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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九所爱之物?陵洵倒是愣住了,一时间竟是说不出来。两人成了一场荒唐可笑的姻缘,似是而非地相伴几年,看着好像亲密无间,然而他却不知道他真正喜欢什么。
喜欢下棋?可他或许只是为了研习阵术。喜欢看书?可他研读的也终究是兵法治国之类的典籍,以此为刀俎,只为筹谋,难说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而穆九情绪又鲜少外露,根本不会让人知道喜恶,陵洵仔细回想,竟是半点头绪都抓不到。
“他喜欢什么?”陵洵望着扶摇那张和穆九一模一样的脸,喃喃自语。
陵洵只知道穆九有进夜食的习惯,可是这么多年,他竟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只因两人在一起时,都是穆九迎合他。他又想到生辰那晚穆九亲手给他做的长寿面,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可他终究是亲手做了。而他竟连他的生辰都没有问过。
心里像是漏了个洞,将盛满爱恨痴缠的沙缓缓漏出,让陵洵心里发慌,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他以前从未留意的问题——
在他和穆九的相处之中,他似乎总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顺从和体贴,然而世间又哪有无缘无故的深情?他不曾在他身上用过心,他对他的那种无微不至的好,便也只能用别有用意来解释。其实扪心自问,在知道穆九就是他恩公之前,他对他又何尝不是抱着暧昧玩乐的心思。
只盯着那花前月下的誓言,在意他几分真心,可他又何尝柴米油盐,对他嘘寒问暖?
陵洵唇边忽然扯开一丝自嘲的笑。觉得自己的怨恨着实有些不够资格,他的一场自私自利的贪图宠溺,换他的一场刻意伪装的逢场作戏,也着实公平。
“喜欢什么?”陵洵又看着扶摇问,似乎也没有想要等到答案,只是垂了眼睫,轻声道:“我并不知道……”
扶摇自然是不知道陵洵心中所想,只是察觉到他脸色不对,问了声;“将军?可是不舒服?”
陵洵胡乱抹了把眼睛,摇摇头,“无事,可惜这个法子是行不通了,我与那贪狼王并不熟识,又如何知道他所爱之物是什么,不过既然先生已经提到金翅大雕,那么大一只飞禽在落霞谷出没,总要留下点线索,让下面的人留心鹰爪痕迹。”
扶摇在陵洵提到他与贪狼王不熟悉时,嘴唇有些绷紧,然而在看到陵洵微红的眼眶时,却怔了怔,终是在陵洵看不到的时候微叹一口气,走上前跟在他身边。
陵洵情绪只是短暂的失控,便迅速调整回来,专心在谷中探寻金翅大雕的踪迹,抱希望可以用这个办法找到袁熙。他此行将两个从落霞谷生还的江东兵带来,让他们指引道路,找到当初袁熙失踪的位置。
“将军,就是那里!我家袁公子便是在那片土坡上没了踪迹的!”即将行至一片两边峭壁嶙峋的峡谷,江东兵指着前方激动地喊起来。
陵洵却已不需要他们说,因为空气中有血腥和恶臭味传来,再向前几步,便能看见满山谷被乱箭射死的江东兵。隔了几天,尸体已经发臭腐烂,这般曝尸荒野,惨烈得有些触目惊心。
想到袁熙也可能是这些尸骨中的一员,陵洵只觉得心脏紧缩,胃里翻腾,险些一下呕出来。扶摇在看到战场时不禁皱眉,眼中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冷色和杀意。
“将军,这附近地面和树木枝叶上皆有浮沙,似是有过一场大风!”
“将军!这边石壁上有像是猛禽爪印的划痕!”
“将军!这里有一片金色的羽毛!”
随着下面的不断禀报,一条条线索联系在一起,印证了江东兵和扶摇的话。
陵洵此时再也顾不上谨慎,他抽`出长刀,在地上画了个极其繁复的符文,竟是要召唤出范围不在方圆十里之下的守护阵。扶摇见状忙上前拦阻,“将军不可再动用阵术!”陵洵早就急红了眼,哪里还管扶摇在耳边叨叨什么,拂开他的手,继续用刀尖刻画符文。
为了提高找人的效率,陵洵不能再放任这两千人聚拢在一起,必须分散开行动,然而分散意味着风险加剧,在这贪狼人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的地方,这些不通阵术的普通士兵离开他的看护范围,恐怕难以保证安全。因而他必须要先设下范围足够广的守护结界,才可让人分头去找袁熙。
“将军想要唤出守护阵结界,不过是为了让人散开寻找袁公子,倘若在下有办法立刻找到袁公子,将军能否保证不再施术?”扶摇竟是在陵洵一言不发的情况下,立刻猜出他的心思。
陵洵动作终于停下,有些怀疑地看扶摇:“你说的是真的?”
