
金建见刘弗陵如此说了,神色也就更加郑重了,咬了咬,终究是对其坦诚进言:
“长公主自杀,左将军、车骑将军、御史大夫等谋反,辞、证皆涉燕王!广陵王素来勇猛无知。陛下如今是独木而立,万方皆赖大将军!此时此刻,陛下只可与大将军结好,万不可一意孤行,置己身于险境之中。而皇后虽是上官氏女,然,其亦是大将军外孙,素来蒙大将军爱重。谋反一事,更无一辞一证与其有涉,可见大将军维护之意何其重哉!陛下当善待之,敬重之,方为上!”
金建是很认真地进言的。
——这番话是完完全全只为刘弗陵考虑了。
——这与他们兄弟当初定下的对策已经不相符了。
一番说完,金建长吁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刘弗陵,随即叩首道:“臣所言已毕。臣昧死愿陛下思之。”
刘弗陵怔怔地望着金建,半晌才道:“应当如此?”
“然。”金建毫不犹豫地应道。
“只可如此?”刘弗陵再问。
“只可如此!”金建答得更加肯定。
刘弗陵沉默了。
燕都的王宫之中,刘旦同样沉默了。
就在这一天,燕国已经收到了丞相颁下的玺书——皇帝陛下,大将军下诏书曰:“长公主第卿(注3)与左将军上官桀、桀子车骑将军安、御史大夫桑弘羊等,心怀怨望,与燕王通谋,置驿往来相约结,交通私书,共谋令长公主置酒,伏兵杀大将军光,征立燕王为天子,大逆毋道,依律皆族。长公主伏辜自戕,应坐者仍论之。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复有邪僻背畔之意。”
看过玺书,刘旦首先便召了自己的相。
摒退左右,他直截了当地问燕相:“事败,遂发兵乎?”
这份玺书是直接下予诸侯相的。燕国这份还是燕相呈进王宫的,燕相自然明白刘旦话中所指。事已至此,燕相也没有再矫情,同样很直接地给燕王分析情况:“左将军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发也。”
刘旦没有想到自己的相竟会如此决绝地表示反对,不由怔忡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可发……”
“不可发!”燕相很肯定。
刘旦苦笑:“不可发……坐以待毙乎?”
燕相没有答话,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见其如此,刘旦不由闭上眼:“寡人无德乎?君臣离心若斯?”
燕相不由动容,叩首泣言:“臣死罪!”
刘旦苦笑:“寡人死罪……”
燕相连忙摇头:“未必至此!”
刘旦摆手,周身都是沮丧之气:“君且退。”
“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