“或可一试。”扶摇没有给出确切答案,不过却给了陵洵一个接受他的理由,“即便将军现在立刻命人分散开去寻找,这偌大一个山谷,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出个人?”
陵洵蹙着眉思考了一瞬,干脆利落地收刀,“所以先生有什么办法?”
扶摇冲陵洵作揖,“只怕此法要劳烦将军。”
“到底什么办法,你快点说!”陵洵快要被这人急死。
扶摇看了陵洵一眼,敛目道:“请将军褪去衣袍,立于上风处,或可将那金翅大雕引来。”
陵洵:“……”
这是什么见鬼的方法?陵洵瞪着眼看扶摇,见扶摇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他甚至一度怀疑是自己大惊小怪。
不就是脱光了站在风口引鸟么,多正常啊!有什么好奇怪的么!
陵洵其实一直没有绝了对扶摇的怀疑,甚至有某些时刻,断定这人就是穆九,只是他不知道这人又想玩什么花样,此次接近又有什么目的,所以才一直陪着他周旋。可是有时候,他又会不确定,觉得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个人长得和穆九一模一样,却是截然不同的人,毕竟两人的脾气秉性差了太多。
直到此时,陵洵又开始怀疑扶摇和穆九就是同一人,能想出如此折辱他的方法,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只是逗闷子?偏偏陵洵天生是个厚脸皮,他气血上涌,只想拼一口气,倒是想看看这方法不成,他该如何收场,因而直接将身上的大氅一掀,就开始脱衣服。
扶摇提醒道:“风口处恐怕会着凉,将军还是事先运转起暖身的阵术。”
“哦?不是说不可动用阵术?”
“只要不用耗费体力过大的阵术即可,暖身之类的阵术还可使用。”
陵洵终于脱去身上最后一件衣服,露出赤`裸的上半身,他似笑非笑看了扶摇一眼,“先生不通阵术,倒是对阵法了解得详细,连什么样的阵术消耗多少体力都知道。”
而扶摇却没有为自己辩驳什么,甚至此时他根本就没有看陵洵,目光只是落在陵洵带来的那些死士中。
其实在军营中,大家经常是赤`条条相见,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讲究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们将军开始脱衣服时,在场所有人几乎全都屏住了呼吸,一双一双眼睛简直像是看到鸡的黄鼠狼,贼溜溜的透着兴奋。然而在他们背后,似乎忽然窜起一阵阴风,竟是让他们齐齐打了个寒战,不知怎么的,竟是不敢再看下去,自觉地纷纷转过身背对着陵洵。
陵洵脱好了衣服,再一抬头,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唯一还用脸对着他的,便只剩下穆九。
“他们怎么了,都转过身去干什么?”
扶摇坦然而无辜地摇头,“不知道。”
便在这时,远处似是传来一声尖锐而幽远的鸣叫,只见金光闪过,有人大叫一声“小心”。两千死士纷纷弯弓搭箭,竟是用一种畏惧的眼神,目不转睛看着陵洵上方大概一丈左右的位置。
陵洵被他们看得发毛,似是被人施了定身术般不敢再乱动,此时也顾不上扶摇是穆九还是穆八,只声音发颤地问;“我我我,我头上有什么?”
扶摇也同样注视着陵洵上空,回答得干脆;“来了。”
来了什么啊来了!
陵洵快要抓狂,垂下眼看向地面的影子,只觉得好大一团,而且那影子正变得越来越大,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自上而下地压近。
若不是要保持将军威仪,陵洵此时恐怕早就撒丫子跳开了,然而有两千死士瞩目,他怎么也要装出点高深莫测的从容来,因而冷静开口:“是那大金鸟来了?先不要放箭。”
离陵洵最近的一个死士吞了吞口水,干涩道;“那个啥,将军,现在我们想放箭也不敢啊……”
“是,是啊……”旁边一个也附和道。
陵洵听得云里雾里,却注意到此时士兵们的目光都从他的头上方转移到下面,估摸着位置,大概是胸腹以下,腿以上。
所以这些人眼巴巴往自己的下三路盯作甚?
正当陵洵想大着胆子回头看一看,忽然觉得屁股上被什么冰凉凉的东西蹭了一下,然后又蹭了一下。
陵洵:“……”
他终于回过头,竟看到一只足有小山高的大金鸟,正乌溜溜睁大着眼睛,用金灿灿的大鸟嘴蹭她屁股。
陵洵脑子里忽然想到扶摇那句:“金翅大雕乃贪狼王以阵术所造,好恶皆效仿其主。若想要将它召唤来,必定以贪狼王所爱之物做引。”
所爱之物……
陵洵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一个大火球从天而降,劈头盖脸滚了全身,将他烫成一只红透的烤鸡。